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秋人双腿搁在亭台石桌上,双臂枕在脑后,仰望高空几朵悠然飘动的白云。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头一股莫名烦躁也随之加深!
什么该死的鬼天气!闷得他直觉呼吸困难、胸口紧束——
无聊、无聊、简直是无聊透顶!
也难怪他会如此郁闷,近半年来,大辽国可说是风调雨顺、四海升平,除了些自不量力的小国频频纠缠外,较成气候的敌国都已被铲平。在这么安定的局势下,他一不用出征打仗,二不用参谋国事,结果就是闷得快发狂。
天哪!谁来找些事让他做?
地呀!谁来找些娱乐让他消遣?
不过,说老实话,他还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消遣。一来他不爱美色,二来他不爱与人起哄,再有趣的事看在他眼中都属幼稚与无聊。
更烦人的是他那几位兄长自从娶得美娇娘后,行为举止都变得恶心至极,仿似变了个样,还直要为他说媒提亲。啐,在他看来,娶妻根本是种自杀的行为,他才不愿步入他们的后尘,
唉!闷、烦、呕啊!
“禀右院大王,府外有位易公子来访,他说是您在北山学艺时的师弟。”一名仆人快步来到右院通报。
“姓易!”耶律秋人猛地跃起,紧攀住来者的肩,“是不是叫易凡?”
“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仆人似乎已许久没见过讲起话来这么带劲儿,动作也活力十足的耶律秋人了,所以略显诧异。
“他是否长得瘦瘦弱弱,一副斯文样?”耶律秋人眉一蹙又问。
仆人赶紧点头附和道:“这倒是没错,他是位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不过眉宇中似乎藏了抹愁绪。”
“愁绪?”耶律秋人沉吟了一会儿,“好,你快请他进来,我在书房等他。”
仆人衔命离去后,耶律秋人一扫先前烦闷,振奋了起来。想当年他与易凡在北山师父门下可谓“文武双将”,他主攻武术,而易凡专研文学,所学虽不同,两人却极为投机,易凡更可说是耶律秋人唯一的文人朋友。
就在耶律秋人到达书房不久,门扉即传来轻叩声。
“右院大王,易公子来了。”
“快请。”耶律秋人立即站起,这时门扉开启.站在门外的正是与他数年不见的易凡。
“易凡,真是你!好久不见。”耶律秋人笑逐颜开地道:“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真不好意思,今天来打扰你。”易凡轻漾笑意,一如当年那般的斯文儒雅,说起话来更给人一种轻风拂面的感觉。
“你怎么还是一样客气?老实说,你能来我这儿,我可是求之不得啊。”耶律秋人豪气地拍拍易凡的肩膀。
仔细观察后,他发现易凡真如仆人所述,颜面含忧、说起话来更是无精打采,直让他觉得好奇。易凡一笑,“我刚从大理游历回来,路过这儿,所以来看看你。”
“你去大理!”耶律秋人扬扬眉,“倒是好兴致啊。”
“还不是为了探访大理着名的金石文物。”易凡解释道:“在我习文的计划中,这便是其中一个部分。”
“金石文物!也就是矿产和墓碑文化了?”
“没错。”说到这个,易凡多愁的脸上才略略扬起笑容。
耶律秋人立刻击掌两下,命奴婢进屋,交代道:“去泡一壶上好的香茉来。”
奴婢退下后,耶律秋人又说:“结果呢?游历归来感觉如何?是不是就如你以前所向往的那般堂皇荟萃?”
“这是当然,大理的语文、宗教、特殊民俗,还有深奥的武学都令人叹为观止。”易凡眯起眼,幽幽说道。“尤其是他们的佛教盛地‘水目山’更是一处灵秀之地。”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走访大理一遭。”耶律秋人别的兴趣没有,但深奥的武学却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漾出一朵笑,黑瞳掠过星芒,“易凡,你若再去大理,别忘了约我,咱们一道前往。”
“我不去了。”易凡落寞一叹。
“怎么了?”耶律秋人察觉易凡眉宇间的轻愁似乎是因此而来,“说吧,这段旅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我来这里,不是要向你诉苦的。”易凡摇摇头,“这事早已事过境迁,就别提了。”
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他深知秋人的个性,倘若他说了,必然会引起秋人为他打抱不平。
就算得不到那个女子的爱,他也不愿伤害她。
“我说易凡,你这样是不把我当好友了?”耶律秋人不悦地眯起眸子。
“秋人,你误会了。”易儿深锁双眉,斯文的脸庞蕴着无奈。
唉,世上什么事都好谈,唯独感情事难以启齿。除去情愁,深扣在心上的还有以往的丝丝回忆,忘不了也淡不掉,扰人思维。
“那就说说看,既然已让我知道就别隐瞒我。”耶律秋人不愧是右院大王,全身上下充斥着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每一举手投足、每一开口叙述都让人难以抗拒。
易凡感受到他传来的压力,在说与不说间犹豫不决。
“易凡——”耶律秋人眉头一拧,湛烁的眸光又多了几分催促意味。
易凡轻轻一叹,开口道:“是这样的,我喜欢上一个女人。”他的神情转为思念,“她是我在大理国参加佛堂盛典时认识的姑娘。”
“哦。再来呢?”
