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的家人,惠安就不得不记起驱使他从家中逃到公园的原因。
他一从军中退伍,立刻遭遇到瑞云表姊二十岁时的命运,他不明白这些媒婆为何对他们姚家的儿女特别感兴趣,才听说他退伍回来,立刻迫不及待地上门说亲,害得惠安马上找了个远离故乡的工作,希望能避开骚扰。
可是逃得了—时,避不了一世,几乎每个星期都有饭局等着他。面对那些羞答答的少女,实在令惠安食不知味,为此他首度向祖父母、父母宣示他的不满。
不过老人家也有话说,惠安身为姚家长子,该当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如果他不想相亲,就该赶紧给自己找个女友才是。
而如果惠安胆敢抗辩什么,接下来的唠叨就更长串了。
像是为什么惠全才上大学两年,就三天两头换女友,而他在读大学的四年中,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还有,为什么人家给他写情书他理都不理?有女孩倒追他却逃得跟什么似的?并且遗要怀疑一下他这个姚家长孙是不是有同性恋倾向……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只好乖乖地闭紧嘴巴,逆来顺受。
像是今天,又有个媒婆上门。惠安已经在头疼明天中午会有什么饭局等着他了,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对他傻笑不停的女孩?
他已经决定好反击了,也所幸老天垂怜,终于让他遇见一个可以让他心跳加速的女孩,而他的心已经有七年不曾为任何女孩跳动过了。
忆起那段散如春云无觅处的初恋,惠安就感到心痛。每次看到玉翎留给他的两幅画,都会令他懊悔至极,怨恨自己没有好好把握。不过,懊恼归懊恼,生活还是要过的,搞不好人家早巳把他拋到九霄云外,他却还在世界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叹息。
所以他决定埋藏起心中的那份旧爱,重新出发,让飘泊七年的感情找到归处。
于是在一个月前的某个午后,就在公司影印室的复印机前让他见着了她。那突然抬起、在他眼前飘扬的秀发,还有那张秀丽端庄的笑容,深深吸引住他的眼光。
她当时正在替一位新进的同事取出复印机内的夹纸,温柔的嗓音耐心地指导对方该如何正确地使用复印机,她的声音既不高亢也不低哑,柔柔的,如琴音般动人,立刻迷醉了惠安的听觉。
惠安向好友郑杰伦打探她,得知秀芬在财务部担任会计,进公司已有半年,却直到那刻两人才相遇。根据杰伦透过女友钱昭欣打听来的消息,原来秀芬对他也颇有好感。于是在一干好友热情的帮助下,以昭欣生日为由,介绍两个人正式认识。
那晚的生日宴会办得热闹非凡。秀芬烘了一个奶油蛋糕,滋味之美好,毫不逊于各知名蛋糕店。惠安也因而得知秀芬擅长厨艺,无论是中菜、西餐皆能令吃者余香绕鼻,三日不绝。
经过一晚的相处后,惠安决定追求秀芬。虽然她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女,也不像玉翎那般挑动他的心弦,可是她性情温柔,又会作菜、整理家务,将来一定能成为他的贤内助,孝顺公婆,疼爱孩子。
事实上,他已经计画好要利用一、两年的时间和秀芬建立稳定的感情,然后再论及婚嫁。也许在三十岁以前,他就能完成爷爷、奶奶抱曾孙的心愿。
所以惠安星期五就约好秀芬下星期一去看电影,正式展开追求。
他放松心情,闭上眼睛回忆秀芬甜甜的笑容,和柔情似水的美丽杏眸,但随着逐渐飘忽的意识,那对眼睛被另一对含着恨意的泪眼所取代。那对早巳铭刻进他心版的乌黑眼眸,在他梦里控诉着他竟然敢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来取代她满腔的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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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云白、风柔、水绿,五月的中山公园就像她记忆中那般美好。玉翎张开双手拥抱着迎面而来的阳光,任和暖的微风像情人的手般多情地拂过她。
她终于回到家了,而且可以永远都不必离开!
虽然这七年来,每逢寒暑假奶奶便会召她回来小住些时日,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没有回家的踏实感觉。因为只要学期一开始,她又将孤单地踏上到纽约的旅途。
并不是她不知感恩——当周遭的同学为进入高中而挑灯夜战时,她的父亲已明白他的掌上明珠除了美术的天赋外,其余的课业对她而言,都会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因而不顾母亲及妻子的反对,他送她到纽约接受美术教育。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能进入纽约一流的艺术学府学画,可是他们却不明白,一个小留学生独自在陌生大都市的思乡情愁。
她想念家的一切,疼爱她的奶奶、父母、大哥,赵妈做的家常菜,南台湾的温暖空气,古都的街景,以及中山公园里所有的甜蜜回忆。
甜蜜回忆?她的神色一沉,眼光扫过周遭的绿意,脑海里掠过一幅恋人热吻的画面,但很快的,那男人的脸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惠安,她咬着下唇掩住眼睛,希望能将脑海里的画面消除——那令她痛心的一幕彻底毁掉她的初恋。
从看见他和那个女孩相吻的一刻起,她的心就碎了。说她恨他,那是真心话,她当时真的恨不能撕开他的胸膛,看他有没有良心。她是如此深爱着他,为什么他还要吻另一个女人?
