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管拭目以待。」淳于曜不再理他,大步的走出客厅。
「该死!」花国祥颓然的跌坐到沙发上,将头埋在双臂间。
第三章
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当天下午,花容就成了淳于曜名义上的妻子。
花国祥一直默默不语,方心莲也没有出现。
淳于曜遵照她的意愿,在教堂里举行简单的婚礼,受邀前来的宾客不多,花容并不在意,不过心里难免揣测,淳于曜的朋友八成和她一样少得可怜。
婚礼从开始到结束,她都处於恍惚状态。自己多麽大胆又任性呵,居然赌气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只为了报复她爹地。
爹地……花容很难不去注意她父亲复杂的表情,是痛是惜又是悔,但他没有阻止这场婚礼,似乎显得有点无力。她只记得他对她说:「容容,将来不管发生什麽事,不开心时就回家吧,爹地永远在家里等你。」等她……噢,爹地对她的任性不生气吗?
她的家……那里已经变成爹地和方心莲的家了,她的家如今是这个男人,她的丈夫,陌生的丈夫……
「该回神了吧?小东西。」
「啊?」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将趴在软软床铺上的花容吓了一跳。
「回到我们的家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你的神魂却显然还留在一个我不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也无法到达的角落,是不是?」淳于曜坐在床边凝视著她,眼眸深邃得让人摸不透。
「这是艺术家的用语是吗?」花容耸耸肩,「心不在焉就说心不在焉,别说得那麽虚幻。」
「好吧,那我说白话一点,你在想什麽?」
「想很多,要我一一向你报告吗?」她向他挑了挑眉。
「报告?」他轻笑一声,「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专制,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绝不会勉强你的。」
「这真令人高舆,我似乎挑到了一个还过得去的丈夫。」
她的话让淳于曜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希望有一天,我在你心里不会只是『还过得去』这个标准。」他说得极小声,花容听得不十分清楚,但她也不打算追问,只是静静的维持原来的姿势,没有接话,等著他继续找话题。
「你累了吗?」
「还好。」她懒懒的应了声。
「想不想聊聊?」
「聊什么?」
「聊聊你,聊聊我,聊聊我们。」
花容沉默了一下,方开口道:「我没什么好聊的,聊聊你吧。」
「我,如你所知,是个画家。」
「知名画家。」
「好吧,知名画家。」他柔柔一笑,「此外,我还有点投资天赋,名下除了几处不动产之外,有三间画廊,两间在台北,一间在台中,还有两间出版社,文学与艺术是分不开的,我还有三间珠宝店。」
「珠宝店?」花容从床上跳了起来,「你既然开珠宝店,为什么还带我到别人开的珠宝店去挑婚戒?」
「我从头到尾都没告诉你那间珠宝店是『别人』开的吧?」淳于曜笑道,「那是我开的,不过我要员工们别泄漏我的身分。」
「为什麽?提防我是个拜金女?」花容尖锐的说。
「我想我还不会笨到认为一个只要易开罐拉环做婚戒的女孩是拜金女。」他淡淡的说。
「对不起。」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用不著道歉,小东西。」他轻轻抬起她的螓首,「我似乎习惯了你总是像个小刺猬,但我期待,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会发现在某个人的面前,武装是多馀的。」他的语气好柔和,花客突然发觉,打他们认识以来,淳于曜从没有大声对她说过话,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她的脾气又冲又暴躁,说话更时常尖锐得伤人於无形,居然能有人不被她惹恼,他的修养未免太好了吧?
「你这样好脾气,在女人堆里一定很吃得开,对不对?」
「好脾气?」淳于曜失笑的一挑眉,「你是第一个这麽说我的人。不过你说到重点了,我想令尊至少灌输了你一个观念——我很花心,是吗?」花容不回答,算是默认。
她爹地当然说了,他是黄金单身汉,多金迷人又才华洋溢,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点得出名宇的就有一大票,不过其中有一个最被看好,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组合,叫杨婉晴……
「容容。」他执起她的手,「相信我,我并不花心,我甚至自认专情,毕竟我真正爱上的女人只有一个。」
「是谁?」花容本能的问。
淳于曜凝视著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禁叹口气,「这是我一个期望,希望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他说话怎么老是这样语带玄机、神神秘秘的?花容心想这难道是艺术家的通病?
「聊完了我,聊聊你如何?」
「我?你知道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可不像你,没什麽了不起的头衔,只是个今天才刚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黄毛丫头。」
「在遇见我之前,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花容偏头想了想,约过会的算不算喜欢?
