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诉完毕,陆羽喘一口气,坐起来。
“咦?你怎么知道文天佑出去过?”
“我出去访问一位建筑师,回来时在路上看到他。”心眉淡淡说。
“哦。”陆羽伸伸四肢。“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不当单亲妈妈了。”
“功德无量。”
“这四个字送给你的小宝吧,他一个下午便教我认清了事实,我不是做妈妈的料。”她做个鬼脸。
“找个像文天佑这样善于驯子的男人,你做妈妈的心愿还是有实现的可能。”
“嗟,既然说的是单亲妈妈,男人便不在内。”
心眉指指客厅墙边的大包小包。
“这些是什么?”
“不知道。文天佑带回来的。”陆羽走过去。
“不要看人家的东西,陆羽。”
“不能看,放在这干嘛?几个百货公司的纸袋,又不是百宝箱。”
“陆羽,不要……”
陆羽已经一样样拿出来了。
是他买给小宝的玩具、奶嘴和更多小衣服、婴儿用的被子、毯子、枕头。全是名牌,标价牌都还在。
陆羽咋舌。“哗!这个人发了还是中了六合彩?光一条小小的薄被就要数百元!”
心眉一肚子不高兴。
她去到原来是陆羽的房间,敲敲门。
天佑很快就来开门,惺松着两眼。
“心眉,你回来啦?几点了?”
心眉。叫得那么亲热。
她冷着脸。“我和医生约好了,带小宝去打预防针。”
“哦,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劳驾,我自己带他去就行了。”
“你总不能一手抱着他,一手开车。” “街上的出租车不载客,都兜风约会去了?”
天佑眨眨眼,端详她。“你吃了火药啦?”
小宝醒了,翻了个身,便爬向床尾。
“小心!”心眉喊。
天佑先她一步,抱起小宝。心眉要抱他,他对她咧咧嘴,双手搂着天佑的脖子不放。
心眉无奈。“要一起去就走吧。”
她转身。天佑朝她背影摇摇头。
“不晓得闹什么性子。”他小声对小宝说:“大概又在公司受了委屈,你说呢?”
“咦,咦。”小宝说。
“我们今天顺着她点,免得被流弹打中。你要乖一些,知道吗?”
“哦,哦。”
心眉好气又好笑地转头瞪他一眼。
“小宝什么也不懂,你别在那把他当回音墙。”
“她先把我当出气筒,还反过来诬控我。”天佑咕哝。
“我才没精神理你。”
她一路上真的不和他说话,倒是小宝咿咿啊啊哦哦,说个不停。一会儿捏天佑鼻子,一会儿扯他耳朵,拉他胡子,玩得十分开心。
因为小宝腻着天佑,便由心眉开车。她几次瞥过去,都见天佑痛得龇牙咧嘴,怪相百出,她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喂,喂,我是怕你玩得不够尽兴,改去攻击你妈咪,使她不能专心驾驶,才任由你玩弄,你可别玩得太过分啊。”
小宝干脆用两只手拉扯他的胡子。
“哎哟!轻一点,这是真的,不是假的哪!哎呀!嘿,住手。哦,哦,痛啊!我看我迟早要被你毁容。”
心眉噗哧一声,终于忍俊不禁。
“耶,笑了,笑了。好了,小宝,可以停止耍把戏了,警报解除了。哇!鼻子,我的鼻子,肉做的哪。好,我知道你证明了你是肉食动物,行了吧?”
心眉笑得几乎趴在软盘上。
“你还笑?这小子说不定是‘沉默的羔羊’里,那个坏蛋来投胎转世的。”
到了诊所,上次那位护士不在,换了另一位。
“叫什么名字?”
“食人族。”天佑说。他鼻头上留着小宝新长出的牙齿印。他指给护士小姐看。
注射卡介苗和B型肝炎疫苗时,小宝怔怔张着眼睛和嘴巴,半声没吭。
“小宝真勇敢。”心眉骄傲又惊奇。“打针居然一声也没哭。”
才说完,小宝哇地放声怒吼。
“反应真迟钝。”天佑叹一口气。
“注射了卡介苗,假如有稍微发烧,不必惊慌。多喝水,可以给他喝些稀释的果汁。”医生交代。
发烧!有了上次的经验,心眉听到这两个字,立刻如临大敌。
他们回到家时,心眉发现她房中多了张婴儿床——-附有蚊帐的柚木婴儿床。
“你们走以后,家具店送来的。”陆羽告诉她。
玉绮今天提早打烊,和陆羽已将天佑买的垫被、盖被和枕头,在婴儿床上铺好。
“全部一共多少钱?”心眉坚持要付给天佑。
“算我送他的礼物不行吗?”他坚决不肯要。
“不行。你干嘛送他礼物?这些东西他需要,我会买给他。”
“他是需要,而我已经买了。”
“你面面俱到,行了吧?但我没请你买,而我没有习惯平白无故接受礼物。”
“是买给他,又不是买给你。”
“你别忘了,文天佑,小宝是我捡到的,他妈妈把他托给我。”
“这和我买床给他有何关系?再说,你捡到他时,我也在场。照顾他,我也有份。”
“你这么宠他、疼他,你把他带去养好了,叫他妈妈以后去找你要人。”
“喂,喂,喂!”陆羽和玉绮站到他们中间。“你们两个为如此芝麻小事吵什么吵?”
