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长年忙于工作,真正跟我相处的时间不多,他习惯以物质上的慷慨表达他的感情,不晓得我真正需要的是心灵上的感受。表面上,我很幸福,同学也这么以为。其实我是那样寂寞。他们羨慕我,我却更羨慕他们拥有父母的全心宠爱。不像我,外表光鲜亮丽,內心贫穷孤苦。我就这样过了十三年,你相信吗?」
宁纪心痛地叹息,闪漾在她眼角的泪光如人鱼的眼泪凝结而成的珍珠,粒粒晶瑩里都是难言的苦痛。
她还这么小,该当天真无邪,该当像阿绮那样活泼快乐,却有这么多的愁绪。他为她心疼,真心怜惜她心里的寂寞,想要安慰她。
「若薇,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但你现在不再是孤独一人了。家母视你如己出,宁绮当你是姐妹,所有的人都是真心喜爱你。只要你想找人谈,宁家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这……也包括你吗?」她满怀希望地道。
「当然。」宁纪真诚的保证,幽默地道:「只要你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提供我的肩膀,任你哭个够。」若薇破涕为笑。
「你可以拿我当哥哥。阿绮说你是长女,我不敢说自己当哥哥一百分,不过阿绮从没嫌过我,只要你要求不高,倒可以将就使用。」
「当哥哥?」若薇掩饰心头的失望,谨慎地探问:「是可以听我说心事,宠我、疼我的哥哥吗?」
哥哥本来就该这样的,不是吗?
宁纪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我可以……写信给哥哥,偶尔打电话给哥哥吗?」
妹妹常这么做,宁纪没有异议她回答;「可以啊。」
难以言喻的欣喜在若薇胸臆间洶湧。这就够了,只要宁纪不排斥她,肯跟她谈心,她还能奢望什么?暂时这样吧。
「谢谢你。」她真诚地向他致意,玫瑰花瓣般湿软红润的櫻唇欣悦地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形。微微抬起的螓首,在月光映照下,美得令人屏息。
宁纪的呼吸急促起来,看向她的眼光有抹难懂的火光在跳跃。女性的直觉,令若薇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她瞠视着他缓慢靠过来的脸,心头的小鹿越跳越高,几乎要跳到喉腔……
「宁纪!」
在几乎可以感觉到宁纪唇上热度的紧要关头,这声轻喝打断了即将形成的亲吻。宁纪狼狈的移开脸,仓卒地放开若薇,令她虚软的腿儿因失去支撑而险些踉蹌跌倒。
两人同时看向声音来源,从花树的阴影走出的修长身影,一半尚笼罩在暗沉夜色里,另一半则暴露在月光的照明下。
光明和黑暗的交错,在来人身上制造出诡异、阴沉的效果。俊美的侧影彷彿是被斧鑿刻鏤出来的大理石雕像,稜角分明、线条冷硬。寂然黑深的眼窝射出锐利得足以穿透人心的光芒,像是批判。
戒惧而慌乱的情绪在若薇心里形成,一种红杏出墙被老公抓到的荒谬错觉令她不敢迎视夏曄。但即使不看他,若薇仍可以感觉到从那双广袤难以极目的眼瞳里,射出的足以焚烧五脏六俯的怒火,正如波涛扑向海岸般的湧向她。
她感到喘不过气,像是古代被判失贞的妇人般,戒慎恐惧地等待夫君最后的判決。
「夏曄……」
幸好宁纪说话了,凝窒的沉默为他所打破,若薇贪婪的吸着泛着玫瑰清香的冷空气,疼痛的肺部得到紓解,昏胀的头脑逐渐清明。
「什么事?」宁纪很快恢复冷静,先前的尴尬被他拋到脑后,眼里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迎向好友深沉的注视。
「嗯。」像是从紧密咬合的唇齿间迸出,但等到宁纪想进一步确认,夏曄的声音已恢复平常的轻快。「伊莉莎来找你,人在柜台等候。」
「伊莉莎?」宁纪有些惊讶,飞扬的修眉俊目里,难以掩饰的升起一抹欣喜。正在热恋的女友来看他,难怪他高兴成这样。可是若薇怎么办?