她曾经和几个男生看电影,喝喝咖啡,吃过饭,然後就不了了之。啊,那个张世忻,约她看电影还让她等一个钟头的混球,他听到她即将结婚的消息,还写了N封道歉的信,请求她不要意气用事,打了N通电话到她家,希望能和她谈谈,当然,她一概置之不理。
呵,那个蠢男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他八成以为她的匆匆出嫁是为了气他,呸,臭美!
「这个回答很困难吗?」
「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的回答明显让淳于曜松了口气,他淡淡一笑後说道:「这是我的第三个期望,希望将来某一天,你会告诉我你有了喜欢的人。」花容不是笨蛋,当然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希望将来某一天她会亲口告诉他,她喜欢的人就是他!
她喜欢他吗?噢,她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绝不讨厌他。
他深邃的眸子,艺术家的气质,温柔的微笑,开口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深度。
她喜欢他宽阔的肩膀,高挺的背,可以让她如小鸟依人的偎在他身边,她还喜欢他的手,厚实且温暖,让他牵在手里立刻就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窜入心田……
「你又神游了。」淳于曜笑叹口气,「看来我必须习惯我们的谈话进行到一半时,你的灵魂会不自主的出窍,而我只能在一旁静静等你回神。」
「对不起。」花容微微红了脸。
「神游没什么不好,代表你也有艺术家的天赋,如此一来,我们或许会有交集。」他宽容的笑道,「既然你还不太累,不知道你对我们的新家有没有兴趣,想不想看看它?」
「现在?」她想了一下,突然一道电流窜入她的心田,「现在几点了?」
他随意的瞄了眼墙上挂钟,「九点过五分,怎麽了吗?」
「哎呀!来不及了啦!」花容开始在床上手忙脚乱的东翻西找。
「你在找什麽东西?」
「遥控器啊!我要看电视。」
「遥控器在这里。」淳于曜从容的从电视柜上拿起遥控器递给她。「我的习惯向来是物归原位,但显然你没有,对不对?总是随手往床上一丢,否则怎么会本能的翻著床铺呢?」喔唷,真被他说中了。
花容一把抢过遥控器,对他做个鬼脸,「只有机器人的生活才会一丝不苟的,大艺术家,我以为你的生活该过得很另类,而不是一板一眼,一个萝卜一个坑,坑上还贴了名字不许弄乱。」闻语,淳于曜大笑,花容不理他,打开了电视,熟悉的布袋戏片头曲立刻吸引她全副的注意力,她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电视萤幕,似乎恨不得黏上去。
淳于曜在一旁静静的看著她,感到啼笑皆非。
他的新婚小妻子,他的洞房花烛夜,看样子全让她给踢到一边去了,他竟成了多馀的人。
看她著迷的脸蛋,如痴如醉的神情,几时她才会用这样的眼神和专注对待他?
他不知道,但他会等,耐心的等,他向来善於等待,尤其是对於自己心爱的人事物。
淳于曜微微一笑,将正打打杀杀热闹滚滚的「新房」留给她,轻轻关上门,他认命的窝到画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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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看最爱的布袋戏看到睡著!
她睁眼醒来时,阳光早洒满了一室温暖,虽然是盛夏,空调却将房子里的温度变成春天般怡人。
她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顺势滑了下来,她愣了一下,无法想像自己睡相差得可以,还会像小孩子踢被子,被子怎麽还会好好的盖在身上呢?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临睡前盖了被啊,或者说她根本连什麽时候睡著的都不知道。噢,一定是有人帮她盖上的,而且不只一次。
这个人是谁?不用想,一定是淳于曜。花容微微红了脸,她昨天嫁给了他,但她却在新婚夜看布袋戏看到睡著,他不只不怪她,还巡夜帮她盖被子……噢,真是体贴的男人。
花容在最短的时间内梳洗完毕,蹦蹦跳跳的跑下楼梯,她以为她家的楼梯就够曲折了,没想到这个更离谱,她不小心踩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下栽去。
「哇啊!」
「容容!」花容惊叫的同时,一个吼声比她更恐怖的响起,彷佛出声者下一瞬就要心脏麻痹了一样。
「喔唷……」跌得一点也不疼,这当然,因为她压在一个结实的身躯上!
