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长啸一声,其实爱达的话说了一半他就已经恍然大悟,于是他拿起电话,拨了 一组行动电话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是银夜姊吗?我是小胡,给您大姊通风报信来了!”
“哦?是蓝霞回来了吗?”
那厢的银夜显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脱口就抢着要证实答案!
“完全正确!一分钟前她刚刚上了楼!我可是不负重托哦!”
“谢谢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给你带范伦铁诺的漆皮夹克!”
“谢谢银夜姊!谢谢银夜姊!”
当兵回来没多久,重新干起三线打板师的小胡高兴得差点没掉下眼泪。
“唉,真是教人感动啊!”
爱达在一旁叹着气。小胡问她:
“你感动什么?是不是银夜实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个头!我是说她的痴情叫人感动!老板没一起去,想也想得出来她食不知 味的样子!七早八早回来守着,真是比王宝钏还痴心!”
爱达说。
“西先生也不比银夜差到哪里去,他也待不住回来了,你怎么不为他感动?”
“西先生是男人,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但是银夜对老板的感情就是不可思议的 ,当然教人感动了!”
“唉!我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我们老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爱她,女人也 爱她!连外面街上走的陌生人也爱她、崇拜她……”
“喂,你能想像得出,这种滋味究竟怎么样吗?”
爱达年轻的脸上飘着憧憬的幻想。
“谁知道?也许连银夜和西先生都摸不到她的心!”
小胡又敬又畏,如同正谈论著一个神明!
第二章
蓝霞泡在按摩式浴缸里,莲蓬头高高挂在头顶上,湿湿的水花像纱网一样洒下来, 洒在她的肩膀上,胸脯上。
疲倦的时候,她喜欢按摩,即使是这样用水液的震动来按摩,也让她感到非常 RELAX,非常舒服。
她的浴室很大,像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浴室那么宽敞、漂亮、豪华。李察的钢琴 演奏透过隐蔽的播音系统轻轻飘扬在整个浴室,至少有五打以上的香水百合和大批的进 口花卉点缀着浴室,因为她不喜欢使用人工香味的清洁用品,因此整间浴室的浓郁完全 来自鲜花自然绽放的香气。
她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只听着琴音和水花洒在身上,水面的细微碰触声,那种安适和温柔,使她不禁沉沉入睡……
恍惚中,有一双手按摩着她的小腿肚,把她弄醒了。
尽管按摩的动作很温存,按摩的手指很柔软,她还是醒了。
缓缓睁眼一看,是银夜。
是有一张天使脸孔、含情脉脉的银夜。
她把浴室的灯关了,而点亮烛上的蜡烛,瓷砖与水面反映着烛光,满室生辉。她 的脸上也反映着烛光、水光,满脸生辉,美丽异常,一对眼珠简直就如宝石闪闪发亮。
她披着衬衫式的浴袍,头发已被水珠淋湿了。
“你──,怎么突然又跑回来了?”
蓝霞保持仰卧的姿势,动也没动,甚至又把眼睛闭上。
银夜持续为她按摩,揉搓着她的脚板。
“我上个星期就回来了──嗯,我刚刚在西华和广告商谈拍照的事,立刻就赶回来 了。”
她不知道蓝霞只是随口问问的“突然又跑回来”是何所指?是说她从日本跑回来了 ?还是说她刚才从外面跑回来?
但是,不管蓝霞是怎样漫不经心,她都经意尽心给她最周全完整的答案。
蓝霞没理会她的用心,又是不知所云随口一句:
“这么快跑回来做什么?”
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似乎银夜的如花美貌完全不值一顾。
而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又一个问题,可又给认真的银夜带来烦恼,因为她实在不知道 蓝霞指的究竟是什么。只好摸索着乱说:
“反正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要西先生同意,我没有意见。”
她说的是广告公司拍照的合约,蓝霞却不耐道:
“什么西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在日本待久一点,那么快跑回来干什 么?”
“噢──!”
银夜吃了一惊,对自己没有猜对蓝霞的心意万般懊恼,只有怀着歉意、温顺地撒娇 说:
“我想你嘛,谁叫你不一起去──。”
“我去十八层地狱,你要不要一起去?”
蓝霞脱口而出损她一句,想想于心不忍,于是隆重睁开了双眼,看看她,软下声调 笑笑,告诉她:
“留在那里,可以看到川保久玲、山本耀司,可以和三宅一生、高田贤三一起吃饭 ,有什么不好?干什么要想我?干什么急着跑回来?”
蓝霞伸手捏捏她的腮帮子,拨弄着她发梢的水滴,这才有了比较认真的情绪去打量 她的美貌和温柔而给她一些些怜惜。
“刚刚说过了,你没去,想你嘛。”
银夜委委屈屈、哀哀怨怨又诉说一遍,按摩的手移上了蓝霞的肩膀。
“嗯──。”
蓝霞又躺平在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看见蓝霞心满意足,银夜这才有了追根究柢的胆量,又怒怒地问:
“告诉我,我们在日本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蓝霞浮在水面上的脸失笑起来,优越地闭着眼调侃道:
“怎么,你还跟监我?隔着太平洋监视我的行?”