“就是嘛。文天佑,你真是,一古脑把什么都买齐了,心眉没有个表现母爱的机会,你太不会做人了。”
“玉绮!”心眉跺脚。
“真的。”陆羽假装帮腔。“我们和心眉住在一起这么久,交情非浅,她的孩子需要么多东西,我们这两个阿姨半样也没买,好人都给你做光了。”
心眉瞪着眼,鼓着腮,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样吧,”玉绮继续做和事佬。“文天佑,你把总帐算一算,我和陆羽与你分摊,这份送孩子的礼,我们算上一份好了。”
“玉绮,你疯了,是不是?”精打细算的陆羽立刻反对。“人家抢着疼他们的小宝,是他们的家事,你凑哪一脚?还把我拖下水,搅乱摊子。”
“咦?是你想沾光做好人呀。”
“我说说而已。这年头,好人有好报吗?”陆羽背着她们向天佑挤挤眼睛。
“你不出算了,铁算盘。文天佑,我和你平分。”
“分赃啊?”心眉白她一眼。“你俩双簧唱完了没有?”
“看吧!”陆羽也给玉绮一个白眼。“好人有好报吗?”
婴儿床内的小宝哭了起来。四个大人同时冲进房间。
又是天佑先抱到小宝,但他随即将孩子递给心眉。
“你抱好了,他喜欢你抱他。”她推辞。
“不,不,他打了针,一定不舒服。小孩不舒服时都要找妈妈的。”
心眉红了脸。“我又不是他妈妈,还是你抱他。”
“你们到一边去猜拳,谁赢了谁抱。”玉绮把小孩自天佑手中抱过来。
小宝哭声更响。
“他和你不熟。”陆羽接过手。
小宝嘶吼起来。
“干嘛?我又没有狐臭!哎呀,他好象在发烧。”
“真的?”天佑和心眉同时喊:“给我。”同时伸出手。
小宝斜着上身倒向心眉。
“他真的发烧了。”她把脸贴着孩子的脸。 “这会儿他又反应这么快。”天佑连忙去拿体温计。
“正好三十八度。”心眉说:“医生说超过三十八度给他吃退烧药,低于三十八度就不要紧。刚刚好三十八度,吃不吃退烧药?”
“给他喝点水看看。”天佑提议。
“也许他饿了,”陆羽说:“他上次喝奶是四个半小时以前。”
量过体温后,小宝又扑向天佑,抱着他的脖子哭,不肯松手。
陆羽去倒水,心眉去冲奶。
电话响时,玉绮去接。
“有个女人打电话来,”她奇怪地告诉冲完奶走出厨房的心眉。“问小孩的床合不合适。”
下午的不快,心眉本来几乎忘了,这一下她可是一把柴添在将尽的余火上。
“你该叫她去问文天佑。”她冷冷说。
“她是要找他,你怎么知道?不过我一说天佑抱着小宝,小孩缠着他,她就说不必叫他了。”
“电话挂断了?”
“是啊,她只是问婴儿床送到没有,适不适合。对了,她还要我提醒天佑,叫他告诉小孩的妈妈,奶嘴和给小孩磨牙的玩具,记得放在烧沸的热水中消毒一下再给小孩咬。”
“知道了。”
玉绮一脸茫然,跟着心眉进卧室。“知道什么?人家说的又不是你。”
心眉一笑。“怎么不是?”
玉绮啊了一声,也笑了。“可不是吗?小孩的妈妈,不是你会是谁?”
小宝牛奶喝了一半,也没似平时咕噜咕噜牛饮。吃完把他放到他的婴儿床上,他乖乖趴着,张着眼睛,无神地发呆。
“下午还像龙卷风,一下子这么温驯,怪不习惯的。”陆羽说。
心眉把天佑叫到另一个房间去说话。
“有个女人来过电话,问婴儿床送到没有。”
他尴尬地怔住。
他对他妈妈说过,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打这个电话。他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不想文妈妈知道他和三位单身女郎住在一起,过度兴奋,说不定上门来,代他相看看,哪一个最匹配她的儿子。
天佑告诉妈妈,他借住朋友处,朋友的另一个朋友也在此暂住,她是个未婚妈妈,有个五个多月的小孩,他想帮忙替小孩添置些东西。文妈妈不但热心的陪同充当顾问,买床时更坚持付钱。
“我儿子行善,我共襄义举嘛。”文妈妈说。
看心眉的表情,显然她是误会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她还不只是把打电话来的女人当成是他女朋友。
“我知道你关心小宝,我很感激,也很感动。但是,天佑,你真的不该买那么贵的东西,尤其不该让你工作上认识的女人出这笔钱。你这么做,我心里实在很难过。小宝要是懂得,他也不会接受的。”
天佑有苦难言。
他若说:“那是我妈妈。”她会说:“伯母住哪?我要当面谢谢她。”或说:“我要把钱当面还给她。”他那富有的家庭就曝光了。
问题是,富有的是他爸爸。
“真要如此骄宠小宝,我不是负担不起,但真的没有必要。”
“心眉,我……”
“现在东西既然都买了,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吁了一口气。“好,好,下不为例。”
“但我还是要把钱给你。”
“你都知道钱不是我出的,还给我做什么?”
