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惜之,我是个需要朋友的人,常常碰到快乐的、难过的事情,我总是打电话给明友,跟他们说,听他们讲,让心慢慢平复到原点,然后船过水无痕,继续我每日该做的行程。所以朋友之于我,是很重要的。
前几日收到一张匿名黑函,把我狠狠臭骂一顿,说我是言情小说之耻。
天啊!乍看到信,我心情扭成一个个的结,消极地想着,是不是就别写小说了吧!总以为写书是最最单纯的工作,不用接触太多的人际,没想到还是免不了被攻击。
于是我开始打电话给朋友,纾解我的不快乐。
打第一通电话,明友说:“惜之,你已经这么红了吗?不会吧!你不是刚写没几年?”
对厚!我又不红,只是小小卡的蹲壁角小姐,仰头望,天空繁星无数,怎么会轮到我有机会收取黑函?会不会是寄错人了?
再打电话,朋友说:“恭喜、恭喜,你知道吗?这是一个怪异社会,越多人骂的人会越红,你看看蔡依林是不是自从没有人骂之后,就不红了?”
也对!说不定骂骂骂,会骂出我—片天空。
这样类似的电话打了几通,大家的反应居然如出一辙,慢慢的,伤心变成自信,难过变为成就,再打电话给春风时,我的口气转为轻松。
我说:“嗨!春风,恭喜我吧!我已经变成‘知名作家’,有人写黑函骂我呢!”
“真的吗?恭喜你将逐步踏入大牌境界。”接在电话那头是一串轻盈的笑声。
“你不是也收过吗?收到时会不会难过啊!”我问。
“会啊!可是我们家番王说——庸才不遭嫉。”
对哦!所以反过来说,遭嫉非庸才,那我和春风……天呐!我们不就是菁英与菁英的对话。菁英耶,是不是很了不起?
“我也想起一句话——树大招风,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虽然没喝克宁奶粉,我们两个已经从小树长成大树了。”看来,我们耕林家已经存在着一大片蓊郁森林,听说收列黑函的人不少。
“我本来工作忙得焦头栏额,我们家番王一直要我别再写小说了,可是收到黑函后,我决定给它卯起来写,让春风这个名字长存人间。”
原来这就是她还留在言情小说界的原因,好久以前她已经喊过无数次不写了呢,看来喜欢春风的读者应该感澈这封黑函,让我们到现在还能看到她的小说。
“不是啊!我也决定了不示弱,我要拚命写、努力写,不要让匿名者得意。”
“寒假上来台北吧!我们到brUB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什么?”
“庆祝你‘转大人’啊,庆祝你从此跻身大牌行列,成了招妒英才。”
“对,没错,我赶快打电话给那些收过匿名信的‘大牌作家’,告诉他们我们要组成一个‘黑脸党’,每个月交党费一百元,等存够钱,就到星期五餐厅大大消费。”
“对对对,就是这样子……”
接下来,我们越聊越愉快,黑函在我们的生活中成了一种历练,再影响不了我们。
亲爱的明友们,你们也曾收到匿名黑函吗?或者在日常生活中,你被人恶意攻击,却找不到谁是主谋?
请不要沮丧、不要受影响,因为你们是最棒的,他们找不到你的缺点,才不敢站出来告诉你他是谁。
惜之谨愿以我的经验,分享给曾经难过或正在伤心中的你。
第一章
一九九二年 春天
车窗外景物飞快掠过,唐伊伊的小脸贴在车窗上,幕幕不堪自脑中闪过,再次,她又将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唐伊伊本不是个坚强小孩,只是生活逼她挂上冷漠,逼她对世事漠然。
从小被宠惯了,她吃好、穿好、用好,以为生活中的一切顺利都是理所当然,没想到,当父亲的事业垮台及一场火灾,唐伊伊的世界会在瞬间崩溃。
很多人猜测,这场火是唐文隆亲手放的,他想藉一把火烧掉失败,让钜额保险来偿还债务。却没想到,这把火一并吞掉他和妻子的生命,只有在学校上课的女儿唐依依逃过劫难。
经过那场大灾,唐伊伊再不是唐家的娇娇女。半年来,她在亲戚朋友家轮逛一圈,从前对她亲切和蔼的亲戚们,全换上一副面具。
受人欢迎的小公主变成大负担,唐伊伊看尽人间冷暖·
十天前,聂以钟找到她,告诉唐伊伊,他是她父亲的大学死党,听说了唐家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他要以唐依依的名义设立信托基金,让她安稳念完大学。
唐伊伊没回话,十六岁的她很清楚,这笔钱的最终下场,是被那群豺狼亲戚瓜分。大学?连高中他们都不让她念了,更何况是大学呵……
点头,她感激,却不想要这笔钱。
“对不起,我还有家事要做,我能先走吗?”她客气而疏离,不想替自己找麻烦。
聂以钟走了,没几天,她自表婶口里听见有人要领养她,能甩掉她这个麻烦,对所有亲戚来讲都是好消息。
然后,今晨大车子开来,她坐上加长轿车,回首,望着她的“至亲”,只剩一句叹息。
所有人都说唐伊伊真好命,随时有幸运等着她。但对她而言,这只是从一个家庭转到另一个家庭,生活继续。
任何幸运都改变不了她是孤女的命运,改变不了她受过的伤害,更改变不来社会凉薄。
“唐小姐,到了。”司机打开车门,亲切对她说。
唐伊伊下车,仰头看她未来的生活环境。
多富丽堂皇的屋子,喷泉、泳池、花圃、大树、昂贵的雕塑品……这里比她从前的家要大上好几倍。
提起简单行李,她缓缓向前行。
“唐小姐吗?请往这边走,老爷夫人等你好一会儿了。”胖胖的管家太太,领着她往内屋方向走。
将来她要收归这位太太手下工作吧!点点头,唐伊伊朝她微笑。
“你好,我是唐伊伊。”
“我是管家,我们家小小姐都喊我张嫂,以后你也跟着这么喊吧!”
