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宗舜,你认为我有必要把我们父女之间的事都告诉你吗?”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去请教他。”
“不必了。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至少懂得进退有据的道理吧。你只要弄清楚,我和 我父亲绝对是同一条心的,就不会再为它浪费精神了。”
听到这里,再想起彦秀所言,宗舜不禁怨气横生,他提高了嗓门,咄咄地向她质问 :“你只要做你父亲的女儿,不要做雍花晨!你只要为你父亲设想,没有自己的立场! 是的,和令尊比起来,我是微不足道的,我没有资格和他比高低。但是,花晨,这种想 法尽管没有错,却是多么迂腐!难道你一辈子都只做个乖女儿,而不扮演其他角色,不 做别人的妻子、母亲、媳妇……?这可能吗?这种观念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花晨倔强地回答:“不论迂腐还是不近人情,我有权为我自己的事作决定,没有人 能勉强我。”
“没有错,你可以决定你要做什么事,没有人能勉强你,但是,还不是你自己的事 ,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还有我!我们两个人相爱,却要因为第三者而分开,无论如何我 都不能接受这种荒谬的摆布!”一口气说完,宗舜的语调由高亢转为悲伤,他温柔地将 花晨的肩头扳向自己、情深意重地凝望着她的脸庞说:“何况,你也是身不由己,是不 是?你也是舍不得分手,是不是?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不要否认,不能否认!一个人 可以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自己!花晨,就像对你自己说实话一样告诉我,你是不得已 ,你也舍不得……”
面对着宗舜凄凄的倾诉,痴痴的凝望,花晨心中的痛被一层层地撕开,看着这样靠 近的一张脸;让她日夜思念,想起就心疼的一张脸;以为这一辈子就此可以割舍、不再 牵挂盼望的一张脸,那一张脸的温存情怀与仓皇苦楚,她忍不住渐渐涌上眼眶的泪水, 一串串滚滚掉落下来。
宗舜毫不迟疑地拥抱住她,紧紧地,好像再也不把她放开。他的面颊贴着她的头发 ,喃喃地对她细诉:“我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都怪我的自尊心作祟,到现在才 把误解化开,从现在开始,我要毫不考虑地疼你,因为我是这样爱你……人世间好孤单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能失去?”
花晨柔顺地靠在他胸怀内,闭着眼尽情地体会感受着这一切。她知道这一切将短暂 如同昙花乍现,很快就要消逝,并且从今以后不会再拥有,但是她是那么爱他、恋他、 不舍得他,宁愿纵容自己一时贪欢,也舍不得把他推开。这别离之前最后的缱绻,就让 它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永难忘怀的回忆吧。
宗舜放开她,轻轻捧起她的脸,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让它来吧,生命中的初吻,就 作为无数苦苦思忆的美丽补偿,让它的甜蜜抵销那艰涩的苦痛!让它释放这跃跃欲骋却 又苦苦约束的青春!
她任他温存地吮吻,温存地探触,只是情不自禁地、轻轻地、含蓄地回应。他的唇 时而轻吻她的面颊,时而寻找她的双唇和舌尖,使她沉醉、使她销魂。直到她觉察他的 呼吸急促起来,她才挣脱了他。
想到已经发生了生命中的初吻,花晨心中又喜又醉,又伤感又惆怅,矛盾的心情使 她百感交集。不期然地,她相对地想起了另一个心结,幽幽地问宗舜:“你吻过了多少 女孩子?”
宗舜错愕,只说:“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他的眼睛迷茫而苦楚地望着她,只为了这一句话显示了花晨对他的不信任。
“宗舜,你诚实吗?”
花晨仍是以问代答,悠悠忽忽地说着。
想起了秋姨所说,宗舜将是李魁南的乘龙快婿,他们如同一家人。那么,衡情论理 ,他和李家大小姐的感情势必有相当深度,至少也不可能只有一张白纸!只要不是一张 白纸,宗舜就是不诚实的。
这些思维使花晨的心更沉更痛,她不堪承受自己把初恋和初吻给了一个属于别的女 人的男子?
听到这样的质问,宗舜几乎绝望得瘫了,他生气、伤心、悲痛、无奈……百感交集 无法形容。
“花晨,你竟然不信任我?告诉我,阻挡我们交往的不是令尊,而是你的不信任, 是不是?”
花晨闻言,神情一片阴晴闪烁,满心矛盾的情结看在宗舜眼里,使他更加相信自己 的想法。
“花晨,你的智慧到哪里去了?怎么会陷入和世人一样的窠臼里去?你对一个人的 信任,对他的诚实与否,都不能自己去判断、认定吗?”
一串话问得花晨哑口无言。她一直深深认定宗舜值得她爱、值得她信任,但是李家 的事作何解释?
