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你能做到吗?”
银夜忽然转过脸来,冰冷而僵硬,而咄咄逼人地问她。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接受试炼,不过,我始终牢记教授告诉我的那句话。”
“熊小姐,我不能不告诉你,令教授的高论对我而言,非但不能指点迷津,而且能 令我完完全全崩溃和疯狂,如果一个人连爱情都不能宰制,不能说服,不能占有,人的 安全感在哪里?活着又为了什么?如果你的未婚夫背叛了你,你还能用这个论调宽释他 吗?你一直认为他对你都是忠贞不二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我不能宰制他,没有任何人能说服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 么……”
说到这里,可倪的警觉性升高了起来,她想不明白身旁的传奇人物为什么一迳和她 讨论恋情的哲理而不是畅谈服装话题,银夜也有所体觉,立即温柔笑着:
“抱歉,是我失态了,以致于交浅言深,和你滔滔不绝地讨论这些让气氛凝重而又一点也不令人愉快的话题,也许是我一向都太寂寞的关系吧,你看,我住的地方到了,你是不是愿意进去喝一杯咖啡呢?对我还能信任吗?”
可倪看见一幢面海的别墅矗立眼前,不禁勇气十足地回答:
“请恕我直言,我觉得从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到现在的每一秒钟都充满了冒险 和梦幻的成分,我很想完成这个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奇遇,尽管我的内心真的充满了忐 忑和好奇。”
“你不怕我绑架了你,或者对你有任何不利?”
“你是个天人物,即使只是和我开玩笑,我都相信不致于太过火而能让我觉得很荣 幸!”
“那就好,我也深信,你会得到很大的惊喜和震撼!”
银夜言罢,踩下油门冲进了自动开启的别墅栅门,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我的确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能让你无比震撼的人。”
她引领着可倪登堂入室,然后在一个房间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进去吧,祝你们相逢快乐,我暂不打扰。”
她推开房门,告诉可倪。
可倪像一个踏进金银岛藏宝窟的探险者,带着探究未知的神情和脚步走入房间。
银夜反带上门,敲响着鞋跟往另一个房间缓步地扬长走去,在她旋开房门的那一刻 ,已忍不住仰天狂笑起来。
她一路狂笑着,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甩掉了手提包,按下了监视器萤幕的遥控器 开关。
袁伟风和熊可倪的楼台会实况正清晰地在萤幕内上演着。
她把身子放任地摔在电视萤幕对面的沙发上,看着画面,狂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 。
然后,她拿起了无线电话,拨下一组电话号码。
“给我找卫蓝霞听电话!”
她用笑得筋疲力竭的声音,懒洋洋又快意无比地命令着。
“少啰唆,正是本姑娘找她,叫她马上听电话,不然后果严重,看她敢不敢?”
她持续威吓着,终于听见了卫蓝霞的声音。
“喂,是亲爱的花纱吗?”
她阴阳怪气对着话筒喃唱着,又开始放声狂笑。不等卫蓝霞开口,她又继续说:
“听到这个称呼,甜不甜?爽不爽啊?我把你的爱人和你的崇拜者都找来了,你要 不要来过过瘾呢?要来要快啊,不然散了戏,我可顾不了你啦!”
她的狂笑像一只扑展巨翅的苍鹰,在空荡荡地反转着回音的墙面之间上下翻荡拍飞 。
***
他们之间石破天惊的重逢,被局限在三十吋萤幕的格局内突兀而交杂着各种纷乱的 情绪上演着。
“老公!”
当可倪看见了那个面窗而立的背影转过身来,她反射式地惊呼了出来。
而伟风在那一刹那却只能张口结舌,如同身临惊悚电影中的实境一般,瞪突了眼球 ,龇咧着白牙,久久未能回应一声:
“……可倪……是你,是……可倪?”
“是呀,是我啊,老公,这真是太意外了!”
她热切而欢欣地朝他呼喊,首肯,用力地点着头,并欢笑地投进他的怀抱。
“银夜告诉我,要给我一个最刺激的震撼,万万也想不到是在这里和你见面。”
她抱着他,脸颊在他胸前摩擦揉搓,闭着眼陶醉地向他诉说:
“这简直像梦境一样,不!连梦境都编排不出这么离奇的情节,她怎么会出现在我 们的世界里,又能够把我们的事连在一起?是因为她们知道我这么渴望和你见面,所以 给了我这个忠实的顾客一个最好的礼物,一个最美妙的SERVICE?”
