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孩’两个字便像魔音穿脑的人,忽然成了育婴专家了”玉绮嘲弄她。
“你该听听她接应征保母的电话。”
陆羽食指和拇指岔开做电话筒,比在耳边,学心眉的语调。
“你今年几岁?带过几个小孩?待遇?待遇是其次,你得到这份工作再问待遇也不迟。”
“我有这么严厉吗?”心眉反驳。
“怎么没有?我半点油醋都没加。”
“心眉,你当人家到你办公室应征职员啊?”
“她生气人家把她的孩子当提款机。”
“她的孩子?”
“她说的啊,‘我的孩子’。心眉,对不对?”
“脱口而出的嘛。”心眉嘀咕。
陆羽还不放过她。
“她要叫文天佑搬走,可是一转眼,又拉着他陪她,扮爸爸妈妈带小孩看病去了。”
“昨天晚上两个人带小孩去逛百货公司,那才像一家三口呢。”
“我懒得理你们,一个见色忘友,一个见利忘义,倒唱着双口相声,评论起我来了。”
心眉不慌不忙。“没关系,一个月之后,文天佑若蒙你们的包庇特准,继续住下去,我搬。”
“心眉,你干嘛这么在意文天佑住在这?”玉绮说:“他上晚班,天亮才回来,整夜不在,对我们这几个日落而息的女人,构不成威胁嘛。”
“他若有歹念,前几天我和玉绮都不在,他正好对你下手。”
“何况他为了帮你,牺牲了他白天的睡眠时间。你捡到个小孩带回来养,干他何事?他可是一句怨言也没有。”
心眉说道:“我没说他不好呀,你们拚命为他美言,反把我说成个不讲情理的女恶煞了。谁是你们的朋友啊?”
她抱着宝宝进她房间,把门关上。
“她光火啦?”陆羽降低声音。“我们是不是过分了点?”
“她的‘夜半谈心’时间到了。”玉绮说。
“嗄?她还在听那个节目啊?”
“所以呀,我挺希望文天佑和她能够通电。我担心她感情上得了自闭症。”
陆羽笑起来。“照我看起来,他们已经来电了。”
“来电,不通,有个屁用?”玉绮沉吟一下。“只有个问题,文天佑……”
“文天佑已经被她电到了,我看得出来。”
玉绮白她一眼。“你回来前,我就看到了。你不觉得文天佑晚上十一点才出门上班,有些奇怪吗?”
“你是指……夜店?”
“我和心眉只是猜。你问问你哥哥,文天佑是做什么的。”
“文天佑若真在星期五上班,我哥结交个牛郎朋友,他自己品行就有问题,问他也是白问,他才不会告诉我。”
“做牛郎不见得就品格低劣。和牛郎交朋友,未必会变成牛郎。”
“近朱者赤。”
“这么说起来,我们应该和心眉同声一气,叫文天佑搬家。”
“为什么?心眉又不会因为认识他,跑去当舞女。”
“万一他们情投意合,将来生出个牛郎仔呢?”
“去你的。”
她们的对话,心眉在房间听得一清二楚。
换了平常,她早睡了。
女人之间的话题十分无聊,除了男人,还是男人。
陆羽谈的是她在飞机上见到的男人。谁多么啰唆,谁多么色迷迷,谁多么英俊潇洒。玉绮的店里总有些男人,带着一看即知是情妇的女人,共选购玉饰和翡翠。她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满腹哀叹回家来向室友发牢骚。
男人为什么如此好色?有些明明家里有个如花似玉、贤慧得不得了的妻子,偏养个浓妆艳抹、娇声隆气、俗不可耐的外遇。这种男人最是可恶,莫名其妙。
这种话题,听了觉得无聊,所以心眉绝不加入。清官难审家庭事,她只是一介乎凡女子,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别人的外遇?今晚她们谈的男人,是天佑,她才竖起耳朵听他一听。
这两个室友恁地多事,居然有意拉拢她和天佑。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嘴里咬着一个,手里抱着一个,眼睛还东瞒西瞄,多多益善。”陆羽飞到哪,留情到哪。
“以牙还牙。”她说:“怪不得男人好此道,乐趣多多。”
玉绮有一个男朋友交往了好几年,就是不结婚。
“嫁了他,就不值钱了,马上拿一只戒指将你束之高阁,他自去外面风流快活,进了家门,是有妇之夫,踏出门,仍是未婚单身汉一条。”
现在竟然把她拖下水,和她们一样,在爱情游戏中不上不下。
心眉自知没有她们那份洒脱,因而男人们一律都是拒绝往来户。
她承认她欣赏天佑。好吧,她承认他令她有种特别的感觉。仅止于此。
她轻轻躺下,怕吵醒宝宝。伸手摸摸他额头,还有些温热,但呼吸平顺。 她略略放心,看着天花板。竟然睡不着。
以前听妈妈、姊姊们说失眠,觉得她们好笑,庸人自扰。风水轮流转,她二十八岁,首次尝到失眠滋味。
收音机也不敢开,免得音乐吵到宝宝。
心眉失笑。还没做母亲呢,已经步上她姊姊们的后尘,以孩子的需要为需要,他喘一口气,她一颗心马上七上八下。
天佑真是难得,在一个大家庭中生长,身边绕着一群弟弟妹妹,不晓得多辛苦。
