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杰瑞停在比邻空地的一幢砖造建筑前,他的声调显得超乎寻常的热心。
前门的锁看起来已经锁了很久了,他们花了一番工夫才打开来,里面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两个男人走过空屋,偶尔停下来以便杰瑞能看着文件说明较特别的地方。沈飞其实听若未闻,他的目光不时地飘向到处查看的羽蕊。
他佩服她的是她表面上一副好奇和兴味盎然,实际上却处于警戒状态。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随意走来走去而已。
她今天仍穿著白衬衫和那件黑夹克,他肯定她的配枪还在夹克底下。遗憾的是她把裙子换成了黑色长裤,遮住了她线条美好的双腿。
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飘扬上来。沈飞没理会正口沫横飞的杰瑞,径自走到打开一扇窗子,站在窗旁的羽蕊旁边。当他向下凝望那些孩子,她看到一抹柔和万分的笑容浮上他英俊的脸孔。
羽蕊之所以过来开窗,一方面看看窗对面有没有另一栋空建筑,同时让空气流入这个阴郁得令人窒息的房间。结果现在他的笑容似乎把空气又抽光了,至少从她的肺腔抽走了。
“这种草草组成的棒球队,一定能勾起很多人的童年回忆。”他看着孩子们打球,自己也坠入回忆似的低语。
“我不知道。我没打过棒球。”羽蕊说。
他是什么意思?她很难想象底下那些孩子的童年能和他的比较。
“那块空地做公司停车场再适合不过了。”杰瑞也靠过来,“清理那块地花不了多少钱的。”
“不!”沉飞答道。
杰瑞视为得到他的认可,得意的继续发表他的意见。“不需要多少……”
“我是说不行,那不是做停车场的好地方,那个棒球场要留下来。”沉飞打断他的话。
羽蕊吃惊地望着他,心底有些波浪动摇了起来。
杰瑞更是讶异地盯着他看,不过,他仍是应和道:“当然,听你的。”
羽蕊看得出沉飞很习惯这样的逢迎式的回答,他并不很在意这个褐发的房地产经纪人。
他继续望着下面那群孩子。
“沈先生,我待会儿还有个约会,你要不要现在去看……”
“我现在正在看我要看的。”沉飞摆一下手打断他。“谢谢你专程赶过来。你有事去忙吧,祝你周末愉快,杰瑞。”
杰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沈飞全神贯注于一群小孩,他不解地耸耸肩,转向羽蕊。
“很高兴认识你,项小姐。”杰瑞说完便转头离去。
她微笑地点头后,目光立即移回到沉飞脸上,他的表情竟像个向往如入下面的孩子们的另一个孩子,看得她不禁为之动容。
“计画开始实施时,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个棒球场地整理得焕然一新。”他有点自言自语。突然,他像发现什么似的,“你看!”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见一个站在三垒的男孩,他的身子向前倾,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做出准备盗回本垒的样子。
“那个正准备挥棒的可能是他哥哥,他会一棒送他回本垒。”
他说着时,较矮的男孩果然挥棒击中球,三垒的男孩拔腿奔回本垒,他的其它同伴高兴得大声欢呼。
“你怎么知道?”羽蕊问。
“我和我弟弟小时候和邻居的小鬼们打球时,我就常做这种事。”他把手掌圈在嘴上,朝下面大叫:“Goodplay,kid!”
孩子们抬头望过来,他向他们竖起大拇指,然后转向羽蕊,却望见她充满疑惑的神情,他的笑容顿时隐去。
“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
“没什么。”她轻轻说。
阳光斜进窗户照在她的黑发上,闪着多彩的光。她眼底波动着无声的荡漾,他无法自禁地沉溺了进去。
“你像个谜,你知道吗?”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鼻梁。
“为什么?”羽蕊故作冷静的问,尽管他的碰触似乎触及了她最敏锐的神经。
他一时答不出来。当他碰到她的剎那,他想说的话都消失在喉头,凝视着压在她白晢皮肤上他黝黑的手指,他如触电般麻木。
“我不确定。”他俯视她美丽的容颜,低喃着,“魏伯在哪找到你的?你以前都在什么地方?”
