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下来,我不会走的。”
“……”
“我等你。”
终于,宗舜挂了电话。
花晨知道窗外还在飘着已持续了好多天的毛毛细雨,气象报告说这可能是令年春天 的最后一股寒流,冬寒只剩下强弩之末,春雷早已滚过了大地。
她知道他在那里守候着,也许淋着雨,搬演着一出俗滥透顶的苦肉计。
已经发誓不再见他了。行装已经收拾好了。为什么他偏偏又要出现?只后悔自己为 何不早早就走,只差一步,便又是这种痛楚淋漓的局面……她扭开床头音响,钻到棉被 里去,试图逃避这一切。在黑暗中,她感觉时间缓慢而沉滞 地在流逝,一点一滴连接 成了片刻,成了长久。耳边一律是嗡嗡作响的音乐,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她感到两边太 阳穴僵硬地痛了起来,掀开棉被看看床头的钟,竟然已经九点半了,如果宗舜还在下面 等着,他已经等了两个钟头。
她关了音响,再躲到棉被里去。
寂静中,她听到楼下的老爷钟传来了十点的声响、十一点的响声,她的麻木开始退 潮,她的心开始被切割一样的痛起来,一分一秒,如同忍受着刀剐一般的刑罚。
老爷钟传来了十二响。
最后一响静止时,花晨的泪水滑落了下来。她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悄悄走出了房间 ,穿过黝暗的客厅,轻轻打开门,搭乘电梯到了楼下,大厦外的木棉树在街灯和雨丝中 幢幢矗立,花晨走出骑楼,站在雨中寻觅那个令她一心悬挂的影子,但愿他已经离开, 又痴想他仍然还在……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树列中缓缓走近来,由远而近,由暗而 明,那人双手插在裤袋里,淋着细雨走着,似乎无视于雨的存在。他走近她,一张脸模 模糊糊,都是雨水,全身已经湿透了,但是他好像不在乎,定定地站着,定定地看着, 好久才说一句:“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会。”
花晨再也忍不住,她歇斯底里地顿足叫喊:“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敢爱也不 敢恨,我什么都不敢!什么都不敢!”
凄厉的哭喊之后,她的两腿一软,摇摇欲坠地往前仆倒,宗舜大惊,张臂把她抱住 ,快步跑进大厦。
守卫大厦的叶先生一直在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见状连忙对宗舜说:“还是快带 她回屋里去吧,怕是生病了。”他帮忙按下电梯按钮,不忘提醒说:“住在十楼六号, 知道吗?”
宗舜点了点头,电梯直直爬升上十楼。找到了六号,宗舜试着推开铁门,果然铁门 没锁,他把花晨抱进去,在黝暗中找到了皮沙发,才轻轻把花晨放上去,花晨却又似醒 又似昏迷地紧紧扣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叫唤。
“风筝不要给她,宗舜,不要给她……”
宗舜贴着她的脸,连声呼应着:“当然,当然,它是你一个人的,永远是你的。”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宗舜,他们逼我离开你,他们好残忍,我是那么的爱你 ,他们不知道……”
宗舜忍不住流下泪来,他身上的雨水濡染了花晨一身潮湿,他想放下她,却被她死 命地抱住。她已经哭昏了头。
“宗舜,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你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甘心 吗?找不到我,你甘心吗?我不甘心,我不愿意……他们说你不诚实,说你欺骗我,你 不能……”
一声声哀诉,一阵阵饮泣,是花晨不顾一切的倾吐肺腑,是宗舜隐忍不住的哀恸悲 情。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阻难?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误会?为什么让我至爱的你这样痛苦 ?”
宗舜肝肠寸断,悲不自胜。
“宗舜,不要离开我,我愿意为你一直哭,哭到我死了为止——”
两人只是浑然不觉地相拥而泣,忘记了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宗舜倏然听到一声叹息,猛一抬头,看见雍昭贤夫妇穿着睡袍站在 一边,不知他们已出现多久了。
“陶先生,看你和花晨这个样子,我们实在好难过,也好后悔。花晨这孩子太痴情 了,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她爸爸这样为难她。”
珞瑶哽咽地说。昭贤苍白的脸这时显得更形苍老。
看见雍氏夫妇,宗舜想把花晨放下来,花晨却依旧死命地扣着他。
“花晨,你放下陶先生,有话好好跟妈咪说。”
珞瑶蹲下来,伸手轻抚花晨的头发,她摸到花晨的额头是滚烫的。花晨不理,自顾 似懂非懂地回答:“妈咪,我不要做人了,我什么都不管,我已经死了。”
“花晨在发烧!”珞瑶着急地告诉昭贤和宗舜,接着对宗舜说:“劳驾你把花晨抱 到房间来。”
把花晨抱进房间放上床,宗舜立即退出,在退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花晨床头柜上 那一叠护照和机票。
回到客厅,灯光已经大亮,宗舜看见客厅里多了一个看来眼熟的年轻人,他一脸敌 意,怒目注视着自己。
“海晨,去拿一套衣服给陶先生换上。”
昭贤没想到会和光达的名人陶宗舜如此相遇,尴尬和愧疚使他有些失措。
海晨冷冷地说:“不必了。这个人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一点雨就淋倒了他,戏还 怎么演下去啊?”