只听宗舜还在苦恼地抱怨:“花晨,你说因为令尊反对我们交往只是使我对你失望 ;你对我的不信任才是使我绝望……”
花晨只顾发呆失神,没有去倾听宗舜在说些什么,她想的是,既然这是一段没有指 望的恋情,又何必去追究李家的事呢?当她拿定了主意,她这个未得化解的心结硬给吞 下肚去,回眸来看宗舜时,却发现他的眼眶湿润,颊上残留着明显的泪痕。
花晨强忍心痛,鼓起勇气说出了真心话:“宗舜,不要难过。这一切都是情不得已 。我现在所对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也是最终的结论。舍弃你,我痛苦;和你继续在一 起,处在两难之间,我更痛苦,相信你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我们冷静地分开吧,看看时间会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花晨悲从中来,不禁伏在前座的椅背上失声哭了。
生命中最初的、最深刻的恋爱,为什么有如此多的磨难?如此多的不圆满?她满心 期盼着第一次恋爱,一份殷殷守护到如今而奉献出去的完整感情,竟然回收到这样的残 局与遗憾!
她哭得伤痛如心碎肠断,只因为她说出了真心话,而这真心话就是她和他最后的结 局!
如果不是这样爱他,这样的真心话可以深藏心中,也不至于令她如此心痛难忍。她 是多么爱他!就像把真心话说出才能安心地死去一样,她不能对他有所保留,然而,谁 知道这样的倾吐却也可以教人断肠!
她隐忍而不能压抑的哭泣和抽噎,她那一番酸楚悲怆的剖白,令宗舜再度落下了滚 滚热泪。久久之后,他掏出了手帕,扶起花晨替她把眼泪拭干,长长叹了一口气,凝视 着花晨,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原以为爱情是美妙而纯粹,能让人感到喜悦和幸福。 没想到它让你不幸,让你痛苦。好,花晨,我们分开,我不再追究、不再强求。”说到 这里,他急切地把她揽抱入怀,像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次依偎,一字一字清晰地对她说 :“记得我。我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着你。”
花晨在他怀中默默聆听、默默记取。
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有任他紧紧拥抱的温驯与柔情。
然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深深地凝望他之后,打开车门,走出梅树林,向马路的 一端跑去。
好久好久,梅树林渐渐昏暗了。陶宗舜的座驾引擎发出一声悲鸣,疾疾自杯中冲出 。那悲鸣震动得所有挂在枝头的残枝败叶似乎都颤抖起来。
第七章 悠悠我心
在那次珠联璧合的钢琴合奏之后,姝娴和海晨对彼此的观感逐渐改变。尤其姝娴对海晨的敌视已渐渐消失无踪。这种情况的改变来自于音乐的沟通。
他们和几个爱玩乐器的同学组成了一个“珠联社”,常常在一起合奏合唱、交换心 得,各显神通。其中姝娴擅长弹奏钢琴,拉大、小提琴,海晨除了这些之外,还精于吉 他及手风琴。其他人有的玩吉他,有的吹长笛、洞箫、口琴,还有一个爱讲黄色笑话的 男生,会拉二胡。他们一共是三个女生,五个男生。在钢琴课室里,常常可以听到他们 的乐声和笑声。
海晨把他和姝娴的“成名曲───”“宿命”重新谱成协奏曲,让他们每个人的乐器 都融合进去,有空便聚在一起弹弹唱唱,非常融洽快活。
元旦假期到了,为了好好利用两天假期出去玩一趟,海晨策画了好久,珠联社决定 踏单车去露营。
姝娴向来是不参加他们的户外活动的,而她原本也预计要随家人去夏威夷度假,偏 偏她的爸爸原也安排陶宗舜同行,但陶宗舜执意婉拒,姝娴觉得无趣,也不想去了。想 着假日无聊,竟提出要和海晨他们去露营。
元旦这一天,众人约好一早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门口集合后,使踏单车直奔目的地 。八部载满装备的单车一路呼啸奔驰,除了姝娴外,人人大呼过瘾。当他们到达目的地 时,已经是午后两点半。
姝娴从来不曾如此风吹日晒、长途踏车,虽然沿途多次停留休息,下得车来竟然头 晕目眩,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好在旁边的男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让她找个地方坐 下来,才忙着去停置单车、扎营幕,生火烤肉。等到生好了火,营幕也扎好,山中早已 一片漆黑又十分寒冷。大家穿着厚夹克,兴致勃勃等着大吃一顿,只有姝娴觉得又累又 冷又饿,浑身不舒服。
第一批香肠烤出来,一个叫张汉基的男生就为姝娴献上一串,姝娴勉强吃了几口, 就叫胃痛。
“别吃那么急嘛,细嚼慢咽,你的空肚子才消受得了。”
一个女生告诉她。
“我哪有急?我是根本不想吃这些东西。”
姝娴满腹牢骚,一肚子委屈。她后悔跑到这与世隔绝的“鬼地方”来,只要想起家 里的暖气和又香又暖的棉被,阿珍做的又热又美味的晚餐,她就胃痛、头痛、腰痛、全 身酸痛!
“你不吃这些,吃什么?”