“她知书达礼,擅长琴棋书画,是位温柔婉约的女子。”虽已无缘,但一提及她,易凡仍是旧情难舍。
“又是为了女人!”耶律秋人不屑地一哼,“醒醒吧,易凡。”他当真不了解,为什么他周遭的男人都落入了粉红漩涡呢?
女人、女人……本就是种只会无理取闹的动物而已。
想不到又是为了这种次级动物,搞得他的好友乌烟瘴气。
若让他知道那女人是谁,他肯定要为易凡好好出口气!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他才不被这句话给牵制。
要狠就得狠得凌厉,狠得一针见血,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得到教训,再也不敢把男人当宠物般呼来唤去;而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愚蠢女人。
此刻耶律秋人脑海里掠过的正是他那几个嫂子“驾驭”兄长的景象,若非那几个女人还有几分让他佩服之处,他早就搬出平南将军府,省得被她们的吱喳声给烦死。
“她不是一般的姑娘,在我心底她是天上最美的仙女。”易凡眸中闪动光芒。
耶律秋人撇撇嘴,“你啊,当真是中毒太深了。”
“错了,这是你尚未遇上心仪的佳人,才会有此想法。”易凡立即驳斥道。
“呵!你这话倒是和我大哥说的一个样。心仪……什么是心仪?”耶律秋人压根儿不以为然,“好了,你快说吧,她到底是怎么了,让你变得那么伤心?”
“这……我说过,这事已过去了,我不愿再提及。秋人,长途跋涉下来我也累了,可以给我个地方歇着吗?”易凡低下头,借故回避耶律秋人的咄咄逼问。
“好吧!我带你去客房。”耶律秋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就决定暂时放过他。不过他迟早会揪出易凡心底的症结!
经耶律秋人派人调查后,才发现原来易凡此趟游历大理,遇上的那位姑娘便是大理国公主段芫。
当时段芫正微服出游,在半路上与易凡相识,近而相知相许。哪知就在易凡对她倾付所有的感情,并许下非她不娶的誓言后,才赫然发现她贵为大理国公主,当下两人的身份便多出了一段距离。
若仅是距离也还好,偏偏大理国国王段镇风极为势利,不许段芫嫁给平民,而段芫那女人也太没骨气,连一点争取的意愿都没,便使计催促易凡离开大理国,因而使他这个好友失了心、丧了志,整个人由原来的神采奕奕变得无精打采,却仍爱着那个始乱终弃的大理国公主!
啐,那个女人究竟是安着什么心?
既然让他耶律秋人知道了这种情况,又岂能放过她!
于是当天耶律秋人便找上了易凡,开门见山地道:“走,我们去大理国一趟。”
易凡闻言震惊不已,“你开什么玩笑?我才刚从那儿回来,可不想再去了。”
他好不容易才稍稍回复冷静,可不愿再将自己投入苦海,又一次触景伤情。
“不,你一定要和我一块儿去。”耶律秋人冷着声,表情阴霾,这坚定的模样让易凡心底大喊不妙。
秋人他……该不会知道了什么吧?想到这个可能性,易凡惊恐不已。虽然他与秋人已分别数载,但仍没忘记秋人做起事来的狠厉与无情,常常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倘若他真的要对付段芫,娇弱的她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不行!我不去,绝不去!”易凡大声顶回。
“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既已做了决定,就不容许更改。”耶律秋人神色高傲,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
易凡乍听此言,一颗心强烈扭绞着,痛楚难抑地说:“我不清楚你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但求你不要再强人所难了。”
耶律秋人绝俊的脸上霎时满是怒火,所吐出口的话语犹如钢铁坚冰般冷酷,“易凡,你简直就是妇人之仁。你是我的好友,我怎能容许别人欺负你,让你吃亏呢?”