她说了长长的一大串,每一个问题都用最甜美的声调,最幸福的神情说了出来。
伟风尽力挤出不落痕迹的笑容,只求躲过一时似地只是说:
“可倪,无论怎样,能够见到你都令我欢喜若狂!”
“当然,我也是,我高兴得要崩溃了。”
她踮起脚尖亲吻他,轻颤地向他描述她的快乐。
“本来我以为,她们要安排我来会见那一位令我神魂颠倒的偶像呢!我一直猜想 ,我可能会和卫蓝霞一起拍个照,然后一起出现在时尚杂志的广告版上,怎么也想不到 ,和我会面的人竟然是你。”
“这样你不是大失所望吗?我让你的美丽憧憬破灭了。”
他负疚地,心神不宁地回答她。
“不,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最令我想望的人,尽管我是那么对卫蓝霞着迷,但 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
她热情地诉说着,并期待他像过往的每一次相逢那样热吻她。
然而他没有。
她随即释然,毕竟,她和他正身处在一个经过刻意安排的环境里。于是,她改用一 种很认真的探究精神问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她始终认为,他是一群善意的人们送给她的一个惊喜的礼物。
“我──,说来话长,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他把她叉在他腰上的双手轻轻移下来,用他的双手牵握着她,用一种求恕的、迷离 的神情凝望着她,告诉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一起,是不是?”
她想不到他会这样说,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快乐的表情渐渐褪色下去。
迟迟地,她用多情而充满怜悯的眼光锁住他的,对他说:
“当然是,你的表情这么凝重,可是会让我心惊肉跳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
“你不认为,我站在这个房间里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状况吗?如果我们在这里重逢 并非出自善意的安排,你会有什么联想?”
“不是善意的安排?难道,难道……难道是恶意的作弄?”
她思索着,望着他沉重而黯淡的表情,寻找着一个令她不安的答案。
“是的!可倪!这是一个恶作剧,一个适用于惩罚我,却不适用于牵累你的恶作剧 。”
伟风放开了她的手,愧疚地嘶吼着,愧疚地偏转了他扭曲的脸。
她的心顿时缩成了一团似地痛起来,小心翼翼问他:
“你说这是恶作剧?场景就在模特儿银夜的家里?老公,为什么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是在海边采水样,而是在这里任人摆布?”
“你说得好极了,可倪,我的确是任人摆布而一筹莫展,因为,我必须找到一个人 ……一个,女人。”
他施舍一个深呼吸给自己,才能困难地把话挤出喉咙。
“女人?一个女人?”
她喃喃重复着,痴痴又加一句:
“不是我,不是你的可倪,是另外一个女人?”
“是,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苦楚地望着她,坚定地回答。
“是不是,那个和工人坐在一桌,大碗喝酒的女人?”
她勉强自己保持温婉的笑容,温婉的心,温婉地掏出心中的记忆,心中的痛。
他无助地、苦涩地望着她,向她默认。
她仍保持着笑容,温婉地告诉他:
“我从来都不希望再在你面前提起她,告诉你她成了我的梦魇。成了我挂念你时悬 在心头上的魔鬼,但是,毕竟我躲不了,我有预感会有事情发生……”
“可倪,我对不起你,我做不到克制自己……”
他抢着谴责自己,向她认罪,她却是自顾继续说着:
“她很美,我知道你一定逃不过,我一直记得你盯着她看的表情,你的灵魂已经在 她身上迷失了,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想和你谈判,也不想用任何所谓的 方式约束你,我想,我让你去做所有的决定吧,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必须被说服, 也没有人必须被宰制,即使是爱情也一样,这句话已经成了我每天修炼自己的陈腔滥调 ,在我思念你,痛苦地想起你的时候,我用它来宽解自己焦灼如灰一样的心灵……”
可倪的泪珠成串掉了下来,抽噎着沉思好一阵子,才又挣扎着忍泪问他:
“你是来找她的?那又为什么困在银夜的房间里?她是谁?她并不是银夜,是不是 ?”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咬紧牙根向她招认,又说: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银夜的房间里。”
“你爱她吗?那个女人?”
她问。
“我爱你。但是,我牵挂她。也许我已带给她麻烦。”
“你要到此为止?还是要追根究柢?”
她楚楚可怜地问他,他痛彻心扉地回答:
“我不喜欢被愚弄,更不愿意负疚退缩。让我完成这件事,然后再请求你的原谅。 可倪,我不是一个忠贞的男人,如果你唾弃我,我会低头接受的!”