「早安。」淳于曜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当垫子,这才没摔著她。
「安?」花容安然的趴在他胸前,完全没想到该起来,因为这里实在舒服,就像电影里小女孩梅趴在大龙猫身上一样。当然,他有胸肌的体格无法像胖胖的龙猫那样柔软,不过很有安全感,更有一种奇特的归属感,被呵护的感觉,被珍惜的幸福……
「你觉得不『安』?」淳于曜对她眨眨眼,双手自然的圈住她小小身躯。
「我没摔著,算是安吧,但是你怎么样?我一定压得你……」花容无法说下去,因为她发现他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瞅著她。「你……在看什么?」淳于曜没有回答,微笑之馀,他毫无预警的将她的头压向自己,吻住了她。
花容震住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第一个吻是在她要他娶她时主动献上的,而这次不同,是他出於自愿的吻住她,一个属於男人对女人的吻!
「为什么吻我?」当他放开她的唇,花容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你自然而然的关心起我来了,这表示我们之间的关系迈进了一大步,你说我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
她红了脸,「你是在暗示我之前对你一点也不关心吗?」他若这麽想也没有错,从认识到现在,她确实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关心的言语。
淳于曜笑了笑,拉著她站起来,「以前如何无所谓,重点是以後你还会不会这般自然的关心我?把我当成你一个极重要的人。」
「你是我的丈夫,这点我不会忘记的。」花容点头以示强调之後,改变话题道:「我今天睡晚了,不过我保证,我以後一定会比你早起,为你做好早饭,帮你……」话未说完,她的唇又被吻住。
「你可以睡到你高兴,我不是娶你来帮我做早饭的。」
「这是一个妻子该做的,做早饭,拿报纸,在餐桌上陪你聊天,打扫室内,维持一个让你舒服的环境,不是吗?我会当你的好妻子的。」
「以上这些,你只需要做一件,就是在餐桌上陪我聊天。」他对她眨眨眼。
「你不相信我也能做家事?」
「我的妻子不需要做家事,她只需要让我呵护疼惜。」他说得再自然不过。
花容不知该如何接话,老实说,她愣住了,她似乎嫁了个会令全天下女人都羡慕的丈夫。
「那些事我可以交给佣人做,以前就是如此,以後也不用改变。」
「佣人?你请了佣人?我怎么没看到?」
「我们有六个佣人,三个轮流负责三餐伙食,三个负责打扫,不过他们并不和我们住在一起,而是工作时间到他们才来,做完了分内工作就回自己的家,而在他们工作的时候,我会躲进我的画室里,那里是他们唯一不用整理的房间。」
「也就是说,你存心不和他们见面?」
「对。」
「为什麽?」
「我孤僻,不喜欢在家里看到外人,这也是为什麽我不聘请管家的原因。」
「怪人。」花容送他这个评语。「我觉得奇怪,为什麽三餐需要请到三个佣人呢?煮饭又不是太繁重的工作,你不觉得只要一个就足够了吗?」
「三个人在一天中轮流掌厨,就有三种变化,三种滋味,他们不会因为一天要料理三餐而技穷,我也不会吃得生厌,不是吗?」
「这麽看来,你是个喜欢变化的男人。」
「『变』要看地方,对我而言,有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他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微笑的说。
他的每句话都隐含著某种意思,花容看著他愈来愈觉得这是一个内敛的男人。彷佛一股静流,深深的、慢慢的流,耐心等待她去发觉他的每一面,而不是一古脑儿的将自己坦露在她眼前。
这是多麽奇怪的感觉啊,她突然觉得他好像某个人,某个不存在於现实世界中的人「我猜,你又神游了是吗?」
「是,我在想……你很像一个人。」
「介意告诉我是什么人吗?」
「小说里的人。」花容很认真的说:「你看不看琼瑶的小说?她的《一帘幽梦》里的男主角费云帆。」
「你觉得我像他?」他饶富兴味的笑了笑。
「像,一样的体贴,一样的莫测高深。」
「我如果是费云帆,那你就是汪紫菱罗?一样聪明,一样伶牙俐齿,一样是个小刺猥,更重要的,一样是个和丈夫年纪相差一大截的小妻子。」
「我没有汪紫菱的灵活聪明,更没有她的才情。」花容红了脸,「我不会写诗写文章,也不会弹吉他。」
「我会弹。记得吗?书中有个桥段是男主角为了安慰女主角而弹吉他,弹到把自己手指都磨破了,这是最让我感动的一段。」
「你不用担心会为我磨破手指,因为我心里没别的爱人。」
「所以说我们比书里的人物更幸福,不是吗?」他温柔一笑,「我也可以带著你跑遍大半个地球,你没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也没有一个困残废与爱情受创而讨厌你的姊姊,只有我和你,很单纯,很幸福。」
「说得让我彷佛置身梦中了。」花容抿嘴一笑,此时落地窗外滴滴答答的下起了雨,「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