“你的腿……”
“在另一场倒楣中造成的。哥……我没事,即使不走路,我也过得很好。”扬脸,她又在笑。“你这几年在国外很好,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没回答,定定地望住她,想在她眼中寻找欺骗的蛛丝马迹。
他失望了,这些年,她说过太多谎,一身坦荡荡的无欺模样并不难装,不仅仅骗得过别人,连自己也欺得上。
“胡阿姨好吗?很久没跟她联络上,我想她很忙。”她自顾自说开,习惯他的不理会。
“嫂嫂长得很漂亮,你们是很合适的一对,你们结婚是乐坛大事呢!将来你的宝宝……”
宝宝……曾经,她也有一个宝宝,要不是她粗心,也上国小了呢!她会拼命赚钱,让他学小提琴,说不定有机会,父子成师生,说不定同台表演,说不定……好多的“说不定”,都因为她的疏忽消灭……
“不会再好了吗?”
“什么?我没听懂。”突然一句,问得于优满头雾水。
“你的腿。”
他在关心?不!他的表情没有关心、他的声音没有关心、他的心没关心过她,她逼自己停止想像他正关心她。
“能不能走,我不在乎,我过得非常非常好!”清清柔柔两句话,她抗拒起他的探索。
推开轮椅,她往外走。她很好,非常好,有没有腿她都好、活不活得下去她还是很好,在他身上她不要同情怜悯,她只要爱,既然给不起她爱情,就别再制造关心假象,害她认不清楚事实。
“小优。”他阻下她的轮椅,立在她面前。
一声呼唤,唤出她泪湿栏杆。
“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吗?我好不容易适应没有你的生活,好不容易忘记我们的过去,好不容易让自己过得好,不要你一出现,我的辛苦全成泡影。”
“你恨我。”
“不!是你恨我。不管你再克制,眼底仍会流泄出对我和妈妈的恨意。不管时光过去多久,我们都是夺去胡阿姨幸福、破坏你美满家庭的坏女人。我欠你的,眼前是还不起了,如果你有耐心等待,就等我有能力时再还债好吗?”
“我没向你索债。”隐隐地,他知道她不同了,从前唯唯诺诺的小优也敢站在面前对他长篇大论。毕竟,九年了!他躲避她、躲避自己的心,整整九年……
“那么就放开心胸,不要再恨,感情是无从解释的。放过我们,你才能放过自己。”侧过脸,刷去泪,她又问:“不再见面,好吗?”
她已经不要他,在他躲开九年后,她也要躲起他?也好!这样子他们扯平。
“好!不见面。”他跨开长脚往屋里走。
这句话,让他们在未来一年中,没有交集,直到储睿哲和于淑娟死亡……
命令令
三十天的幸福,一下子就被他们用光光,才一眨眼,时间就从洪流中跳出来告诉她——CAMEOVER!结束了,他们之间要在这里真正划下旬点。
不过,庆幸的是,这次,他们谈开说开,两人再无恨无怨无遗憾。
然,遗憾……真的没有了吗?英丰推着于优,他们来到飞机场。
“一到美国,记得打电话回来,还有,记得跟妈咪联络。”
英丰的叮咛反复过十几遍,于优不觉得烦琐,她在他话中,温习起被担心关怀的宠爱。
担心?是的,他把她担在心上了,她知道这一离去再无相见日,但是想到自己就在他心上……她的心淋上蜜……
握住他的手,请容许她再撒娇一回合。“哥,抱我好不好?”高高伸出两手,她笑得好畅意。
“好。”俯下身,他将她抱起、紧紧圈住,无视于来来往往人潮的眼光,他要将她锁在自己心里。
嗅着她的发香,汲取她身上暖暖的体温,他多希望她成为他生命中的全部。“小优。”
“嗯……”陶醉在他怀中、陶醉在他胸怀,她知道在他心底一角,他爱她!这个认知对于一个将亡女子,是恩惠。
“再问一次,我们能从头来过吗?”不想死心,尽管背负着道德良知谴责。
“我们还能不能回到童时?我八岁、你十二岁;你教我拉琴,我帮你背书包;你拉我的辫子,我骑在你背上……能不能?能不能再回去?”她再追问。
“不能。”对光阴,除了小叮当,谁都束手无策。
“对了,有很多事,过去就再回不来,就算重头,也不会有相同的感觉。我们只好学会珍惜眼前,过去的,只能凭吊。哥,我们来打勾勾好吗?”
“要约定什么?”
“这一轮,我当你的乖妹妹,你当我的好哥哥;下一次,再碰上,我就当你的妻子,你当我的丈夫。到时,我们中间不准有嫌隙,只许有包容和爱。”
“好!那我也要跟你说定。不要恋栈国外,不要让高鼻子帅哥迷昏头,工作一忙完就回来,回到好哥哥身边,让我宠你、保护你。”
“到时,你身边会有个嫂嫂吗?”