海晨烤好一串肉丸,好心递给她。
姝娴绷着一张脸,摇了头。
海晨看她不要,放到嘴里就吃,走开不再理她。张汉基又拿了些牛扒鸡翼给姝娴, 她仍是一概不吃。
“那大小姐到底要吃什么?”
张汉基受不了啦,叫嚷起来。
“我好冷,好想喝热汤。”
想起夏威夷的沙滩和阳光,这里的寒冷简直就是酷刑。“冷?人皮大衣从头穿到脚 ,还会冷?”有人在顶嘴。“热汤?这里哪来热汤?”
众人都在为这难题拼命脑力激荡,会拉二胡的林庆隆石破天惊叫一声:“有啦,小 卖部有即食面卖,我去帮你买!”
谁知姝娴娇嗔一声:“我才不要吃即食面!”
“那看看有没有什么粟米浓阳之类的,买一杯来。”一位娇小的女同学提议。
“不要了,我不要吃那些可怕的东西。”
“姝娴要喝新鲜的、热腾腾的、现做的汤啊,神通广大的先生们,赶快想办法变出 来!”
姝娴饿得难过,别人可是吃得高兴,一边吃,一边嚼舌根。忽然张汉基怪叫一声: “新鲜浓汤有了!”他拉起林庆隆的手,比了一个割腕的手势,向姝娴说:“猪血汤好 不好!林庆隆的猪血汤,又新鲜,现做的热滚滚,香喷喷!”
姝娴听了一阵反胃,众人却在哈哈大笑,还听见有人说:“好啊,快奉献啊,这可 是百分之百原汁哩!”
姝娴恨他们幸灾乐祸,见死不救,更怨海晨对她漠不关心。恨恨地抬眼找寻海晨, 他竟然不见了,弃她于不顾,自顾去找乐趣了。
林庆隆爱开玩笑是出了名的,他现在吃饱了,揩揩嘴,抱起一把吉他,一边拨弄, 一边开玩笑。
“可惜今天晚上本少爷的二胡没有带来,不然此时此地拉上一阙山中传奇或者寒山 夜雨,一定可以引出几个漂亮的女鬼来!”
说完猛撩一弦,两眼一瞪,指着一个女生说:“冯娟娟,看你背后!”
两个女生缩成一团尖叫着抱在一起,几个人起劲地起哄着。
姝娴本来很不舍得离开温暖的火堆,但她觉得背脊、脖子、肩膀无处不僵硬酸痛, 只好躲到帐篷里拉睡袋躺下,清清楚楚地还听得到同学们在说笑弹唱。
“你们知道吗?昨天本少爷闲来无聊,随手拿起电话号码簿来翻看,杀时间,赶无 聊,结果给本少爷发明出一个可以笑掉下巴的消遣来……”
是林庆隆的声音。
“你们猜怎么样?本少爷发现这世界上居然有人姓﹃干﹄!”
众人哈哈大笑。
“那又怎样?”有人问。
“冯娟娟,你不是最恨英文老师吗?替她挨个姓,让他姓﹃干﹄看看!”
大家沉默了两秒钟,然后一阵爆笑。
“以此类推,把你喜欢的、不喜欢的、知道的、不知道的、认识的,所有人的名字 一个个换上这个姓,本少爷保证你会笑到假牙都掉出来。比如张汉基变成干汉基,刘台 生变成干台生,冯娟娟可就成了───”
还没说完,只听冯娟娟一声怒斥:“不准你说我!”
姝娴蜷在睡袋里听着不禁也苦笑起来,并且不由自主地也如法炮制想起几个名字来 ,竟然笑得流出了眼泪。
正一个人侧躺着还在笑得意犹未尽,她听到有人在轻轻叫她,转身一看,竟是海晨 钻到帐篷里来,蹲在她身边,手上端着一个大碗。
“起来,喝你的热汤。”
海晨看见姝娴的眼睫湿润,心中涌起一阵疼惜。
姝娴撑起身来,拉开睡袋,端详着那个大碗。碗里是几个肉丸、一些葱花,一阵阵 冒烟。
“这是你煮的?”姝娴问。
海晨点点头,说:“像吧。”
“像什么?”
“像肉丸汤啊!”
“很像!”
姝娴嗅嗅汤的香味,把碗接过来,迟疑地问:“这能吃吗?你煮的?”
“我去餐饮部向人家借厨房,人家都收工了,只好自己来。本来我先煮了一碗什锦 汤,把香肠、火腿丸、番薯呀什么的都加进去,结果是一塌胡涂,只好重来,简简单单 一碗肉丸汤。我从来没搞过这些,你若不吃,我也没办法。”
海晨摊摊手,一脸无奈地坐下来。
原来他失踪那么久,是为她做各种不同的汤去了。姝娴内心涌起一阵骚动,那是这 辈子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尽管是那么感动但仍是看着那碗汤不敢入口。
“小姐,要吃趁热,我不再做第二碗了。”
姝娴实在已经饿得眼冒金星,眼看着热汤蒸蒸冒着烟,只好忍着喝一口。脸上浮出 一片怪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