他说他只吻他所爱的女孩,难道他真的喜欢上那个女孩?可是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却在她沉溺已深时,给她这么狠狠的一刀?她的心在流血,就算是七年之后,想起他时:心口上已结痂的伤痕还是会渗出血来。
其实玉翎并不是非常非常在乎他和别人接吻,她真正在乎的是他不吻她,却去吻别人;她在乎的是们听见惠安亲口说出他不爱她,而爱别人。所以她避开他,不愿再见到他。
她曾经躲在车上看到他在那条街道上来回奔驰。他是在寻找她吗?她曾经如此猜想,却没勇气印证答案。后来父亲送她到纽约,多少个夜晚她躲在被子里哭泣、想他,她好想不顾一切回去找他,可是又没有勇气,最后,她决定继续恨他,以恨意支持她待在纽约。
后来她发觉恨一个人真是比爱一个人容易得多,但也痛苦得多。她努力将失恋的伤痛埋藏在心底,把精力投注在课业上以遗忘悲伤。渐渐地,伤痛随着岁月的流转愈埋愈深,深到让她以为伤痛已不复存在。直到去年元月,她回台湾参加堂哥的婚礼,在喜宴上看见新娘谢瑞云,温柔的笑容立刻温暖她孤寂的心。于是她震惊的发现,姚惠安并没有从她生命里消失,那份伤痛也依然存在,只是因为埋得太深,而让她暂时遗忘。然一旦,被挖出,埋藏已久的心痛回忆立刻重启旧伤痕,玉翎发觉她对他的那份恨意仍没有消失,而伴随着恨的,是更强烈的渴望。
是的,她渴望再见到惠安,渴望让他看见她已非昔日的唐玉翎。
她已像奶奶所预言的,长成一个美丽得令男人垂涎的女人。虽然她只比以前多长了几公分——目前足一百五十八公分,可是身材上却大有长进。凹凸有致的身段能令雄性动物眼睛一亮,似天使般纯真的娇颜能让男人们趋之若骛,楚楚怜人的气质足以驱使各方勇士为她屠龙。
她唐玉翎已经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她有信心能让姚惠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那得看看惠安是不是跟他的弟弟惠全有相同的品味才行。
玉翎沮丧地想,她可没忘记堂哥婚宴当晚惠全色迷迷地直盯着她的情景。那只臭黄蜂,她忿忿不平地暗骂道,还自诩为情圣、白马王子,在她看来不过是只流着口水的癞虾蟆!
若不是她溜得快——为了避开一干癞虾蟆而逃回纽约,只怕已被他们的口水给淹死了!
惠安会不会也像惠全那副德行?她嫌恶地想着。如果他是这种男人,再度见到他时,她应该可以立刻将他从记忆中抹去,而根本不必花心思筹画报复的事——那是她这一年来绞尽脑汁才好不容易想出来消解她七年旧恨的法子。她计划先勾引他,等到他爱上自己后,再一脚将他踢开,让他也尝尝遭人遗弃的伤心滋味。
但是如果惠安不是那种性好渔色的鲁男子,她又该怎么办?如果他还是像七年前那般迷人、性感,温柔,善良,她会不会再度沉沦在他的魅力之下,难以自拔?而如果他已有了女朋友……
想到这里,玉翎觉得心口的伤痕又再度被撕裂开来,她努力从脑海中排除掉这个可能性——虽然这个可能性非常的大。他当然可能有女友,毕竟他又不喜欢她,不可能会为了她七年来守身如玉,他又不像她这么傻。
是呀,她是个傻瓜。
不,她不是!玉翎坚决地摇着头。她只不过是宁缺勿滥,才不是为了惠安守什么呢!如果让她遇见一个能令她心动的男人,她一定会立刻把姚惠安拋到九霄云外!
玉翎坚决地说服自己,她已不再爱惠安;而他……他现在一定变成个讨人厌的男人,就像惠全那只臭黄蜂那样讨她的厌。
她决定不再让惠安破坏她的好心情。眼前的故乡美景正向她招着手,诱惑她提起画笔,将初夏的艳彩收进画中,她岂可再浪费时间去想那个杀风景的人呢?