「让女士久等是不礼貌的。」夏曄平和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宁纪的心情却处在两难中。
想了一下后,蹙紧的俊眉豁然开朗,露出大哥哥似的友爱笑容,满含歉意地道:「若薇,我有事得先走。时间不早了,我请夏曄送你回房。」
若薇来不及拒绝,一旁的夏曄即道:「你去吧,若薇我会照顾。」
「那……晚安。」
看着他快步消失在花园出口的身影,若薇有种随他而去的迫不及待。然而,身躯才刚移动,身前却堵了一道人墙,夏曄不知何时纵阴影处完全走出,挡住她。
「让开。」她悄声道。
「你不想知道伊莉莎是什么人吗?」他端丽的嘴唇讥刺意味浓厚地扭曲着,深炯的眼瞳射出森冷的光芒笼罩向她。
若薇咬住下唇,心里懊恼着。
「她是英国政商界名人查斯汀伯爵的女儿,正和宁纪打得火热。」
他是故意的!若薇握紧拳头,控制着满腔的愤怒和自尊受伤。夏曄总是知道如何激怒她、打击她。在她以为和宁纪有好的开始时,却找了这个伊莉莎来拆散他和宁纪。
「让开!」不愿在他面前失控,若薇骄傲地抬起下巴,以公主般的气势睨视他。
这态度激发了夏曄內心里的愤怒。
「该死的!」他伸手抓住她想逃离的身躯,宝石般的眼瞳里烧着两团怒焰。「为什么这么傻?把我的真心当垃圾,却把宁纪的无心当宝!你以为他会爱你、懂你吗?他只当你是小妹妹。自幼养尊处优、受尽骄宠的他,根本不明白你心里的寂寞。你掏心挖肺的表白,只获得他一时的同情,他永远都不会了解那种深入骨髓、失去父母依恃的疼痛,那是一种旁人用再多的温暖都弥补不了的缺憾!」
「他不懂,你就懂吗?」气愤他躲在角落偷听,更羞恼他极有可能将宁纪差点吻她的一幕也一併看进眼里,若薇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蒙蔽了判断力,将他的关心视为取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箝制。
「我当然懂!」她的不识抬举,令夏曄气红了眼睛。「我父母在我极小的时候过世,爷爷忙于公事,我几乎是由管家和奶妈带大的。你的感觉除了我之外,又有谁懂?」
这是若薇第一次听夏曄提起自己的身世,心中生起同病相怜的感觉。她怔怔瞧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他眼中让人无法错认的炽热光芒,令她心悸,慌得想逃。
「若薇……」他收紧臂膀,将她娇小的身躯圈进怀里,灼热的呼吸烧灼着她。近距离的对视之下,若薇心头的慌乱更甚,觉得自己就要晕眩在他怀里了。
「不……」她避开他降下的嘴唇,嫩白的手掌推着他,夏曄的身躯如不动的山林,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推不开,反而被禁鋼得更加紧密,汤人的男性体热輻射而来,加添了她体內的畏惧。
夏曄的唇从她粉嫩的脸颊移向她贝殼般的小耳朵,瘖哑的声音里有着强自压抑的怒气。「你不是期待这个吗?宁纪要吻你时没有拒绝,为什么我吻你时却不要?」
羞人的难堪,激发若薇的怒气。他以为她那么随便吗?只要有人吻她就好?
「我讨厌你!」
「你讨厌我?」夏曄发出刺耳的笑声。「上回我吻你时,可不那么觉得。」
「那是……那是你强迫我!」
「你可是给了我你的心甘情愿!」
记忆里曾经有过的甜美感觉,雷殛般通过她全身。若薇又羞又恼。「我不知道你这么坏。喜欢宁绮,又来招惹我。」
她脸上的屈辱,及交织在眼眸里半是嫉妒半是困惑的情绪,令夏曄嘴角紧绷的线条放松下来。他睁大的清亮眼瞳里,发散出熠熠生辉的闪亮光彩,驅离了原有的阴郁。
「你在嫉妒。」
「我没有!」她不肯承认咬噬着肝腸的酸楚跟嫉妒有关,一迳的嘴硬。「我只是……气你这样看轻我、玩弄我!」
「在你眼里,我是这种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他震惊又受伤地道。
强自压住对刺伤他感到的不忍,若薇倔强地抿紧唇。「我没忘记你那天是如何羞辱江丹仪的。那些可怕的话,我永远记得。我绝不会给你机会那样羞辱我!」
这段话像一颗带有能量的石子,在夏曄深幽如海的眼瞳里激漾不休。各种情绪轮番上阵,从惊骇、好笑、自嘲、悲憫到最后的讳莫如深。
若薇被他看得喘不过气来,她可以应付他的愤怒,却对他的平静温和束手无策。
「我明白了。你是因为江丹仪对我有成见,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向来不喜欢解释什么,但你例外,我无法忍受你误会我。当年江丹仪一直倒追我,为了彻底让她死心,我不得不这样绝情。如果我真是你眼中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我不会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反而会利用这种情势玩弄她的情感。你只看到事情的表面,并不知道真相。如果你仍信不过我,可以问宁绮……」
他坦荡的眼神,令若薇无法怀疑。比对当年的记忆,不得不承认夏曄没有骗她。好吧,她可以不追究丹仪的事,但宁约又怎么说?
「可是你跟宁绮……」
「我跟宁绮就像兄妹一样。再说,她暗恋的对象可不是我。」
宁绮有暗恋对象?若薇睁大眼眸,露出好奇的表情。
「基于尊重她个人的隐私,我无法告诉你她喜欢的人是谁。反正不是我。若薇,你没必要嫉妒宁绮,或是任何人。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苦不是发现你对宁纪的迷恋越来越深,我会耐心等你长大后再来追求。可是你的执着让我不安,非得採取行动让你明白。」
若薇不敢再听下大,就算夏曄拔除了她对他的成见,吋是根深柢固的一些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更别提她对宁纪的一往情深了。
「诚如你说的,我还太小……」小到无法決定自已要的是什么。若薇眼里有着迷惑,太多的情绪在心里纠缠。即使不讨厌夏曄,也无法在这时候承诺喜欢他呀。
「我懂。」夏曄深沉的眼里有抹了解。「如果你答应我,不在二十岁之前決定自己感情的归向,我也承诺保持现況,不进一步逼迫你。」
「嘎?」若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住。转念一想,反正宁纪目前只视她为妹妹,想改变他的想法,非得等她再年长些。以后的情感发展,连她自已都难以预料,何不顺从夏曄的意思。
「我同意。」
「很好。」夏曄瞇了下眼,美好的唇缘缓缓朝上一扬,笑容里的邪气令若薇心悸。
「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有必要留下彼此的印记。」
「嘎?」难道他打算写份契约,要她签名盖章?