“我给你,你拿去还她。”
“心眉,不是我打肿脸充胖子。我赞同你说的,不必要给小孩买这么昂贵的东西。只是……她坚决反对买廉价品,坚持付帐,我也没法子。”
“目前,小宝算是我的孩子,我坚持我的孩子不收陌生人的礼物。”
“我算陌生人吗?”
“你承认了不是你付的帐。”
“我当时要付也没办法,我没带那么多钱,信用卡也不在身上。我向你保证,这笔钱我会还她,可不可以到此为止,不要再逼着我算帐了?”
“你一定会给她?”
“一定,一定。”
心眉没有因此就搁下这件事。
天佑上班去了以后,她取下所有东西上的标价牌,结算出个总数,把钱装进一个信封,放在他枕头上。
“会不会你想得太多了。心眉?”陆羽说:“文天佑也许正巧在路上碰到一个认识的女人……”
“一个有钱的女人。”玉绮说:“而且是出门会带大把钞票的女人。”
“啧,现在人们一张信用卡行遍天下。”陆羽反驳她。
“这女人未必有钱,倒有可能有个富贾老公,他忙他的,于是她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午夜牛郎就为这类寂寞的女人应运而生。”玉绮惋叹。
“她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有五十岁左右。”心眉说:“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一瞥之间,印象里,她身材还蛮不错。”
“有个钱多多老公,她衣食无忧,不知生活疾苦,大把的时间拿来上美容院、焗桑拿、减肥中心,身材当然保持得好。”
“这样的女人最是可怜,值得同情。”心眉叹息。
“哎,稍早你那样子,简直像打翻了醋瓶子。”陆羽嘲笑她。
“胡说。”心眉脸颊泛红。“我只是生气他找个不相干的人给小宝买东买西。”
“对,是我,我也不接受。”玉绮说。
陆羽长长一叹。“想不到文天佑真的是牛郎,真看不出来。”
“废话,做这一行的男人,难道在额上印上‘牛郎’两字,供人辨识?”
“起码不该像文天佑这副德行吧?天天衬衫、牛仔裤加一件灰沉沉的夹克,一把胡子遮掉半张脸。”
“也许有些人就爱他这种不修边幅的格调。报上还登过,最吃香的街妓,居然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妪呢。臭豆腐那么臭,人人边吃边喊香。”
“咄,什么比方嘛。”心眉捏玉绮一把。
三个女人笑弯了腰。
“我同意文天佑住下,没做错吧?否则哪来这些笑料?”
“我也是赞成的,反对的是心眉。”
“可是他住的是我的房间。”
“你损失了吗?赚了一个月房租,却来免费占我的床。”
“你们两位。”心眉手指压唇,要她们小声些。
来不及了,婴儿床里已传出小宝欲哭的哼哼声。
他这次发烧虽没有上次厉害,但似乎比长牙时更不舒服。
小宝不肯再躺在床上,不管是婴儿床,或心眉的床。连另外两间房间的床,她们也试了,只要一放下他,他就哭,非得抱着他才行。
抱着还不够,一定要走来走去摇晃。
没多久,三个女人都吃不消了。
“喂,起来,该你了。”陆羽摇醒玉绮。
“什么?几点了?”玉绮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该你了,我困死了。我不行了。”
“我起不来,我的手酸得要命。”
“给我吧。”心眉有气无力地走进玉绮房间。
她在沙发上打了个不到二十分钟的晚,梦见小宝被一个蒙面人偷走了,他生母来要不到儿子,指着心眉破口大骂,她吓得一身冷汗醒过来。
“几点了?”玉绮又问。
“快天亮了。”心眉告诉她。
“好,我等一下起来替你。”她头一歪,立刻回梦乡去了。
陆羽则在心眉接过小宝之际,栽上床,不省人事。
天佑回来的时候,心眉抱着小宝坐在沙发上,哭成了个泪人儿,小宝也在哭。
他大吃一惊。
“怎么了?怎么了?”
“小宝胳臂上种卡介苗的地方肿了一块,红通通的。”
“是吗?我看看。”
她坐着没动,看他在她旁边坐下,让小宝躺在他腿上,挽起小宝的衣袖。
“一定是注射得太晚,来不及了,发作了。”
天佑失笑。“我拿给你的书你没看吧?种了卡介苗,本来就会这样嘛。小心不要弄破它,它慢慢会消下去的。”
“我哪有时间看那本书?我从办公室带回来校阅的稿子,老是原封不动第二天又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