“我不放心你啊,你会安分吗?”
“的确!我的确做坏事去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要追问?”
“你好没良心,永远用这种一成不变的混帐答案来回答我的问题──。”
银夜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又道:
“你还记不记得在纽约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没有任何事瞒着对方,让对方不高 兴──。”
说着,蒙样泪光的双眸浮出幽远飘渺的迷雾,神思坠入了历史的回忆中,继续喃喃 说着:
“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因为我们拥有彼此,拥有希望!那时候 ,我们才十八岁,对不对?到现在,我闭上眼睛都好像可以嗅到第七大道到三十几街到 四十几街那种隆冬十二月透心沁凉的空气!你上巴森斯设计学院,我上勒尔斯顿艺校, 课空的时候,我们在五十四街工作室的舞厅喝啤酒,跳到不能动为止。我们很穷,隔天 轮流穿大衣……”
“是我穿的时候多吧?你说你铜皮铁骨,经常在后台脱脱穿穿,也不怕冷了。”
“……对啊,我铜皮铁骨,冻惯了。”
银夜的泪珠落下来。她从来不想让蓝霞知道,她冻惯了是因为一种爱的牺牲,她从 来都不是什么铜皮铁骨!
“……你记不记得?五百五十号对面,一个卖花的透明压克力小圆棚边,那个叫“ 成衣工人”的魏勒雕塑的铜像,站在铜像脚下,可以把每层楼都是设计家展示室的五百 五十号看得一清二楚?几千个模特儿、打样师、公关人员来来去去,一架子的样品服饰 都推出电梯,午餐的时候马路边泊满了长型豪华轿车,活像一支舰队……那里有我们人 生全部的美梦……。”
“是啊,你的美梦也已经实现了,何必再对过去念念不忘?”
蓝霞仿佛要阻止她无边无际地继续沉缅下去,打断了她的绵绵倾诉。
“我念的不是那个美梦,而是我们的过去──。”
银夜固执地说出她想说的。
“你简直执迷不悟。”
蓝霞挺起身来,不耐地撩开银夜的手:
“够了,可以停止了。”
银夜很伤心。虽然她不确定,蓝霞的这句话,只是叫她停止按摩?还是语带双关地 告诉她,过去的已经烟消云散,不必再眷恋?
强忍住伤心,她顺从地站起来,为蓝霞披上又轻又软的连身覆脚蓝丝绒长袍,问她 :
“要不要敷海藻呢?”
蓝霞一向最喜欢全身毛细孔在温水里泡开后用海藻泥敷身的,所以她的肌肤看起来 像十七岁少女那样细致、年轻。
可是今天她冷漠地说:
“不必了,我想喝一点酒。”
于是银夜替她倒了一盎司的苏格兰威士忌在郁金香酒杯里,递到她面前,她轻轻摇 晃杯子,嗅着荡开的酒气,浅浅啜了一口,她的神态无疑告诉了银夜,酒龄十二年的 CHIVASREGAL多年以来仍是她的最爱!这多情善感的银夜看来又是凭添了自伤和怅惘, 为什么人不如酒,为什么她和她之间,渐渐地淡了……淡了……
但是她不放弃讨蓝霞的欢心,指着桌面对蓝霞说:
“看!那是我替你带回来的礼物,柚木甲板、桃花心木舱板、三面风帆的中国帆船,还有从义大利南部出土的真正希腊双耳古瓮,你一定会喜欢的!”
蓝霞瞄了一眼,只是问她:
“花了几千美金?你想要我摆在哪里?”
“楼下!摆在你的工作旁边的架子上,那个铺着墨绿提花绸的架子上边,一定很 漂亮!”
她像个被认可做对一件事情的小女孩那么雀跃,哪想到蓝霞又对着她抛过来一个大 泼冷水的话题:
“怎么样?在东京有什么艳遇啊?有几个人跟你求婚?”
银夜暗自气恼又不敢发作,只有顺着她的意回答:
“除了多得令人发疯的午餐约会、慈善义演、千篇一律的PARTY,还有什么!你又 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对混血儿根本不欢迎,不论时装秀或任何地方都一样!”
她噘着嘴,仿佛真的对自己的中日混血十分自卑、自弃似的。
“但是漂亮透顶的混血儿例外!你还把日本人矫情的那套当真!”
蓝霞信心十足地笑笑,谁不知道她的银夜是亚洲的顶尖名模之一,她也很清楚,银 夜为什么老爱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所以,她故意刺激她,叫她别老想着黏着 自己!
银夜听了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还是翘着嘴说:
“我不管!哪一套我都不吃,我只在乎你!”
“你真是死心眼!”