说到义气,他可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易凡叹口气,深知耶律秋人的强悍作风绝不是自己劝服得了,只能求他别对段芫太过残忍。
“如果你真要去,能不能看在她是大理国公主的份上对她手下留情呢?”他低声下气地请求道。“手下留情?”耶律秋人冷冷地反问:“你可曾想过她当初背弃你时,你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易凡脸色一黯,心痛地说:“我不在乎。”
“但我却在乎得紧。”耶律秋人脸上扯开一抹危险的笑,“易凡,你别太紧张,我不过是给她一点‘小教训’而已,如果她肯回心转意,我会手下留情。”
“别逼她了,我……我早己死了心了。”既已知她的身份,他便再也不敢对她有任何幻想,只能把这份心意放在心中,暗自低回。
“别妄自菲薄,我会让那女人接受你。”耶律秋人嘴角冷冽地一牵,某个计划已在他心中酝酿,就要付诸行动了。
“堂姐,你又在这儿魂不守舍了。”段灵端了盆果子进屋,就瞧见段芫手拿着毛笔顿在宣纸上,双眼却无神直视前方的模样。
就是因为段芫近来老是无情无绪地倚在门边发呆,一天说不上半句话,直让王后见了心疼,于是才找上了段灵前来安慰她。由于她俩年龄相近,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王后自然是希望段灵能从段芫口中挖到些消息,也好对症下药。
所以段灵便一人从位于北州愿的家来到王宫,顺便见一见正在宫里当差的大哥段伦。
见段芫无意回答,段灵便搁下琉璃盆,趋上前一瞧。这宣纸上画的是位书生,长相秀气、面如冠玉,但她却从没见过他。
该不会他就是让堂姐镇日郁郁寡欢的症结所在吧?
“是他吗?他便是你的心事?”段灵坐到她对面,指着桌案上那幅画问道。
“呃!”段芫猛然清醒,立即慌张地伸手盖住画只,神情中难掩惊愕,“你怎么偷看我的东西?”
“偷看?!”段灵摇摇头,轻喟了声,“你可是摊在这桌上,我先前也唤过你了,怎能说是偷看呢?”段芫咬咬唇不语,不安地将它细心卷起,藏进了檀木抽屉里。
“你刚刚神游去哪儿了?”段灵双手托腮,直望着她。
她不明白以往总是无忧无愁的堂姐为何会变成这般落寞?思及此,她清灵的大眼不禁浮上忧色。
“堂姐,有什么事就告诉我,说出来会舒服些。”
“灵,别这样,母后逼我,怎么连你也……”段芫声音一哽,再也忍受不住地淌下泪,“我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承受这种苦?父王说了,我只是名女子,也仅是个用来攀附权贵的棋子,既然什么都不是,又何必要问我,让我心烦意乱?”
她的身份虽为公主,但大理近年来势力日薄,几个富庶地带均被各强敌瓜分,父王为巩固势力与国家前途,直希望学习宋国,找机会与大辽联姻,她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换取国家利益的工具罢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想伯父不会是这种心态,要不你干脆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伯父了解呀。”段灵明白段芫所承受的压力,只能试着安慰她。
段芫苦涩地摇摇头,小脸蓄满无奈,“别安慰我了,灵。”
“算了算了,别提这些事了。我们去看荷花怎么样?刚刚我看见有不少宫女围在荷花池边,听说荷花开得美极了。”段灵开心地说。
“不了,我没兴趣,你自己去吧。”段羌摇摇头,收好桌上墨宝,径自站起身,走进内室。
段灵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终于捺不住好奇,偷偷打开书桌的檀木抽屉找出尚未干透的宣纸,除了上头的书生画相外,又在角落发现小小的两个字——
易凡。
耶律秋人命令侍卫库尔精挑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兵,一行人立即前往大理。易凡当然是被迫跟随在侧,但他心头总是忐忑难安。
沿路上他拚命劝服耶律秋人打消念头,折返大辽,但每一次开口都被耶律秋人拒绝了。
这可真是要命!当初他以为只有他们两人前往,没想到秋人居然带了这么多人,这哪像游山玩水,分明就是去找人打斗嘛!
易凡愈想愈后悔,倘若他没来找秋人就好了,他怎么忘了秋人有双利眼,一定会瞧出他的不对劲儿,也一定会为他出头的?
眼看大理王宫就在眼前,易凡干脆一屁股坐在路旁大石上,不愿再走一步。
“易凡,这一路上你都不说话,还在跟我呕气吗?”耶律秋人双臂交错地站在树旁,盯着闷声不语的易凡笑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易凡连头也不抬,赌气地应了他一声。
耶律秋人嘴角一弯,半嘲弄地说:“干嘛那么愤世嫉俗啊,我是哪儿得罪你了?”
“秋人,你若是要游山玩水我可以奉陪,你要探访大理风情我也可以介绍,可是你却率领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过来这儿,岂不是过分了些?”易凡眉宇一扬,神情中聚满了不安。
“我说易凡,你未免太多虑了吧?”高大英挺的耶律秋人伫立在他面前,眼神充满讪笑。
“不是我多虑,而是你的举措令人不放心!你老实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否则我这就回大辽,不再和你起哄了。”易凡白俊的脸庞因为急躁而映上了红晕。
耶律秋人见状蓦然大笑,“我堂堂右院大王出游,带一些随身护卫,这不足为奇吧?”
“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你做事没有这么简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