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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迷宫 page 11 作者:叶小岚

  “好怪的味道!”

  “我……我好像放了太多味精。”

  除了太甜腻,汤还是可以喝吧,姝娴喝了大半碗,觉得胃里舒服多了。而几个肉丸  浮在碗里,仍然完整无缺。

  海晨看看她,指尖和鼻子都冻红了,鬈发也乱着,脸颊上似乎还有眼泪的痕迹,一  副狼狈可怜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真不应该带你来这里活受罪!下次,  打死我都不干了!”

  说完执起她的一只手,用他的手紧紧捏着,要让她暖和一些。

  “我再也不露什么营了。雍海晨,我好想回家。”

  “现在回不去了。”

  “等到明天我一定已经冻死了。”

  姝娴楚楚可怜的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海晨向她更靠近一些,伸出手臂从后面把她环抱着,再继续捏住她的手,轻轻哄她  说:“放轻松一点,不要担心,你现在先把自己弄暖和起来,我会想办法帮你找一个房  间。”

  靠在海晨的胸膛上,姝娴觉得一阵阵温暖从背脊和双手传达到自己身上来,一阵阵  暖流,一阵阵舒坦,她放松了自己,靠在海晨身上沉睡了起来。蒙眬中,只听见海晨和  同学们的低声交谈,然后,他们叫唤她,她却倦乏虚弱得怎么也起不来,然后,有人抱  起她,仿佛走了好一段路,进人一个温暖的房间,她才又沉沉睡去……她睡了好长好长  的一觉,悠悠醒来,竟然躺在医院里。

  “我是在什么地方啊?”

  转动着眼珠,她看见雍海晨、林庆隆、张汉基、冯娟娟等六、七个人围在床边,异  口同声地说:“醒了,醒过来了!”

  “我们不是在露营吗?怎么在这里?”

  姝娴看着床边挂着的仪器,茫然地问。

  “是啦,你现在在郊外的政府医院露营啦!”

  张汉基促狭地回答。

  “对啦,你被山上的鬼吓到,发高烧打败仗啦。”

  林庆隆一唱一和。

  还是海晨正经多了,严肃地说:“李姝娴病得不轻,要让她的家人知道才好。”他  转身问姝娴,姝娴说家里只有阿珍在,父母都出国去了。转念一想,又说:“就麻烦你  们打电话告诉阿珍,请她通知这个人来接我。”

  姝娴借了纸笔写了电话号码和名字,递给张汉基,请他去打电话。半个小时后,阿  珍的电话打到政府医院来,说她找不到那个人,是不是可以请别人来接。姝娴任性不肯  ,说非要叫阿珍找到那个人,否则就不回去。

  “大小姐,我们雇计程车送你回去,还不是一样?”

  冯娟娟劝说。

  姝娴仍是不肯,众人只好陪着从中年等到半夜十一点,才终于盼到那个李姝娴执意  要等的人物匆匆赶到。

  姝娴一看到他,病如同好了一大半,欢呼又娇嗔地说:“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  一定会来!”

  那人一到床边,姝娴就抓着他的手,千百种女孩子撒娇的姿态都活现出来。

  “那么嗲,那么亲热!”

  林庆隆低声向张汉基扮鬼脸。

  “这家伙到底是谁?好帅啊!”

  “看也知道,是李姝娴的男朋友!哎哟!实在令人嫉妒。”

  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评论,听得海晨心烦意乱起来。他在一边冷眼旁观,只觉得那人  似曾相识。

  姝娴目中无旁人,仍在扯着那人撒娇,一迭聋的埋怨:“怎么现在才来?爸爸和妈  咪都不在,就没有人管我死活啦?”

  “怎么会,这种大年假我都不听电话的,直到晚上阿珍才找到我。”

  那人被姝娴缠着,这才想起没和房内的人打招呼。于是一个个握手问好,轮到了海  晨,海晨特意问他:“请问贵姓?”

  那人一边从西装口袋掏出名片,一面说:“小姓陶,陶宗舜。”

  海晨接过名片,迅速地扫视一眼,随即放入口袋。

  “姝娴让各位这样辛苦地照顾,我实在不知道要怎样答谢各位。等她身体恢复了,  再设法报答大家!”

  那人说完,去办了出院手续,带了姝娴开着轿车先行告别。

  海晨一行人也分别骑乘单车,连夜赶回市区。一路上,月黑风高,寒气袭人,海晨  阴沉的脸色和严寒的夜气一样肃杀凝重。

  那姓陶的名片上的衔头是“光达汽车公司总经理室主任”,光达汽车总经理不正是  父亲誓不两立的死敌?陶宗舜会不会正是姊姊曾经交往而被父亲阻挡拆散的那个姓陶的  男友?

  姝娴姓李,她和光达总经理李魁南是什么关系?