“是。”
想起从前,家里有两个越南佣,她跟她们处得很好,和张嫂相处不会困难吧!
走进屋内,房子比她从外面看到的还大,光一个客厅,占地至少五十坪,高级沙发、高级长毛地毯,这个屋子里里外外部是高级。
收敛眼光,唐伊伊低头猜想,这位聂伯伯和她父亲之间有何关系,若真是好朋友,他大可伸手扶父亲一把,那么……说不定那把火不会烧掉她的世界,更不会有今日假惺惺的收养。
眼前的唐伊伊愤世嫉俗,满腔多疑和猜忌。亦步亦趋跟着,半年时间教会她察言观色、教会她卑躬屈膝,世间生存不易,何况她是个末成年女子。
“伊伊,你来了,一起坐下来吃早餐。”聂以钟热络招呼。
“谢谢,我吃过了。”事实上,她从昨天晚上就没进食。
表舅说,从今天起,她就要回到吃山珍海味的日子,肯定吃不惯他们家的粗茶淡饭,于是,恶意地将剩饭全倒进嘟嘟的碗公里面。
嘟嘟是表舅家养的拘。伊伊懂,他们是在嫉妒,嫉妒她将进入豪门、永别穷困生活,而他们仍然得维持现状。
“伊伊,你千万别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聂妈妈走过来,接过她手中行李交给仆人,并将她带到餐椅旁边,让她坐下。
“是啊!伊伊姊,要是没尝到Mike的手艺,损失才大呢。”
后来伊伊才知道,Mikc是聂家在加拿大的专用厨师,他的手艺精湛,许多五星级饭店的大厨还比不上他,这次为聘他到台湾,连他的家人都请了过来。
“伊伊,我来跟你介绍,聂伯伯你早就见过,我是聂妈妈,刚刚跟你讲话的是我们家最小的女生--聂天语。自从她晓得你要加入我们家后,她兴奋好几天呢!”
聂妈妈的热情让伊伊鼻酸。对他们而言,她只是一个外来者,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值得那么多热烈?这属纯粹同情,抑或是另一个假象?莫非她身上还有可得利益?
最初,伯父误以为她父亲在她身上存了笔教育基金之类的丰厚财产,抢着在所有亲戚之前将她接回家住,那时,他们也和这家人一样,热情欢迎……然而假象维持不到三天,热情换成冷情。
“对啊、对啊,我等你好几天,爸爸老是说,你的领养手续还没办好,真不知道台湾的律师是做什么的,效率这么差。”天语嘟嘴。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生,说话时,两颗大大的眼珠子滚来滚去,眼波流转,不晓得脑袋瓜里在转什么怪念头?
“这是我们的长子,聂天衡,你可以叫他天衡大哥。目前留在加拿大,主导那边的业务,这次他陪我们回来,看看台湾的发展环境,过几天就回加拿大。”
“你好,伊伊,希望你在这边住得愉快。”聂天衡说。
“天衡大哥,你好。”伊伊合作地打招呼。
天衡身材颐长,斯文俊朗,气质优雅,他像个充满书卷味的学者,是那种很容易教人安心的男人。
“这是我们家的酷二哥,聂天烨,他很聪明哦,二十岁就拿到硕士文凭,这回跟我们回台湾,要当爸爸的左右手,计画开发台湾市场。”天语攀住天烨脖子,接口介绍。
才一眼,伊伊就让他吸走所有视线。
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男人,浓墨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藏不住的狂狷充满了男性魅力,他的嘴唇是漂亮弧线,嘴角随意一扯,代表了欢迎之意。
心漏跳两拍,晶莹双瞳在稍微接触之后,赶忙避开,这样的男人,对她而言是危险。
咬咬唇,她不晓得漏跳的节奏代表什么意义,只隐隐约约觉得,他在瞬间占领她思绪和心情。
“你好。”聂天烽说。
果然是酷二哥,打的招呼很精简。
“你好,我是伊伊,往后要打扰了。”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生疏。”聂妈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又忙着替伊伊布菜。
“伊伊,记不记得,十天前我去找过你?”聂以钟开口。
“我记得。”伊伊点头。
“你对我有强烈的防备心,我猜你有许多事情想不通,想问我。我就在这边,有任何事都可以开口问。”
伊伊望他,评估他的诚恳有几分真实,半晌,她问:“这个宇宙已经不盛行雪中送炭,为什么你突然出现?”