正在怀疑时,一阵奇异的骚动自夏曄灼热的躯体輻射而来。若薇感觉到他的靠近,专注凝视她的眼神里充满炽烈的火焰,掀起的嘴巴流露出一抹不羁的性感,朝她罩来。
在她来不及拒绝之前,他的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她凜冽的喘息,瞬间侵夺了她脑里其他的思绪。晕眩从舌尖传导向身体里的千億个细胞,她软弱无力地瘫倒在他强健的怀抱,只能感觉他火热缠绵的吻。
甜美的玫瑰香味在黑夜的空气中飘来荡去。月色下,玫瑰的影子随着夜风婆娑起舞。时而紧相偎依,时而推拒分开。像极了一对对小情人,欲聚还散。
第六章
以饭店里的画廊做为二十岁女孩的生日宴会场地,对台北的名人杜交圈而言还是头一遭。然而,没人会对尹贤达的作为产生异议。如果他们有若薇这般才华橫溢的女儿,也会和尹贤达做同样的安排。
从小到大,得过十数次的全国美展优胜奖,两次的国外美术奖佳作,尹若薇的美术天分是画壇人士有目共睹的。因此,尹贤达才在女儿二十岁生日时,为她策画这次的个人画展,做为她的生日贺礼。
今天,是展覽的开幕酒会,也是若薇的生日宴会。与尹家关系良好的政商界人士、亲朋好友,无不蒞临盛会捧场。祝贺的花篮排满整个会场。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该是由丝絨般动人的深红色、阳光般灿烂的金黄色、纯白、粉红、橘色、蓝色、杏仁色……等等缤纷耀眼的玫瑰,及各种卡通形状、颜色的汽球,组合而成的衔接画廊和宴会厅的艺术隧道拱门。
这道精心设计的艺术拱门是由宁纪贈送,此举令宾客们议论纷纷。社交圈近日正传言宁、尹两家有意联姻,宁纪和若薇交往密切。
宁、尹两家的家长尚未证实这件事,但从今晚的情形看来,这项传闻绝非空穴来风,倒有六成以上的可靠性。
会场里,打扮得如白政瑰般清纯、黄玫瑰般冶艳、橘玫瑰般优雅、粉红玫瑰般娇柔的名门淑媛,交头接耳着这项传闻。善睞的明眸宛如善于採花的蜜蜂般敏锐的嗅觉,喻喻喻飞向这樁可能正在发展中的罗曼史的男女主角,刺探着真相。
男士们同样好奇,眼光却不若女士们大胆、直接。利用以目光追逐打扮得人比花娇的美女们空档,偷偷朝两位主角递去,忖测着可靠性。
倒是耳语中的男女主角--尹若薇和宁纪,神色如常地周旋在宾客闲微笑寒暄,像是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真的不知道吗?
若薇宜嗔宜喜的菱唇,始终噙着抹笑意。宁纪是她今晚的男伴。
身着白色燕尾服的他,看起来格外潇洒俊朗,会场里的男性宾客,没一个及得上他的出色。怪不得女士们的眼光有八成绕着他转,满足了若薇的虚荣心。
宁纪是她的。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耐心的以书信联络,宁纪终于在两年前学成归国。因为之前的通信,宁纪对她有种特别的情感,是种混合了兄妹之情的宠溺。他与家里的成员同样欢迎若薇随时来宁家,将她视为宁家的一分子。
这份认同,填补了若薇渴望家庭温暖的心灵空虚。其实早在宁纪回国之前,她只要一有空便常往宁家跑,承欢云秋膝下,享受她慈母般的关怀。宁家上下,包括生性严肃的宁父,都对她十分喜爱。久而久之,她对宁家产生的归属感,俨然是一种强大的磁性,吸引若薇不断的靠近。
她想嫁给宁纪,名正言顺地成为宁家人!
这个意念随着时光流转,而茁壯、强大。只是礙于与夏曄的约定,若薇没有採取任何行动,直到父亲为她举办二十岁的生日宴会,才邀请宁纪当她的男伴。
宁纪贈送玫瑰花拱门的举动,令她芳心暗喜。人家说,玫瑰代表爱情,宁纪送她这么多玫瑰,是否表示他对她亦有情意?
她眉目含情地凝视他脸上宛如刀斧鑿出般坚硬的线条,从割悍俊朗的粗獷脸庞散发出的无与伦比的高贵仪态,令她不自禁地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