  海晨也想起,今晚看见的陶宗舜,就是开学那天护送姝娴去课室的人。

  一阵阵妒意和疑虑使他心烦气躁。他狠狠往前冲,像要去冲破在前方无限伸延的重  重黑色夜幕、重重深不可测的命运……***

  一样的岁月流逝,不一样的人生境遇。

  大好的新年假期,花晨却是以感叹、哀伤的憔悴心情去度过。

  现在的她,多愁善感,沉默寡言。无人独处的时刻,轻易就能变成一个泪人儿。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感触岁月如矢、季节递嬗,忽然想起这样一首古人的诗句,也会教她泪珠双垂。

  开窗远眺,寒风扑面,无意听到过去她最爱的一首歌曲:ENDLEssLOVE,婉转动人  的男女双声合唱也会令她愁肠百结、泪眼汪汪。

  即使在书店,随手翻着一本杂志,纵使是那种知性诉求的工管杂志,都会蹦出一列  这样令她掩面而泣的词句:我翩然地来到与你相逢的轮回,共同缠绵成相知的喜悦。

  疼惜你无怨无忧的温柔守候,以心交换,还报你今世的深情不悔。

  这样的情怀心境,正是她和宗舜两人交互缠绕不清的写照。她知道他在温柔守候,  她知道自己深情不悔。但是,在这一个轮回里,她和他已经没有交点,只有匆匆分道扬  镳、各奔前程……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苍老得如同一个半百的沧桑妇人。即使是她的  母亲和秋姨,都拥有比她更旺盛的生命力。

  这样的一个花晨,彦秀最是心疼,她知道花晨在家人面前必然是强颜欢笑、不动声  色,而只有在她面前,花晨才会毫无防御地释放出那心事重重、悒郁寡欢的自我。这和  她以前所认识的花晨是多么的不同!短短的时间里,那个心性自由快乐、开朗优闲的文  雅女子已经失踪了。

  彦秀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是在同一幢商业大楼上班的年轻人,他们利用元旦假期  出去玩了一趟,一路上彦秀始终对花晨念念不忘,只觉把她冷落了,于心十分不忍。所  以当假期结束,她一回到香港后第一件事就是约花晨出来走走,原以为花晨会像前次一  样不肯出门,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两人约好星期天在九龙公园见面,希望届时能有冬  阳普照的好天气,可以好好晒晒太阳。

  星期天果然是个冬暖的艳阳天,灿烂的阳光把整个尖沙咀照耀得一片金碧辉煌,似  乎把全香港的人车都吸引到户外了,大小马路都是映着阳光闪闪发亮的车辆,到处喧腾  着一片繁荣的生机与活力。

  在这样车马喧嚣、繁华热闹的城市里,九龙公园的小小幅员正是一片繁荣之间的净  土,这里面没有车辆,没有商店,都市生活中令人神经紧张的活动都被隔离在高高的围  墙外,浓密的树荫下优游的正是那些寻求暂时喘一口气的人们。

  彦秀陪着花晨,也踽踽地在公园的树列下漫步缓行。

  “记得你说过,都市里如果没有公园可以去走走,可能许多人都会疯掉,真是一点  都没错。”彦秀边走边说。

  花晨笑笑,只看着自己的鞋尖。

  “不错,总算还能看到你的笑容。我很担心,你连怎么笑都不会了。”

  “不是也有人说过,你笑,全世界的人陪着你笑;你哭,自己一个人独自去哭。”  花晨抬头仰望天空,杨柳树的叶梢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舒适地摇曳款摆,她感觉自己的  灵魂正被眼前的景物所催眠,虽然她的身体在说话,神魂却已不知飘荡何方。“其实,  应该说,你哭,自己一个人独自去哭;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在笑,你就陪着一起笑。”

  “你太善良了,花晨,你总是﹃陷害﹄自己,替别人设想。如果换成我,哼!我做  不到的。”

  “其实我也是自私,求自己心安而已。你不是常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好啦!不要老是对自己这么苛刻,你已经牺牲太多了。说真的,陶宗舜根本也是  倒楣,是你爸妈不讲理。如果换作是我,我就对老爸说,你反对我们交往对不对?好!  我就去出家当尼姑,剃光头的尼姑,让他一辈子都不用操心!”彦秀说着,盯住花晨故  意再加一段:“出家当了尼姑,老爸一辈子不用操心,女儿也一辈子心安理得,两全其  美,多好!”

  “彦秀,不要再讽刺我了,这件事不能完全怪老爸,我和他之间也有问题。”

  两人走到表演台,许多人靠在长椅上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她们在后段的角落坐下,  阳光穿过树叶碎碎地洒在她们身上。

  “你和他之间就是有一百个问题,我相信也可以解决的。”

  “那些都不重要了,彦秀,我今天出来,是要当面告诉你,我要离开你了。”

  “你说什么?”

  彦秀吃了一惊,会不会刚才说什么出家当尼姑说出毛病来!

  “我要离开香港,到美国去。已经申请了学校。”

  “什么学校?”

  “南加大。先去再说吧。我只有离开这里远远的,才能活下去。”

  说着,花晨哽咽,眼眶红了起来。

  “花晨,我现在真是好难过、好心疼,你竟然要走了……”彦秀一阵悲不自胜,也  跟着湿了眼睛。她环抱住花晨,靠在她肩上哭了起来。

  花晨也挨着她,默默地垂着眼泪。

  两人伤心了一阵子,彦秀才抬起头来,取出纸巾擦脸、擤鼻涕,然后问道:“决定  什么时候走?”