玉翎慎重其事地将画板架好,专注地研究光影之间的明暗对比,也许她是画不出莫内「睡莲」那种钜作,不过唐玉翎的「中山公园莲池]也另有一番味道。
只是这莲池画呀画的,竟多了一辆单车,还有池边相依偎的一对情侣。玉翎浑然未觉地继续在空白的画布上渲染色彩,属于她感情的大脑部分已凌驾理智接管她的手,催促着她画出她的梦·她的爱,以及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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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一双发红的眼睛转向他,充满恨意的眼光戳痛了他的心,接着是一巴掌挥过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占满他左脸颊的神经……
等等,不是火辣辣的,怎么变成凉飕飕的了?
惠安睁开迷蒙的睡眼,愕然发现原本澄清的天空,不知在何时已积满乌云,耳边只听到轰隆隆的雷鸣,豆大的雨点不断自天际打向他。
他连忙跳起身来,用手背拭去雨珠,冲向放在树边的单车。牵出车子后,他立刻离开草地,朝公园门口的方向骑去。
惠安加快速度地骑在公园的小径上,蓦地,一只黑色小狗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他连忙按住煞车,朝路旁的草坪闪去,可是单车却未能如池所显地立刻停了下来,反而直冲向在池边写生的白衣少年……
正忙收拾画具的玉翎一听见「吱吱嘎嘎」的嘈杂声,立刻抬头查看,却发现一辆单车直冲向她。她发出尖叫声,惊慌失措地丢下画具直往后退,完全忘了身后的水池,整个人朝后栽了进去。
惠安停住单车,将车子一丢,朝尖叫的人儿跑过去,他涉过池水,想要拉起跌进水里的少年。
[你……]她像条落水狗般从浅浅的池水里起身,—把怒火自心头升起,水珠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隐约看见矗立在身前的高大身影。
「喂!你不要命了吗?这样横冲直接地不怕撞死人!]
「对不起,小兄弟,你没事吧?」惠安狼狈地挥开滴落在眼睛真的水珠,只看见少年娇小的身材,没注意到对方是男是女。
[你……]玉翎快气疯了,这家伙竟然喊她小兄弟?虽然她的头发是短了点,可是身材——非常女性化,难道他瞎了眼吗?
她忍不住高昂起头,一手擦腰,像个茶壶般指着他骂道:「你瞎了眼吗?连本姑娘是男是女部分不清?你真是……]她的嘴张成O字型,骂人的脏话梗在喉中发不出来,眼睛的焦点凝注在那张让她含恨了七年的傻脸上。
她的心「怦·怦·怦」地直跳,那个教她恨了七年的男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变化成雄赳赳、气昂昂的成熟男子。一时之间,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炫人魅力像闪电般袭向她,再度掳获了她那颗只为他开放过的芳心。玉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惠安,深怕他会如春梦般飘忽不见,再难寻觅。
「对不起……」他心不在焉地喃喃道歉着,心神已被眼前这仿佛才从海上升起的维纳斯女神牢牢吸引住。他的眼光顺着她被牛仔裤紧裹的浑圆臀部,移向纤细的柳腰,再栘上湿得可滴出水来的白色T恤,以及那对剧烈起伏的丰满乳房……
惠安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视神经忙着将那副婀娜有致的身材传进大脑里。他大概怔仲了有好几秒钟,思绪才开始重新运转。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的真谛,用在眼前少女的身上的确非常贴切。别看她娇小玲珑,却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恰到好处,真是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圆润的部分足以刺激雄性激素升高。
惠安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已为她僵硬了起来,他赶紧移开视线,看向比较保险的地方——她的睑。
可是他又错了,如果说她的身体对他的身体已造成任何有碍风化的效果,那她的那张睑,无疑地对他精神上造成更大的震撼!
那是张无时无刻不在他梦里出现的脸蛋。那对有几分男孩子气的星眸,不知在何时竟变成柔情似水的媚眼。娇俏鼻头下那张红唇微微抖动着,像丰盈的草莓果实般诱引他咬上一口。
她,就是他挥别七年的初恋,那个唯一打过他巴掌的女孩。
「玉翎……」一声发自他内心深处的低唤——充满不可思议与震惊——传进玉翎的耳中她心里那股埋藏了七年的恨意,奇异地在这声呼唤中消失。
他还记得她!玉翎惊喜交加,甜蜜的回忆再度萦绕她的思绪。
她曾经以为他早将她拋到九霄云外,却没料到再见面时,他可以立刻认出她来。这就代表这七年来他未曾忘过她。
她的心中涨满喜悦,愣愣地直盯住他。
惠安见玉翎只瞪着他看,而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玉翎已不记得自己,—股强烈的失望痛楚像大锤般击中他的心,他自嘲地撇撇嘴,「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你是惠安。」他受伤的语气令她忍不住抗辩出声。他怎么可以认为她忘得了他?在她怨恨了他七年之后,他绝不可以有这样错误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