“你是雍海晨?”宗舜也不动气,平和地问。
海晨不回答。
“你认识姝娴?”宗舜又问。
海晨悍然应答:“很不幸我正好认识她,更不幸的是我姊姊受了你的骗。不幸中的 大幸,我认清了你!”
“雍海晨,我不知道姝娴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胡言乱语难道要由我来负责? 如果花晨是因为这件事而误会,你能心安吗?看她那样痛苦,你忍心吗?”
宗舜痛心地质问。
“我不必让你来教我,怎样去爱我姊姊!李姝娴说的即使不是真的,至少我亲眼看 见你们卿卿我我,亲热得很!”
“请你把话说清楚。”
“怎么?调情是你的家常便饭,记不得那么多了是不是?好,我帮你重温一下旧梦 ,今年元旦在市郊政府医院,你忘了你们的温馨相会啦?”
宗舜略一思索,才想起海晨原来就是姝娴的同学,误会竟然会是这份盘根错结的巧 合造成。
“唉,花晨和我在一起似乎是注定了多灾多难,才有这么多误会,我承认,我要负 很大的责任。但是,我向两位保证,这些灾难很快就会结束。”宗舜平静地说完后,恋 恋地朝花晨房间看了一眼,诚恳地向昭贤父子二人告辞说:“花晨请你们费心照顾。很 抱歉这样打扰。”
说完,他跨着沉稳而坚毅的步伐,离开了雍昭贤的寓所。
***
上班时间才到,李魁南就到达了办公室,在光达员工的眼中,这是一项破天荒的纪 录。
李总向来十点过后才会上班,这天一大早就绷着脸到办公室,使人直觉有什么事 要发生。
李魁南走进总经理办公室,陶宗舜紧跟着也差一步到达,虽然他一如平日的衣履光 鲜、仪表堂堂,人人却都看得出来他今天的神情特别严肃。他直接进入总经理办公室, 看来就是两人约好了要共商什么大事。
“总经理,很抱歉,我还是认为在办公室谈比较好,所以坚持不到府上去打扰。”
宗舜必恭必敬地向李魁南微微鞠躬致意。
“你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生疏啦?”李魁南勉强挤出笑容,示意宗舜坐下,自己 也从总经理宝座上移身坐到待客的海湾型大沙发上,然后接着说:“我看得出来,昨天 你不高兴,所以找了你一整个晚上,希望你来家里谈谈,我让姝娴给你道歉。也好,在 这里讲,清静一点,免得姝娴胡闹搅和。”
“总经理,我想和你谈公事……”
宗舜才开口,魁南把话又抢了去。
“不不,宗舜,公事不急,我想和你谈姝娴的事。她说不出口的话,我这个做老爸 的明明白白替她讲了,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先有一个认定,她也不小了,老是这么没分没 寸的缠着你,也会让人误会。”
“总经理,我和姝娴……”
宗舜要说话,又被李魁南压了下去。
“你听我说。姝娴个性是太骄纵了点,不过我相信,只有你制得了她。老实说,这 么多年来我全心全意栽培你,就是有这一份私心。我器重你,信任你,因为你比其他人 更出色,你就是我所要的那一个人手,我要为我自己留下来的那一个人才……”
好露骨的霸气!好惊人的强横!
宗舜从来没有听过李魁南这样直言不讳、毫无保留地宣述他想要驾驭自己、掌握自 己的私心及野心,也从来不曾这样半带威吓地明说自己就是他的一块禁脔,必须对他言 听计从!
而这些都是私事,他却一点都没顾及别人的人权和尊严!只为了他没有如其所愿在 他的女儿裙下俯首称臣,只为了他爱上别的女孩子,他便露出了强横、跋扈的真面目! 宗舜心寒地暗吸一口气,事实上他对李魁南的个性心里也有数,定定地说道:“李总, 你对我的提拔栽培,我一直心知明然,非常感激,并且也始终尽全力在奉献回报。但是 ,在私事这方面,我不能接受你的安排和左右。令天我在光达已经走到公私混淆, 连 私人生活都不能自主的穷途末路,是我最大的失败,我先口头上向总经理报告,今天, 我将提出正式辞呈!”
李魁南没想到宗舜使出这样的撒手(金间),他的震惊如同被巨斧劈了一刀,霍地拔 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地说:“什么?你要辞职?”