  “还有一段时间,四、五个月吧!我爸的情况不太好,我一时也走不开。”

  “你老爸怎么啦?”

  “工作不是很顺利,压力太大,目前的血压高,容易疲劳,身体也不太好。”

  “他多大年纪了?”

  “快六十了。”

  “可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好像六、七十岁的人。”

  “唉,操劳过度,事业心太重。”

  “唉唉,难怪你这么孝顺,什么都依他。”

  花晨不说话,只沉默地抚弄自己过肩的头发。隔了好久,彦秀提议,去对面街老王  记吃牛肉面,花晨才笑说:“你还是那么爱吃牛肉面!”

  “我还以为你也想去吃,所以才在这里见面的!”

  学生时代,老王记的牛肉面总是她们不远千里而来的目标,两人总是吃了面之后到  表演台看书或聊天。

  花晨听了幽幽失笑,说:“我确实是特意安排到这里来见面。等一下你先去吃面,  然后陪我去么地道找一个裁缝师傅,好不好?”

  “嗯。”

  “你妈还是秋姨给你带好料子回来了?巴黎的?还是意大利的?”

  花晨只是随意点点头,不再回答。

  来到裁缝店,花晨从皮包中拿出一块布料,花色璀璨动人的一大匹丝绢使彦秀及店  里每一个人都看得爱不忍释、啧啧称赞。

  “小姐,你要什么款式啊?”

  乡音浓浊的上海老裁缝师傅拿着布尺问花晨。

  “做一件上衣、一条长裙好了。”

  花晨回答。彦秀看着花晨的表情,听着她说话的语气,实在没有一点女人做衣服那  高兴欢喜的样子。接着更让她惊讶的是,量身时花晨竟然掉下了眼泪,虽然她悄悄地侧  了脸把泪拭去,彦秀还是眼尖看到了。

  出了店门,彦秀忍不住问。

  “花晨,你到底是怎么啦?你这样子,教我怎么放心嘛!”

  听彦秀一说,花晨再度低头欲泪。

  “那是陶宗舜送的东西?”彦秀问,不等回答,兀自吐着大气,长叹道:“问世间  情是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许!哼!看你这种痴情样,一副替他守节的表情,就是跑到阿  拉斯加、新几内亚还是南非,都一样会挂了!”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彦秀忍不住嚷道:“我真受不了,我一定要找陶宗舜去!”

  花晨急急哀求:“彦秀,你千万不要这样做!否则我走了永还都不回来!”

  “唉,好,我成全你一片孝心,就当作和他没这个缘分吧。去了美国也好,到处都  有宽阔的天空,希望你的心境和遭遇会改变。”

  “彦秀,你要支持我,帮我坚持下去。”

  “我当然支持你。放心,我不会找陶宗舜。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会帮你的腔,让他  死心。”

  两人知心地双手交握、互道珍重之后而告别。

  ***

  花晨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海晨的小提琴声隐约地自屋中楼上的起居室传出,家里  没有其他的人。她拾阶上楼,来到起居室门外,靠在手扶梯上,静静地倾听。

  琴声呜咽如同午夜的啜泣与哀鸣,一丝丝、一缕缕、一波波、一阵阵,花晨合眼聆  听,只觉无限哀伤与忧怨。

  海晨的琴声为何如此哀怨?他的情绪不佳?

  还是她自己心事纠结,另有感触?

  无助地任那忧伤的琴声像坚韧的丝线一圈又一圈围捆住自己,像锐利的刀锋一行又  一行地切割着心口的伤痕,好久好久,直到琴声的余音袅然静止,她才结束了一场身心  俱病的迷醉与刑罚。

  起居室的大门洞开,花晨轻步走进去,只见海晨荷琴赤足站在大镜子前,他的双目  紧闭、浓眉深锁,似乎尚未从琴声中苏醒过来。许多碎纸片散落在地板上,纸、笔、茶  具、毛巾、扑克牌……一片狼藉。

  花晨一声不响、轻手慢行地替海晨把东西一一收拾起来,海晨始终没有反应,石膏  像一样地架着小提琴站着。

  收拾完毕,花晨正要走出起居室,冷不防被海晨突如其来的叫声唤住。

  “姊。”

  海晨声调冷肃,仍是闭着双眼文风不动。

  “嗯?”花晨轻轻回答。

  海晨点点头,室内一片静寂。

  久久之后,才听海晨自言自语般一声:“那就好。”

  接着琴声倏然又起,缓慢、低沉、颤抖着的哀怨,如同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悠  悠荡荡地缠绕交错在一对姊弟之间……

  第八章  天意弄人

  蛰伏了一整个冬天,花晨感觉身心发了一层厚霉。

  这一个前所未有的冬季,她过的是自闭的生活,与一切社交、人际断绝了来往,每  天独行独处,沉默寡言。她变得更爱思考,更沉潜了。思考中触及的,自然大部分是那  份抛不掉的思忆,以及对命运摆布无力挣脱的愁思,剩下的,才是对即将分离的这块土  地和人们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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