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听到冉绣球被卷进了浪里,闻人奇不禁惊呼出声,虽然明知她终究平安无事的站在他面前,想像中的惊险画面仍让他心跳几乎停止。
闻人奇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他说她讨厌淡红色的绣球花,因为那是花期结束的颜色,淡红色的绣球花代表了它的死亡。她还说不是每株绣球花都有明年的。如果它被人连根拔起了,就是死亡,没有明年永不再生……
原来她几乎成了被连根拔起的绣球花!
「後来呢?你怎么获救的?」
「我醒来时,顾阿姨就在我身边,她说我被浪打上了岸。而她刚好在岸边,就这样凑巧的救了奄奄一息的我。」
「感谢上帝!」闻人奇呼了口气,「更感谢这个顾阿姨。」
「这个顾阿姨你也认识的,她就是你的顾阿姨。」
「噢!原来是她!」闻人奇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在丽江大饭店看到顾秋霜,想来她是去找冉冉的。「五年前顾阿姨留下一通电话留言之後就宣告失踪,原来是跟你在一起。」
「顾阿姨知道冉夫人竟想置我於死地,她激动的说要对你说明这一切,但我不肯,因为当时的你好绝情,我又九死一生,说不恨你是骗人的,我不想见你,顾阿姨说我可以不见你,但不可以再留在台湾,这里太不安全,所以她要带我出国,就这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我们飞到美国,也展开了我和顾阿姨相依为命的日子,顾阿姨对我疼爱有加,居然还为了我离开她所爱的闻人伯伯,唉,阿奇,我孤孤单单的长大,从没有谁像顾阿姨那般慈爱的对待我,有时候我甚至想,即使是我亲妈妈也不能比顾阿姨还爱我了。」
冉绣球微微笑了笑。「阿奇,我似乎抢走了你的继母,真对不起。」
「这不是重点,告诉我,你们在美国怎么生活?」
「到了美国,我就请顾阿姨帮我卖掉了我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条项链,顾阿姨舍不得,劝我留著,她说她养得起我,但我不肯,这条项链会让我想到那残忍无情的冉家,想到那让我几乎送命的一夜,我说什么也要卖了它。」冉绣球哼了声,「这条项链卖了两百万美金,说来很有意思,我曾经当著我爸的面撕掉他开给我的一百万美金支票,没想到却接受了他更有价值的项链,更没想到,这个我昏迷前顺手放进口袋里的东西竟然成了我劫後余生东山再起的本钱,更讽刺的,五年後,我就是用这笔钱所带来的财富重重的打击了枫桥实业!」
她笑了笑,接著说:「两百万美金足够我吃穿不愁,而且还可以做许多事。有了钱,定了居,我也很容易通过考试申请到了学校,在台湾失去了两个唾手可得的文凭,我就在美国将它们拿回来,我一边念书,也不忘赚钱。
「在学校里,我交到三个相当契合的好朋友,两男一女,John来自上海,口avid来自香港,Selly则和我一样是台湾人,他们都十分有能力,我和他们就组成『抢钱小组』,我出钱当老板,他们都是我的夥伴兼助手,我负责锁定投资目标,John和David负责出面,Sally则是我的会计小姐,我开始投资股票,投资百货,投资电信,投资餐饮,投资任何我认为有利可图的生意,我的每一项投资都是赚多赔少,财富疾速累积,没有多久,我们就成了富翁,John和David甚至还上了当地报纸,被预言为『商场风暴』,可以轻而易举将对手吹得东倒西歪,这就是我们『旋风集团』的最早由来。当然,他们私底下将这个头衔给了我,两年後,我开了公司,当时他们三个还在念大学,我却因为跳级的缘故提早毕业了,也很顺利的进入研究所,我们四个早有默契,书照念钱照赚,所以研究所还没读完,我们就是好几家大公司的老板了。」冉绣球得意的笑了笑。
闻人奇听得咋舌,「冉冉,你太聪明了。」
「是吗?」冉绣球挑了挑眉,「以前,我也一直认为自己聪明,但死过一次之後,我发觉冉夫人比我更聪明,真正聪明的人会将她的心机掩藏起来,真正聪明的人会让人死得不明不白,从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自认骢明了,而当一个人体会到自己其实没有很聪明之後,做什么事都会特别小心谨慎,所以我才能成功的在商场闯下一片天。」她叹了口气之後接著说:「又过了两年,他们大学毕业了,我们的生意也愈做愈大,成立了好几个子公司,我是董事长,坐镇总公司,他们则各自发展旗下的子公司,极短的时间内,钞票又源源不绝的滚进我们的口袋里。」
她说得眉飞色舞,闻人奇只能大大赞叹,看来这小女人的身价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呵!