“你要一个嫂嫂吗?”
“我要!我要你幸福平安,我要有人专心对你,我要有人爱你、疼你,像你爱我、疼我一样。”
“好!你一回来,就会有个嫂嫂在家等你。”
“说定了!”一击掌,她握住他的幸福和安心。
“小优,有个问题问你。”
“请问。”偎在他身上,有些不舍得……不舍得放手……逼她放手的不是心,是命啊!
“在国外那几年,我回国数次,为什么你总是不在家?”
“我自惭形秽躲起来了,本想把脚练好,等你回来,娉娉婷婷站在你面前,哪里知道,天不从人愿。你呢?我也要问你,为什么那些年,你都不向人问起我?”
“我想,你恨我。”他实说,毕竟,他的行为太可恨。
“你看,我们都让自己的盔甲,挡住了自己的视野和对方的真心意。”
“下次再见,让我们把盔甲都扔弃了吧!”
“好!一言为定。”他们勾勾小指头。
一声呼唤打扰他们谈话,回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男生站在他们身旁。“于姐,我来了。”
“他是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我要过去和他们集合,哥,你回去吧!再见。”于优对他挥手。
“我送你过去。”他说。
“不!你先走,我要看你的背影。”她拉拉他的衣服软声哀求。
“这次你将就我,下次,我再迁就你好不好?”
叹口气,他又宠她一回。站起身,挥挥手,他的背影有道灼热眼光追随。
半晌,大男孩问:“于姐,我们要去哪里?”
“阿杰,麻烦你送我回公寓。”闭起眼睛,于优叹息。永别了……亲爱的“哥哥”……
命令令
当夜,公寓里四个女子喝了一肚子伤心酒,隔天剪去长发、远走垦丁。
总以为,这趟旅程结束后,要断该断的都能断得干净,谁知情事纠葛,心仍放不下、情仍断不净。
关上公寓大门,结束五年的同居生涯,挥别她们的单恋公寓,互道一声珍重再见。
故事开始、故事终场……她们在彼此脸上看到情伤……
“小语,在国外安定下后,打电话给我们,不可以断了联系。”童昕叮咛。
“我知道,等我找好住处就打手机给你们。”独自远走他乡,小语需要她们很多的支持和鼓励。
“我和辛穗会先找个地方住在一起,要是联络不上,你有我和辛穗老家的电话。”童昕再叮,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天真小语,她有太多的不放心。
“如果在国外住不惯,就回来找我们,到时我们再组一个多情女子公寓。”辛穗一路说一路笑,眼泪在角落处偷渡。
“不要再说,你一说我都不想走了,还没出发,我就幻想起我们的小宝贝,他一定很可爱、很漂亮,我要当他干妈。”
小语指的小宝贝,是躲在童昕肚子里的小小生命,还没出生,他就负担了四个女人的心情期望。
“不想走就别走了,我不也说要当修女,还不是改变主意。留下来吧!”辛穗娇声恳求,小语脸上有着为难。
“辛穗,别勉强她吧!让她出去飞上一圈,要是她觉得窝穴比外面的天空诱人,她会回来的。”一直静默的于优出声替小语说话。
“没错,单飞得不顺利,我会回来。”小语指天指地,发誓。
“好吧!于优你呢?你一直不告诉我们以后要做什么,你有新计划吗?”
“我……计划?”她的计划……操在老天爷手里吧!
“要是一切顺利,我会和你们联络。”叹口气,她将钥匙放人填好住址的牛皮纸袋,递给辛穗。“麻烦你帮我寄出去。”
“好!我们一起下楼!”推着于优进入电梯,四个多年相处的女子,紧紧交握双手。别了……
坐入计程车内,于优轻轻一声:“麻烦,华大医院。”这次入院,出不来了……
第九章
找不到小优,储英丰四处都找遍了。
联络过妈咪,她说于优根本没找过她;到她的制作公司,才知道她没有跟公司出国,更发现那边也在找人。他来来回回公寓好几次,却总是大门深锁。
他焦头烂额四处寻人,登报、上网、请征信所,然她就像风,吹过了、掀起一阵涟漪,就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爱她,他爱她啊!从二十年前对着窗口的粉红睡脸一笑时,他就爱上她;在她搭上他们家的车子,为他们带路时,他就爱上她;在她帮他捡起滚落的球、在他喂她吃巧克力……在她含着泪问:“哥,你不爱我,是不是?”的同时,他就深深爱着她啊!