咦,念头又转到他身上去了。
宝宝一觉到天明,心眉反而睡睡醒醒的不安稳,睡也是迷迷糊糊瞇上眼睛,不到一会儿,吓醒过来,结果只是露台风吹叶动的声音。
她只陪着宝宝一夜,早上便脸色青白。天佑整夜上班,小孩一带就是一天,直到她下班回来,尚要帮着她的笨手笨脚。
心眉拿定主意非请个保母不可。
宝宝终于完全退了烧,一口气长了四颗门牙出来,难怪难受得不吃不喝。大人长颗牙,都不舒服得脸要肿上半边呢。
复元以后,宝宝变得格外活泼好动,食量大增,胃口奇佳,任何厂牌的奶粉咕噜咕噜吞下肚,管它合不合,他来者不拒,喝完不够,还会举着空奶瓶哇哇大叫。饿的时候,爬到天佑身上,啃他的胡子。
宝宝的变化和新花式,整天在家的天佑最清楚。心眉回来,他的最新报告总是令她惊奇得笑倒。
“小宝今天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了。”
马上叫小家伙当场示范。要他表演,他偏装拙,拉他的手扶住椅子,他摇摇晃晃站起一半,一屁股跌回去,对他们咧着嘴呵呵笑。
“这小子有幽默感。”天佑得意的说,好象那天分和他有关。
有时小家伙不耐烦他们老拿他逗乐,趴在地上拍地板抗议。
“小子有骨气,拒绝被当小丑。”心眉骄傲无比,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保母来过几个,没有一个能做超过一天、半天。
“放小宝一个人在地上爬,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嗑瓜子,把瓜子壳丢给小宝捡了放进嘴里啃。”
“她打小宝屁股,打得劈啪响,屁股都打红了。”
“小宝的哭声把我都吵醒了,她却张着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总之,没有一个让天佑满意的。
保母另有说词。“瓜子是我吃的,不小心掉了一片壳,谁晓得你们家小宝眼睛那么尖,又贪吃。”;“啊,我是好意想替你们省纸尿片嘛,抱着小宝在马桶上把了半天,他不尿也不拉,一抱起来,即刻又拉又尿得人家一身,不过轻轻拍了他两下,就没命的大哭,跟遭了刑罚似的。”;“你们小宝除了睡觉,一刻不停,超级好动,带他半个小时就满头大汗,趁他睡了,我才在沙发上躺下偷偷打个盹,谁知他不到五分钟就醒来,不晓得他那么快便龙精虎猛。
文先生耳朵听小宝的声音特别灵;吭了几声,就由房间冲出来,哭都还来不及哭出来呢。他那对耳朵装了收音器不成?”
心眉自然相信天佑。
眼见他累得瘦了一圈,眼睛戴着黑眼眶,快变熊猫了,心眉大为不忍,偏偏杂志社正准备发行一份娱乐新闻性月刊,上下忙成一团,她身为总编,不好在这个时候请太多假。
休假中的陆羽,看天佑一个外人如此义不容辞,她这个好朋友兼室友,不好意思置身事外。
“心眉,你再这么每天早上迟到,会被开除的。这样吧,我反正目前闲着,白天我和天佑轮值。你呢,也不必每天中午公司、家里的两头跑了。”
“你真的愿意牺牲你的假期,在家当保母?那太谢谢你了。”
“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嘛。何况以前你帮我很多忙,更是像大姊姊似的照顾我不少。再说,对我未来做单亲妈妈的计画,未尝不是个职前训练,助人又利己,何乐而不为?”
心眉既好气又好笑。
“看我这样捡个小孩,生活就搞得天翻地覆,你要做单亲妈妈的念头依旧不改,勇气可嘉。”
“说一不二,不过是我许多优点的其中一小点。喂,文天佑,话先说好,你可不能过度宝贝你家小宝,到心眉面前暗告我的状。”
天佑忙打躬作揖。“我哪敢?”
养儿方知父母恩,此话一点不假。
这天,趁着小宝和陆羽睡午觉,天佑回家去看他妈妈及他的六个姊姊另一群伟大的母亲。
他一进门,文家第三代小娘子军蜂拥而上,亲热地拉着他、抱着他,舅舅前、舅舅后,喊个不停。
以往的天佑会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嘴里大喊救命,彷佛围绕着他的一群小孩,是些张牙舞爪的异形。今天他高兴地蹲下身,一一搂搂她们,抱抱她们,摸摸她们的头发,并容许她们摸他的胡子。外甥女们开心地咯咯直笑。看得他妈妈和姊姊们目瞪口呆。
“天佑,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正好有点空,回来看看你们。”
“妈是问,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成了亲善大使了?”
“是不是跑出去住了一个多礼拜,受了什么打击了?”
“哟,看你,瘦得不成人形,眼睛成两个大黑洞了!”