半年的流离辗转,无忧娇女看清世情,她不信人心,更不信善良长存。
“这小丫头有意思。”聂以钟看着大儿子,微笑在眉梢。
“宇宙不盛行雪中送炭,是因为全球温室效应,下雪成为人人争相参观的美景,所以没有人会在雪中送炭杀风景,伊伊,我们收养你是报恩不是同情。”聂天衡代替父亲回答。
“报恩?我不懂。”
“天衡,我来告诉伊伊。”聂以钟接话。
“我、聂妈妈和你父亲、母亲是大学时代的好朋友。毕业后,你父亲顺利地进人大机构工作,并迅速一路往上爬;我的际遇却糟透了,怀才不遇,处处碰壁,最严重的时候,连下一餐都不晓得在哪里。
三十岁那年,我放弃居留台湾,带着全家到加拿大,照顾年迈双亲,在那里,我发现-个商机--制作婴儿食品。但是手边的资金太少,我很着急,又找不到人资助。
在苦思不得其法时,我想起你父亲,我打国际电话向你父亲求救,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他告诉我,那是他准备用来创业的基金,先挪出来借我用,只准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我弄丢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伊伊想,对啊!这的确是父亲的作风,重信重义,重朋友甚于自己。
“我成功了!第二年我归还向你父亲借贷的资金,同一年,你父亲也开创了自己的事业。
之后,我们各自为自己的事业奔忙,但不管再怎样忙碌,我们约定每年的圣诞前夕都要见上一次面,不管是我飞台湾,或他到加拿大。
一直到去年圣诞,我打电话始终联络不到他,找了几个大学时期的朋友代为打听,才打听出你们家发生的事情。
于是,我先把加拿大的工作安排妥当,然后举家搬回台湾,一方面我想在台湾开设新部门,一方面想找到你,给你一个家庭,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顾你。”
伊伊不语,想起父亲,不胜欷歔。
“伊伊姊姊,你听到啰!我们家有今天,是你爸爸造就的,以后你一定要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家人哦。”
天语卷起罗勒义大利面放到她的盘子里面,笑咪咪地要她尝一口。
“对,不要生分、不要客气,往后我和你聂伯伯是你的父母亲,虽然我们取代不了你真正的父母,但我们给你的爱不会少一分。”聂伯母说。
望眼聂家人的盛情,悄悄地,泪水滑落眼角,湿透冷漠面具。
她想,她会喜欢这里,喜欢亲近这家人,像真正的父母兄弟。
伊伊以为没人注意到她掉泪,但坐在右手边的天烨看见了,他没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悄悄地在心中打量这个女孩子。
她够漂亮,但略嫌削瘦,她有点闭塞,仿彿谁都闯不进她的心门,然,她眼角的泪水是否意味,这个家已被她接受?
低头,他很少注意到天语之外的女孩,但伊伊……他注意到她了,低头,咬口牛排,噙着一丝笑容,不经意间,他将她贴上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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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伊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她又回到以往的生活,但失怙孤女终存遗憾……
叩叩,门外两声敲门声,伊伊起身开门。
“伊伊姊,我能进来吗?”
“你有事?”
天语是朵温室小花,经不得风、经不得雨,天真善良得教人疼惜,看见她,伊伊依稀看见从前的自己。
“我想跟你讲话,嗯……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含娇双目带着哀求,这种眼光让人很难拒绝。点点头,伊伊往后退一步,让天语进门。
天语用跳跃方式跳上她的床,她挤到床里边,拉开棉被,让伊伊躺在外头。
“对不起,伊伊姊,我睡相不好会摔下床,二哥规定我只能睡床里面,不能睡外边。”
“没关系,我无所谓。”躺上床,伊伊和她并肩。
“伊伊姊,你喜欢我们家吗?”
“你们家人很好,没有道理不喜欢。”
“那就好,我怕你比较喜欢住到亲戚家里,那……我又要一个人孤单。”
“你有爸爸、妈妈和两个哥哥,看得出来他们很宠你。”
“我知道,可是不一样啊!爸爸妈妈很忙,他们常不在家,大哥、二哥更不用说,再加上他们不准我交坏朋友……唉……我好可怜哦!有一大堆心事,都没人能讲。
从知道你要来,我就开始兴奋,真好,小时候,我就好希望有个姊姊,你愿意当我姊姊,跟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