羽蕊避开他的视线。很多人说她很像她的父亲,她希望他不要看出来。
““沉氏”有套精密的计算机系统,你若对我的身分有怀疑,尽可以去查。”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眼神则流露出机警,态度保持沉稳。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信任魏伯,当然信任他介绍的人,何况他对你还是大力引荐。”他说话时紧紧盯着她的眼神,像在搜寻某个记忆。“我觉得我以前应该见过你。”
她越过他左肩看向窗外。“我没你那么赫赫有名。”她阻止自己移动,以免露出她的不安。
“你相信前世之说吗?”他突然问。
羽蕊眨眨眼,紧张松弛了。“看不出你还会迷信。”
“轮回不是迷信。你没看过这种书吗?它是有临床根据的。”他收回了快抚触得她颤抖起来的手,插进裤子口袋。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我没有空闲看这类书籍。”
“哦?那你都阅读些什么书呢,羽蕊?”他念她名字的方式彷佛他们是对亲密的情侣。
他们站在一间废弃的旧大楼中,他却使她觉得他们在一间浪漫的房间,下一刻可能就要一起上床了。
“你有一份我的详细个人资料,董事长,上面包括我的嗜好。”她对他面带微笑。“现在,你是不是要继续巡视这个地区的其它地方呢?”
“你是我的贴身保镖,可是为什么你总是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他先抱怨着,然后又揶揄她,“你真的担心我会攻击你吗?”
她给他一个无辜的回视。“我不是如影随形地照你的指示跟着你吗?至于攻击,除非你自认为你是色狼。”
“男人没有不色的。”他说。
“对我来说,你是我的雇主,不是男人。”她柔和地说:“而且以你的身分地位,我想你不会笨到占你的女性职员的便宜,也没有必要。”
“你很厉害。”沉飞大笑。
她的确是。不知何故,他对她的想望强烈得令他吃惊,他不喜欢自己竟对一个女人着迷到这种程度。他若告诉她,昨晚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她,想着今天又可以见到她,而且想到自此而后,只要他要求,她每天都将时时刻刻伴在他身旁,他便兴奋难眠。她听了大概会笑死吧。
“我不过道出事实。”
“好,你是对的。基本上,我也不赞成公司的男女职员有牵扯不清的瓜葛。”他移动脚步。“来吧,我们到别处看看。”
他们再次经过空地时,那些孩子又停下来看着他们,不过原本的敌意已被好奇所取代。
当沉飞朝刚才跑回本垒的男孩挥挥手,他也回挥了挥手,还咧了咧嘴。
“你喜欢小孩吗,羽蕊?”
“还好。”她顿了顿才回答。
“我很喜欢。”他说完后,转头看见她一脸的疑惑,随即笑说:“你好象很意外。”
“你不像喜欢孩子的人。”她坦言。
“是吗?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别说些传播媒体夸张歪曲的话。”
她不禁莞尔。她本来要说他和报纸上形容的花花公子很不相同,不过她毕竟才和他相处两天不到,虽然她看人的第一眼印象通常相当精准。
“夸张歪曲吗?”她反问。
“今天的报纸我还没有看,不过我不用看也猜得到杰瑞所谓我们俩的照片。等着瞧,不出多久,就会有人开始谣传你是我的情妇了。”说完,他扮了个鬼脸。
她没想到他也有调皮的一面,忍不住地笑出来。
“这样好多了。”他说。
“做你的情妇?”
“那说不定更好。我指的是你的笑。你太严肃了,羽蕊,你看,阳光多好……”
闪进羽蕊眼角的是另一种光””金属在阳光底下的反光。她太清楚那是什么金属了。
“小心!”她喊一声的同时,用力一推,把沉飞推倒在石砖破瓦遍布的地上,自己扑在他身上。
他们都听见咻地扫过他们头顶的子弹飞越声。
“别动!”羽蕊欲跳起来去追开枪的人时,沉飞抓住她。“不管是谁,已经跑掉了。”
她也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跑开。
“可恶!”羽蕊低咒。“光天化日,胆子未免太大了。”
“嘿,这里是洛杉矶,全美第二大罪恶之城。”
“我恨这个城市。”
“我也不怎么特别喜爱它。但是现在我开始对它有一点好感了。”
她向下瞪视他,仍未察觉她的身体以一种亲密的姿势覆在他身上。
“那个人差点杀了你啊?”
“是差一点,但你救了我。”
阳光使他看不清楚她,当他的手托住她的后脑把她的脸向他推进,他如是告诉自己。然后她的唇变得太近,近得他无法不满足他的想望。
哦,不行,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羽蕊在心中大声警告自己。然而当他的唇吻住她时,所有的否定想法都消逝了,这就像一个多年的梦幻成真,她无法自禁地合上眼,让美好的感觉冲刷过全身。
不知道是阳光的温度升高了,还是他的体温在上升,他的手不可思议地颤抖着抚过她的背脊,试探她皮夹克底下的柔软曲线。
他觉得他渴望更多时,设法移开双唇,转而亲吻她其后柔细的肌肤,然后吻她的颈凹,沉醉地听见她猛吸一口气。
她抬起头,眼光迷像,声音低柔沙哑。“你表示感谢的方式是不是太过火了?”