“快去躺下。大姊,家里还有人参吧?”
“有,有,有,早上正好买了只鸡,我这就去炖上。”
“老五,给你小弟放上一缸热洗澡水。天佑,你看你,我就说你辛苦一点,多开几趟车,住在家里,你不听,非去住什么朋友那。在别人家,吃不好、睡不好吧?把胡子刮了行不行?从来就不听话。”
“妈,你别唠唠叨叨的念他了,让他去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吧。天佑,你几天几夜没睡了?忙些什么忙得不眠不休的?”
“二姊,你叫妈别念,你念个什么劲?天佑,你饿不饿?吃了午饭没有?”
“你们别拽着舅舅,一会儿他又要喊救命了。”
天佑一径微笑着,他走过去搂搂母亲。
“妈,你生养了我们这么一大群,真是劳苦功高。我要你知道,你是一位伟大的好妈妈。”
“这……这是……”他妈妈惊讶得张口结舌。
天佑又一一拥抱他的姊姊们。
“你们都是好母亲,伟大的女性。”
她们都吓呆了。
“大姊,鸡不用炖了,我很好。五姊,不必放洗澡水,我还有事,马上要走。我只是想回来告诉你们,我觉得我很幸运。”
他像回来时一样突然的走了。
“这孩子,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啊?”他妈妈感动得哭起来。
她的姊姊们都眼睛红通通。
“天佑长大了。”
“懂事了。”
“成熟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讨厌我们。”
“你们先别高兴。我们回来才两、三天,他就急急忙忙搬去和朋友住,今天跑回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把我们感动得半死。天佑……他会不会有事情瞒着我们?”
“你是说……”
“哎,老四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怪的。”
“对呀,他气色好差,瘦得好厉害。他是不是有病啊?”
“哎呀,不得了!”文妈妈声音发抖,脸色发白。“快去把他追回来问个清楚。快呀!”
别看文妈妈将近六十高龄,跑起来箭步如飞,文家六姊妹,包括一个大肚婆,前前后后赶到大门口时,她老人家已经开着白色平治走远了。
第六章
由于交通挤塞,这倒方便了文妈妈。
天佑的车停在车队中,忽然听到外面车子喇叭声大作,以为发生了车祸,暗暗叫苦。
把头伸出车窗看究竟,原来是一位妇人在车子的长龙中,向前蛇行奔跑,并挥舞着一只手在大叫,惊险万状。
仔细再瞧,哇,不得了,是文家娘子军军长!
天佑赶忙开门下车,也挥着手。
“妈,我在这!”
文妈妈跑到他面前。
“呼!可追到你了。”
“什么事呀,妈?你这样多危险!快上车。”
“我的车在后面。天佑,你是不是……”
车龙开始缓慢移动,后面的喇叭喧声齐天。
“有话待会儿再说,你上我的车,我去开你的。过了红绿灯,靠慢停下来等我。”
车队的另一排中,一辆银灰色万事得车里,心眉伸头看发生了什么事,看见走下车的天佑。
他不是应该在家带小宝吗?想他到这儿来了?该不会小宝出什么事了吧?
她离他不远,正要出声叫他,却见一位妇人跑向他。他们交谈数句,天佑旋即紧张地把妇人推进他车内。
这时绿灯亮了,心眉将车往前驶,从倒后镜,她瞥见天佑朝车队后面跑去,那妇人则开了他的车。
过了路口,心眉向前直行,看不到其后的过程。
那妇人是谁?看上去五十开外,风韵犹存,身材仍保养得极好。
是天佑的客户之一?
他把小宝丢在家里,跑出来和这个女人约会?
妇人虽然外形很不错,年纪却老得足可以做他的妈妈了。
太过分了!彷佛抓到丈夫的外遇似的,心眉气愤得酸气冲天,怒火中烧。
回到办公室,却没有一点心情工作,到下班之间的几个小时,她度分秒如年。
好在有这一段缓冲,她回家时,怒气平息了不少,但闷闷不乐。
陆羽瘫在沙发上,懒懒的向心眉招一下手。
不见天佑和小宝。
“小宝呢?”
陆羽歪歪嘴。“一大一小都在睡觉。”
“天佑回来了?”
他动作挺快的嘛。
“进门不到二十分钟。你家小宝折磨死人。文天佑下午刚出去,小宝就醒了,满屋子爬,小狗似的,闻不到文天佑的味道,哇啦哇啦哭了半个多钟,真够凄惨,好象他被拋弃了似的。”
小宝本来就是弃婴。
“我吃奶的力气都用尽了,软硬兼施,好说歹说,他给我来个视若不见,听若不闻,相应不理。哭累了,又开始爬来爬去找人。我这个大美女追在他屁股后面,他理也不理,当我不存在。”
陆羽悻悻的表情,令心眉不禁好笑。
我看他哭得眼泪鼻涕口水满脸都是,实在可怜,便抱他起来哄他。我都不嫌他,他倒嫌弃我呢,拿手推我,又拿脚踢我,我只好把他放回地板上。他就这么哭一哭,停下来爬一爬,找不到,再哭上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