“是的,马上就准备移交作业。”
宗舜的语气斩钉截铁。
“董事会不可能同意的,你不能说走就走!”
李魁南涨红了脸咆哮。
“我任凭公司处置,放弃股权和其他权益都没有关系。”
李魁南看他如此心坚意决,瘫软似地愣住了,他停止咆哮,用大惑不解的低调再问 :“宗舜,你坦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光达?”
“李总,冲着你对待我的恩情,我绝对是据实以告的。我深刻地感受出,我被困住 了,不止是刚才所说的,个人的私事被干扰。而是生活、事业、眼界、心胸,我都长长 久地被一成不变的状况重重围困,我不想继续这样过下去。”
“这么说,为了改变人生,你不惜放弃事业?我再坦白告诉你,原本我打算两年后 把光达交给你,你不觉得,你在这个时候抽身,代价太大了?”
“事业前途到处都可以开拓,而我陷入名利权势的竞逐中已经太久了。”
“有见识!”李魁南摇晃了一下他的脑袋,赏识地夸奖了一句后,一双眼睛又露出 了狐狸般狡狯的眼神,阴阴地问:“宗舜,再老实地告诉我,你爱上了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能吸引你,很让我好奇。这虽然是你的私事,我想你该不会吝于让我知道吧?”
“她叫雍花晨,她的父亲是吉群汽车雍昭贤。”
“什么?雍昭贤的女儿?”
李魁南狠狠地捶着沙发的扶手,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这个阴魂不散的手下败将! 他的女儿抢走了你,我不会放过他的!”
“听说吉群就要裁并重组,他就要卸任了。”
“他斗不过我的!”李魁南阴狠狠地骂了一句,掉头对宗舜咆哮:“你不能背叛我 !我无法容忍你和雍昭贤的女儿在一起!你为了她,背叛我,背叛姝 娴,我不许你这 样做!”
“李总,请你不要再用“背叛”这个字眼来诠释这件事情。我爱花晨,并不因为她 是雍昭贤的女儿,或是因为她是你的敌人,这完全是两回事,我不能否认辜负了你的一 番栽培,但是人各有志,无法强求。GxL每个月的销售都达到目标,代理雷神汽车进口 的价格问题昨天也已经谈妥了,我为光达所回馈的只有到此为止,请你原谅!”
“这些就是你给我的交代?”李魁南暴跳如雷地骂:“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一走了之 ?你明知道你一走,我等于是瘫痪了,谁来接你的棒?还有,姝娴怎么办?你对她怎么 交代?”
宗舜不想再听下去,走出了总经理室,把一阵歇斯底里的叫骂远远抛在门后。
***
在花晨的房间里。
“花晨,高兴一点嘛,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呢。”
彦秀站在花晨背后,替她再整理着头发。花晨长而直的头发成了下半截波浪起伏的 发型,这新发型还是前一晚彦秀硬逼着去烫的,虽然很美,花晨瞧着镜中的自己,只觉 得陌生。
“什么大日子,我又不是要出嫁了。”
花晨对镜中的彦秀嫣然一笑说。
“出国去留学,不算大日子吗?出嫁算什么,嫁十次八次都不稀奇!”彦秀显得很 兴奋,看起来好像比花晨自己还高兴。“你涂上唇膏吧,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彦秀帮她挑了一枝唇膏,花晨无所谓地接过来往唇上涂抹。
“瞧,多美!新娘子也没有你美!”
“彦秀,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人,老是讲什么出嫁、新娘子的,女大不中留!”花晨 白了彦秀一眼,嗔道。
“是哦,有人要出嫁喽!”彦秀自顾自说着,笑得很神秘,又问:“陶宗舜真不知 道你要走?这样的别离可是相隔天涯海角,你真舍得?真不后悔?嗯?上个星期不是还 闹得轰轰烈烈的,这前后根本不相符嘛!他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你又变得这么不重要 了!”
彦秀指的是几天前宗舜找上门来的事,花晨曾经告诉她。
“我现在身心俱疲,也要走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真的吗?花晨,我真受不了你这一副激情过后的样子。你爸爸已经不反对了, 你反而显得麻木不仁似的。是不是仍旧认为他用情不专?不信任他?别以为我看不透你 ,其实你在乎得很!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他留在这里,以后会怎样?”
“我能怎样?总是要走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这倒是真心话,就看你们是不是经得起考验了。”
正说着,星晨来叫门,说要出发了,按照原订计画,先要在附近酒店吃饯别宴,然 后直赴机场。
宴席上很热闹,昭贤一家全部到齐,还有雅秋、陈晴及吉群许多主管,还有花晨学 校的两位教授、十多位要好的同学,雍家近亲好友等人,一共摆了十二桌。
“我们祝福花晨前程似锦、海阔天空、光明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