「你知道吗?阿奇,我虽然年纪轻轻就赚了很多钱,但心里从没真正快乐过,你总是不时从我心底冒出来,我想著和你初见面的春天,想著你对我的好,也想著你的坏,想你和我去过的每个地方,划船,野餐,牧场,我们的小狗披萨,你为我养在牧场里的马,我对著大海呼唤你的名字,想你念你却也埋怨你,竟绝情的对我不闻不问……噢,阿奇,我从没忘记过你,没忘记你说的每一句话,你让我变得忧郁,变得沉默,变得苍白消瘦……」
闻人奇看著她,是的,她比五年前是苍白消瘦了不少,眼睛因此显得更大,下巴也削尖了,还剪短了头发,和二十岁时的冉冉只存了八分像,这也是为什么在丽江大饭店再见时他没一眼就认出她。
「去年二月,我参加了Sally的婚礼,看著一对新人恩恩爱爱,我想起你的誓言,又看著自己形单影只,更加强烈的思念起你,所以,三月初,我飞来台湾,但谁知道……迎接我的,却是你已经成为别人丈夫的消息。」她叹息,「我又生气又伤心,我恨你,却又爱你,我想报复你,又舍不得,我是很傻的,所以开始迁怒,都是冉家不好,他们凭什么拆散我们?我爸既然要为他的事业牺牲我,那我就让他的事业垮台,所以,我开始找他麻烦,如你所言,带著旋风吹得他东倒西歪,雨荷是你的妻子,那我就再一次将你抢过来,这可以同时打击冉夫人和她,我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本事再为雨荷杀我一次,就这样,我出现在丽江大饭店,我拿捏了时机,在你正好经过时提起了三十楼的总统套房,你如我所料,又一次掉进我编织的网里,阿奇,你真笨。」冉绣球对著他微扬嘴角,「我想,你八成又要生气了,是吗?你是孙悟空,那我就是如来佛,你怎么翻都还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承认我笨,冉冉。」闻人奇叹了口气,「但你知道吗?你比我更笨。」
「怎么说?」她挑了挑眉。
「你连著两次对我用心机,却都假戏真作,我曾经对你绝情,害你几乎送了命,你却还是对我念念不忘;我没有信守承诺,成了别人的丈夫,你在国外,却仍是痴痴的等待我。冉冉,你好傻。」他将她紧紧揽入怀,又心疼又温柔的说:「你是个傻瓜,但我爱你的傻,也只有在对我,你才有这一份傻……」
温柔的怀抱让冉绣球泪水登时如涌泉,她将手指放进嘴里紧咬著,不让自己哭出声。
「冉冉,让我们从头来过,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不!」她推开了他,「你没有资格和我从头来过了,你是别人的丈夫!」
「冉冉……」
「你走!立刻走!」她著火般的从沙发上跳起来,用力的将他往门口推。
「我不走!」闻人奇站定,抓住她猛推的小手,「你说,如果我敢走,你就要自杀。」
「放心,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不会自杀。」
「你再赶我走,那我也自杀!」
「噢!」她眼睛倏然睁大,之後抿起嘴角,漾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你去,我倒想看看冉家母女知道你为了别的女人自杀时会有什么反应,对我而言,这是最痛快的报复了。」说著气死人的话的同时,她用力一推,将闻人奇关到门外。
「该死!」闻人奇几乎气得想跳脚,想破门而入,想抓著她一阵天摇地晃,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就是拿她没辙,对她手足无措,他们两个,也不知前辈子欠了多少情债。
叹口气,他无可奈何的离开丽江大饭店。
第十章
「你说……冉冉是你的女儿?」闻人磊向来不容易受到惊吓,但这一次,他真的被顾秋霜吓到了。「不可能,你和她……长得不像啊!」
「十多年前我在美国出了车祸,脸部受了伤,你现在看到的我是动过整型手术的。」顾秋霜淡淡的说,她从皮包夹层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看看它。」
闻人磊接过照片,当中的女孩明眸皓齿,眼波流转相当动人,那笑容的确和冉绣球如出一辙。
「我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闻人磊喃喃自语,但他回想冉绣球第一次到闻人家的情形,顾秋霜对她超乎寻常的喜爱,又似乎不得不相信。
「冉冉……知道你是她的亲妈妈一定很高兴吧?」
「我没让她知道。」
「为什么?」