他粗嘎地笑着,没有一个女人会在他吻过她之后,用这种抱怨的语气对他说话。
“我想表现得更热诚些,但时间地点皆不宜。”他说着,缓缓不舍地扶住她,两人一起站起来。“记下来,我欠你一次。”
他只是在又脏又乱的地上吻了她,然而他却觉得他们像在一长夜的缠绵后刚滚下床,且一点也不满足,反而渴望更深。
幸好接下来到他们上车离开,没有再发生“意外”,否则羽蕊丝毫没有把握她还能像刚才那么反应敏捷。那一吻使得她神思整个混沌了。
她必须去见她父亲。她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向自己否认,她不能做这件事。她一开始就该听从她的良心,拒绝她父亲。尽管她曾是海军情报局的精英干员,但这并不表示她就能胜任待在沉飞身边当间谍。
沉飞伸直右手臂,让方雯绢帮他套上一只衬衫袖子。
“谢谢你,绢姨,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衍了。”他用左手慢慢扣上扣子。
“你应该小心一点的。”雯绢收拾着医药箱,对他皱眉摇头。
“没什么大不了,要不是摔那一跤,根本没事。”对白天发生的事,他扯了个小谎。
“这么大个人走路,好端端的怎会摔得这么厉害?”
其实是羽蕊推开他时,右臂撞到碎瓦片,才愈合不久的旧伤口碰裂了个小口,不过他不打算再讨论不值一提的小伤。
“真的没什么,绢姨。沉威回来了吗?”
“还没有。要我打电话给他吗?”
“不用,我只是问问。你下班吧,不必陪在这,我看些公文就走。”
他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批示着一桌子的公文、卷宗。周六晚上,谁会相信这个花花公子在此伏案工作呢?雯绢摇一下头,悄悄掩门出去。
沈飞其实一点看公文的情绪也没有。关于新社区的计画,过去一年中他花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在上面。现在规画案有了,土地也标购到手,他正掉进任何计画完成前都会有的过渡期,而这件案子特别棘手,在那些繁琐的细节处理好之前,他无法放太多心思在其它事情上。
中午的“意外”使他产生新的困惑和怀疑。曹英峰或许会千方百计阻挠他的社区重建计画付诸实施,因为那等于将“沉氏”的规模又扩大了一倍。但曹英峰应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吧?会吗?
要不是羽蕊及时推他一把,那颗子弹说不定已经要了他的命。然而此刻他思考的却不是他的生死一剎那间的危险。他似乎仍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唇瓣压着他的嘴唇,他也仍感到一种不满足感戳刺着他。
他可以把它归为化学作用,但他非常清楚,从第一眼见到明蕊,他的意志和心绪就完全违反他意愿的受到她的影响。最糟的是,她什么也没做,不像其它女人总是试图吸引他的注意,或明示、暗示地对他表示兴趣。奇怪的是,她身上倒彷佛有块强力的磁铁,紧紧吸住了他。
这提醒了沉飞一件事,他还真的是根本没仔细看她的个人资料呢,因为他当初压根没打算接受这个荒唐的安排。
羽蕊的个人资料还在他桌上。他找到那份档案夹,打开来。
片刻间,沉飞蹙紧了眉。这是怎么回事?他在纳闷着,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沉威走进来,一脸倦容。“我大概是老了。”
“怎么了?”沉飞摇头,注视弟弟跌进沙发。
“哎,你知道那些模式,香槟、股票、房地产,除此之外,没别的话题。哦,顺便一提,你和你的贴身保镖是整晚宴会里人们谈得兴致最高昂的头条新闻。”
“可想而知。”沉飞淡淡道:“我想我要解除她的职务。”
“谁?”沉威倒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
“羽蕊。项小姐。”
“这么快?”沉威意外的张大眼睛。“为什么?她今天和你出去表现得不称职?”
“太称职了。”沉飞简略地告诉他白天的事情。
“老天!”沉威前倾身子。“你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
“看到是谁没有?”
沉飞摇摇头。“跑掉了,我不让羽蕊去追。”若非他当时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身上,及他的右臂痛得要命,他自己肯定会跳起来,非追上那个开枪的人问个清楚不可。
“这么说起来,多亏了有她在。人家救你一命,你反而革她的职,说不通吧?”
“对方假如只是闲来无事往我身上敲敲打打,便也罢了。现在玩起真家伙来,我不想一个女人跟在我身边冒生命危险。尤其若因为要保护我,使得她受到伤害,或甚至送了命,我“铁臂沉飞”的名号就该改为“软脚虾沉飞”了。”
“如果能找到更可靠、更可信赖的人在你身边保护你,魏伯就不会叫她来了。”沉威说。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人在我身边?多个人碍手碍脚,又是个女人。我现在知道了对手不仅要警告我,还想索性除掉我。遇上紧急情况时,我是先去担心我的保镖的安全,还是先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