多少年来,飘泊孤独,没有女人进得了他的心中,是她!她始终占住那个重要位置不放;多少年来,午夜梦回,她灵秀的笑颜伴着他度过漫漫长夜……
这一切一切全被他否认了,他否认自己的心、否认自己的爱情,等到恨放下,想再回头,却再来不及。
补救不及了……他的爱情再也无法弥补,只能由着它一日一日空洞、一日一日凋零,他在做什么傻事啊!
回想起相处的一个月,整整的三十天,她分分秒秒在他身旁,他还是想她、念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让她成他、他是她,走到哪里挂到哪里,再不分离。
在那个时候,他就有了隐忧?在那时候,他就感应到她将要离开他?为什么他要老套得像所有男人一样,失去了才想起该珍惜,他为什么不要早早学起珍惜,珍惜她的心、她的爱?小优……请你回来吧!请你给我机会,让我的爱情圆满。
头很痛,闭起眼睛、揉起双鬓。
门敲两下,见没人回应,来者自动推开。
“英丰。”蜜秋走到他身旁,像以往样,为他轻轻揉捏紧绷的肩膀。
“蜜秋,对不起……”轻轻推开她,虽然他累得不想说话,但他要把话说清楚。也许抱歉、也许不仁义,但他已决定,他要光明正大爱他的小优。
“对不起?你终于决定取消婚礼?”
小优离开后,他就积极准备起婚礼,他们看礼服、购婚戒,短短两天内,决定了所有婚礼事宜,只因为,他答应小优,等她回来,家里会有一个嫂嫂欢迎她。
但是,这些事情在他联络不上小优后,全部停摆。
“你……”他讶异地看住她,他并未开始和她谈起啊!
“别惊讶,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你爱小优,是不是?她就是你口中的巧克力女孩吗?记不记得,你告诉过我很多巧克力女孩的故事。”坦然一笑,这件事早在他们刚回国之初,她就看在眼里。不点破,纯粹是还存了一点希望。
“我爱她,但是来不及了……”他的巧克力女孩被巧克力伤透了心。
“就算来不及,你还是要取消婚礼,连备取的人物也不留下一个?”
“蜜秋,别这样说自己,这些年,我真的高兴有你相陪。”
“你喜欢我,却不爱我。”
“我努力过,我要求自己爱你。”
“显然不成功,小优始终留在你心中,即使你拼了命要遗忘她。”
“我想我做错了,当年不该拉你下水,你有权利得到更好的男人,我霸住你八年,女人没有太多个八年能这样浪费。”
“不,很公平,你霸占我八年,我也入位八年,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是最合适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却错当了未婚夫妻。幸好你醒悟得早,而我也不愿再自欺欺人,说开一切,我们还当得成朋友,要是不明不白结了婚,再过不久,铁定要闹离婚,往后三年吵吵闹闹,为赡养费僵持不下。”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为了减轻我的罪恶感?”
“我不是你的小优,不会为了你的感觉,隐瞒自己的真心意。我们认识当时,我就告诉过你,这辈子我是不结婚的,我无法忍受为一个男人、为孩子限制自己的发展。后来,多年相处,我们一起学音乐、同台演出,当你为我的成就喝采同时,我就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一定不会为了家庭,限制我对音乐的努力。”
“你是个有才华的女孩,不该被限制。”
“就是这句话,我认同你。所以在你跟我求婚时,我不多加考虑,立刻答应,至于‘爱’,我爱音乐、爱舞台、爱亲人,但我不爱你,这是不能勉强的,就像你也不能勉强自己爱我,对不对?”
“你的话让我如释重负。”
“是那些对你痴迷的爱乐人,让你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可不是所有女人都会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爱你这种男人,太辛苦。”
“这些年来,你很辛苦吗?”
“我不辛苦,因为我不爱你。说爱你辛苦,是因为你对感情太鲁钝,如果你对爱情有对音乐的一半细腻,小优就会少受很多苦。”将状况全敲破,对他——她不再指望。
“如果再找不到她,我该怎么办?难道就像小优说的,很多事过去了,就再回不了头?”
“我不知道,也许吧!不过,假如我是你,我不会放弃努力,就算找不到她,我还是会继续加油,不管她人在何处,她听得到或听不到,我都会借各种办法,让她知道我爱她。”
她的话重重点醒他。
“蜜秋,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英丰冲动起身,抱住她,这个女孩,太聪慧。
“无论有多感激,还是不爱我,是不是?就说罗,我们只能当朋友,成不了夫妻,不过,先讲好,你买给我的婚戒很漂亮,我可不归还。”扬扬手,她走了,走得利落潇洒。
说实话,有没有一丝惆怅?有!
不过,她是聪明的,在这里喊停,他会感激她、她会珍惜这段一路扶持;继续走下去,会消耗掉两个人的感觉,到时恶言相叱、怒目相向,连回忆都会觉得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