顾秋霜叹口气,「那孩子……恨透了她的亲妈妈。她是该恨的,如果当初我没有将她送到冉家,她也不会闷闷不乐的过了二十年,还差一点送了命,但我当时学校没毕业,谋生不易,家乡民风又相当淳朴,不能见容一个未婚妈妈和她的私生女,她跟在我身边只有受苦,所以我才将她送回冉家,最起码她可以不愁吃穿。」她又叹口气,「但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磊,你知道吗?我对那孩子说我很喜欢她,想收她当女儿,她叫我一声妈妈好不好?她居然惊恐的对我说:『不不不!顾阿姨,你不能当我的妈妈,我好恨我的妈妈,但我喜欢你啊,我怎么能让你当我的妈妈?』她都这样说了,我怎么敢告诉她真相?」
闻人磊也随著顾秋霜叹息,「难怪……你会对静那么疼爱,她和冉冉同年,你将她当成了冉冉,是吗?」
「有一部分是这样没错,但另一部分,我的确喜欢静,她善良可爱,又十分贴心,如果她能当我的女儿,我会很高兴很高兴的。」顾秋霜说道:「静……她好吗?」
「她去年年初就嫁人了,现在旅居欧洲,一切都好,只是她很遗憾结婚时没有收到你的祝福。」
「噢……」顾秋霜眼眸泛起泪光,「静……对不起。」
「你可以补救。」闻人磊将她双手握住,深情的说:「秋霜,我还是深深爱著你,既然你回来了,所有过去就烟消云散,我们的婚约还是算数,我的心还是为你保留如初,我保证,我们结婚的那一天,静会快快乐乐回来参加的。」
「磊……谢谢你。」顾秋霜感动的在他额上印了一吻,「但很抱歉,我没有那个福分陪你走到老。」
「什么意思?」他眉头锁紧了,生气了,「你变心了?」
「我的心和你一样,爱你如初。」
这句话让闻人磊的脸再度柔和,疑惑地问:「那是为什么?」
「我得了癌症。」霹雳般的消息她却如水般淡淡的说出口,「前两个星期才发现的,已经末期,连化疗都没什么用了。你现在看我只是苍白憔悴,但不久之後我会连路都没办法走,连话都没办法说。」
闻人磊瞪大了眼,上天怎么会待他这样残忍?他想了五年,等了五年,最终等到的却是她生命的最後一段!
「不可能,我不相信,秋霜,你一定找了个蒙古大夫,对不对?」
「是李国年医师为我做的检查,你也认识他的,他是蒙古大夫吗?」
闻人磊不说话了,李医师在医界赫赫有名,堪称第一把交椅,他做的诊断出错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磊,毋需为我悲伤。」顾秋霜轻柔的抚著他因心痛而纠在一块的脸,「我这一生已经很幸福了,不只得到你的爱,还和我思念了二十年的女儿一同生活了五年之久。」
「冉冉她……知道吗?」
顾秋霜轻轻摇头,「请瞒著她,她现在心里够苦了,我不愿意再增加她的悲伤。」
「但她总会知道的,不是吗?」
「我希望……在她得到幸福时再知道,这样最起码还有个人可以填补她心里的位置,有个人可以代替我好好爱护她,安慰她,抚平她失去我的悲痛。这个人就是阿奇,磊,冉冉这一生只认定阿奇了,只有在阿奇身边她才会快乐,这就是我最後所希望能为她做的,我要帮她得到幸福!」
「阿奇已经结婚,虽然他始终爱著冉冉,对雨荷没感情,但终究还是有一纸婚书的束缚,冉家很爱面子,雨荷又爱著阿奇,她不可能答应离婚,这件事恐怕有些困难。」
「我知道,但我总会想出办法的。」顾秋霜叹口气,「磊,我只请你答应我,当我必须离开这世界时,代我好好照顾冉冉,像疼爱静一般的疼爱她,好吗?」
「我原本就喜欢她,再加上她又是你的女儿,我儿子心爱的女孩,说什么我也会爱护她的。」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磊。」顾秋霜欣慰的笑了。
闻人磊盯著她,好半晌不发一语,然後,他将手重重搭在顾秋霜的肩上。
「你说了半天的故事,谈了半天的冉冉,要想办法让她得到幸福,更为她安排了她的未来,我请问你,对於我,你打算怎么安排?」
顾秋霜瞪大了眼,看著闻人磊那盈满了恼怒、无奈、伤心舆沮丧的眸子,她愣住了。
「你怎么安排我对你付出的爱?怎么安排这五年来我对你的痴心等待?怎么安排往後我没有你的日子?你欠我那个婚礼,又该怎么还?我的幸福你又要去哪里找来赔我?」
他问得沉痛,顾秋霜无言以对。他俩相识一年半,相知相惜,浓情蜜意,但之後她就为了冉冉逃离台湾五年之久,再相见却已是她生命的尾声,算来她给女儿的时间远比给他的长,这对痴情一片的他而言实在太不公平了。
「说啊,秋霜,你告诉我,在你心里除了冉冉,还有没有我的位置?在你生命最後这一段,有没有想过我?你可以平静淡然的接受你不久人世的宣判,但可曾想过我失去你将有多么痛不欲生?最起码……你该安慰我,对我说:『磊,我爱你,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到我闭上眼睛为止,我都陪在你身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