“不,伟风,我不可能唾弃你,我是那么那么爱你……”
她哭着投入他的怀抱,他淌着酸涩的眼泪,和着她的。
就在那一刻,银夜席卷着恐怖的狂笑声,幽魂一般飘进了房里。她惨白着脸,阴声 怪气地结束了狂笑,对着可倪大声说:
“你说得对,这个男人你是不能放弃的,他说他不是一个忠实的男人,我可是第一 个举双手反对,伟大的熊可倪小姐,你可知我曾经想尽办法要引诱他和我上床,他却是 抵死不肯,如果这种男人还算不上忠实,那么忠实这两个字就该从字典上消失了,哈哈 哈!”
可倪忿然问罪道:
“银夜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伟风?他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我们根本是八 竿子打不到一块,你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银夜做出困惑的表情嘲讪道:
“咦,我一夸赞他是一个忠实的男人,你就马上把他当个宝贝?我的好话还没说完 呢?他这个忠实的男人,是对他可爱的花纱小姐而言,可不一定是对你,想想看,我引 诱他不成这回事,只能证明他肯为花纱守身如玉,而在花纱面前,他却不能为你扮演一 个忠贞的男人,再想想看,他千辛万苦找到了这里,守在这里,等着一个他最想看到的 女人,那个女人可也不是你,你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放过那个花纱?”
“银夜!我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为什么你要百般刁难我?破坏我?”
伟风气得狂吼。
“谁说我和你没有瓜葛?”
银夜瞪大眼睛扑向他,忿怒地咆哮:
“她是我的,她是我一个人的,你听清楚了没有?为了你,她竟然要摆脱我,而且 连西靖广也不惜一起甩掉,她欺骗我,背叛我,我不放过她!”
说完,又指着可倪吼道:
“还有你,你这个傻瓜,你不是说爱就是一种占有吗?现在你的爱人被别人占有了 ,你竟然不想惩罚他,还一再说什么爱情不需要被宰制,不需要被说服,当你连爱情都 不能占有了,你还用什么活下去?你能吗?我不能,我爱她,我不能失去她,我已经容 忍她有一个西靖广,不能再容忍她有其他男人,不能再让她愈逃愈远,她是我的。到死 ,她都是我的!”
“你……你!你这个疯狂又可怕的蜘蛛女!”
至此,伟风已经恍然彻悟。
“怎么样?你怕了?后悔了,告诉我,在你的心目中,花纱还是那么迷人,那么可 爱,那么致命吗?还是你已经后悔沾上了她,现在就想带着你的未婚妻拔腿逃得远远的 ,以后你还敢到处风流不敢?嗯?哈哈哈──”
银夜用尽所有的力气狂笑着:
“我要惩罚你们!一个也不放过,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混蛋和傻瓜,我不会让你们 好过的。”
“疯女人,把花纱交出来,不许你伤害她。”
伟风护住可倪,指着银夜吆喝。
“把她交出来?会的,你别急,我会让你们来一个花好月圆大团聚的,尤其是熊可 倪小姐,你的好戏还在最后头呢!”
“你还想变什么把戏?你休想拆散我们!”
可倪叫道。
“咦?我是想成全你老公,他不是想再和她见一面吗?我相信你也非常非常乐意看 见她的。”
银夜答道。
“够了,银夜,你是不是要闹到把台子都拆了才甘心?”
一个声音冷冷自门口传来,她的姿容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第八章
“花纱!”
伟风青灰一片的脸色霎时如同春风拂过,迸出发自内心的惊喜呼喊。
眼前的人儿,穿一套剪裁优美的浅色套装,头发绾起,肤如凝脂,面如冠玉,正是 一位光华夺目,高贵端庄的白领丽人,虽然和往昔一袭花洋装的浪漫女子造型迥异,他 却是可以一眼认出。
面对伟风的热情呼喊,她只是无奈而又宽谅地淡笑道:
“说好不再见面的,你又何必把大家害得这么苦?”
她看了小鸟依人的可倪一眼,温暖地向她笑着。
银夜一旁冷笑道:
“只会说风凉话,如果不是这样千辛万苦,哪能显得出一片情深义重?人家哪像你 ,轻描淡写就想一笔勾销,就想掩尽天下人耳目。”
“你既然要心胸宽大做好事,费心安排我们重逢,就先让我们好好叙个旧再开庭判 罪也不迟,是不是?”
蓝霞以一副有备而来的、出奇平静的情绪与语气转脸询问银夜。
“哼,你认定了我奈何不了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银夜看着蓝霞出现,气焰和气势都矮了半截,代之而起的是化解不开的旧怨和妒恨 升上心头,她忍住气,逞强地怨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