蓝霞恨恨骂一句,又飘飘然自顾品酒。
银夜可不放过她,黏着又问:
“你还没告诉我,这一阵子到哪里去了?另结新欢了对不对?”
“另结新欢?难道我还有旧爱?”
蓝霞一副完全不认帐的态度,真教银夜伤透了心,只好说:
“西先生难道不是你的旧爱?还有谁?”
“好啦,不要再扯这些了,你为什么老爱和我玩这一套?任何人都别想绑住我!你 到底能不能讲点精采的?比如在外面有听到什么笑话之类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讲来烦 我!”
蓝霞一副忍无可忍、即将暴怒的样子。
“好,好,好!我说,我说笑话给你听!”
银夜忍着泪,思索着,终于开口讲了一个笑话:
“一个老美肥仔告诉我,他和他老婆经常一、两个月见不到一次面,要等到信用卡 帐单涌进他的办公室,他才知道他老婆到过哪些地方──”
“哈哈,好笑,的确是很好笑!”
蓝霞一等她说完,立即夸张地大笑起来,因为她发觉说笑话的银夜竟然哭了,她只 有作出很快乐的样子,转移她的情绪,逗她开心。
然而银夜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蓝霞无奈,只好放下酒杯,走向她,张开双臂拥抱她,把她包进长袍里紧贴着自己 的身体。她轻轻亲吻了她,摩娑她的肩背,直到她停止啜泣。
“好了,别这么孩子气,嗯?”
她再加上一句温暖的爱抚。
“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冷淡!你一定有了别人!”
银夜还是咬住不放,像个孩子贪恋地紧紧贴在她的体温上。
“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只是累了。”
“为什么累?是做爱太多?纵欲过度?”
“你──”
蓝霞及时煞车,只是吐了一口大气,对她说:
“我倒宁愿对你说实话,但是只怕你会更伤心!”
她无心再和她亲近,放开了她。
“蓝霞,不要对我冷漠,不要抛弃我!”
银夜从背后抱住她,把她钳得死紧。
***
苏格兰风笛的音乐从CD唱盘上缭绕出来,缭绕在西靖广宽阔豪华的巨大起居室的每 一个角落。
哈革上开胃菜,苏格兰威士忌。
又是一个知音,一个知己,知道她的酷爱是苏格兰威士忌。
哈革上和威士忌之后,是浇上高汤酱汁的鲑鱼和烤雉鸡,然后是甜点,淋上威士忌甜酒和奶油的布丁,还有燕麦饼。
这就是西靖广为他心爱的女人在小别胜新婚后慎重摆设的重逢菜单。
卫蓝霞穿着自己设计的象牙自缎面长裤套装,长发用琥珀发簪绾起来,不再是那个 飘着花纱洋装,露出大腿勾引男人的十七岁小女人。
在西靖广面前,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度和风情的百分之百的二十 七岁女人,一个神气又有人疼爱的时装设计师。
精致佳肴的量总是那么一点点,然而她和他的刀叉所碰触的更有限。
好一阵岑静的凝望,蓝霞打破沉默,笑意盈盈问西靖广:
“收获怎么样?”
西靖广四十出头,英俊潚洒、自信成熟,正是一个男人最可爱的年纪。
“你说呢?有了你,我无往不利。只不过,设计家本人没有出席发表会做宣传,拉 拢BUYER和媒体,实在十分荒谬!”
西靖广摇着头,笑意盈目,却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
蓝霞不慌不急缀一口酒,用餐巾按按嘴角才说:
“又是一个等着数落我的人!你有银夜就够了,她会帮你撑出一切必要的场面!难 道不是吗?你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你只说对了一半!银夜的确很棒!你那一件三十七号的金葱缎连身装真是被她诠 释得淋漓尽致,连森英惠都忍不住拚命鼓掌,还说叫你去日本的时候记得去看看她!”
“看你!到底在夸谁?不是银夜表演得很成功,替你抓到订单吗?”
“当然真正的成功者是你,怎么会是银夜?”
“你别当着她的面讲这些话,她已经够没有自信了!”
蓝霞苦笑着摇头。
“怎么会?MODEL有MODEL的领域,设计家有设计家的地位,两者没有冲突,也不会 重叠!而且事实上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你放到衣服里面去的是智慧,她充其量只是 感情和精神,基本上是有很大差距的!想想看,当MODEL把衣服脱下来,那些买主想看 的是MODEL?还是衣服?”
西靖广一席话听得蓝霞心花怒放,只有娇嗔地答一句:
“你别太偏心了,惹得银夜不高兴,正好让外面的人看好戏,说我们的金三角发生 内斗,自相残杀!”
“说真的,银夜近来总是落落寡欢,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在日本的时候,她甚至不肯到西武集团总裁的船上去玩!这是每年时装秀过后固定的大庙会,我记得去年我们一起去玩得很开心!今年,她可完全变了样子,整天念着要回台北!你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