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闻人奇而言,这是很仁慈、很息事宁人的话,但听在冉雨荷的耳里,却是千刀万剐般的难受。
「我……似乎总要提醒你,你才会想到我。」她凄苦的说:「五年前,我比不上冉绣球,五年後,我又比不上那个住在丽江大饭店三十楼的女人了吗?」
显然,冉雨荷不是全然的无知,名流间金屋藏娇的小道消息总是传得比野火还快。
「告诉我,那个女人有多像冉绣球?」她知道,这些年来在闻人奇身边来来去去的,都和冉绣球有某些程度的相似,她明白,这是闻人奇的搜集,只是她也有恃无恐,世上没有全然相像的人,闻人奇即使搜集一百个也都不是冉绣球,最後总还是回到她身边。
但这一次的对手她就没把握了,因为那个女子居然让闻人奇打开了为冉绣球保留的总统套房,让闻人奇亲自为她挑了娃娃,逗她开心,最重要的,他们认识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这是他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做的,她也从不曾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殷勤发狂过。
闻人奇没有回答她,眉峰蹙拢,似乎有些不耐烦。
「算了。」冉雨荷拭了拭泪,强颜欢笑的说:「我该知足,毕竟你还是我的丈夫,这就够了。阿奇,你是不是忘了今晚要陪我出席湘绫家的派对?这是湘绫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分开派对,同时她也会带著她刚满月的女儿亮相……」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柔柔的眼眸透著几许哀怨,「湘绫比我们还晚结婚,都有了一个女儿,阿奇,你真的……不想让我为你生一个孩子吗?」这明显是恳求的语气,闻人奇宣称他不想要小孩,不喜欢小孩,但冉雨荷却相反,她太寂寞,太没安全感,太怕被丈夫抛弃,如果有个孩子做为两人间的联系,她会安心些。
「我以为女人多半不喜欢怀孕的,那会使身材走样,不是吗?」他笑了笑,「对不起,雨荷,我有些事,待会儿必须出门去和爸爸谈谈,派对不去了,你让你妈妈陪你去吧,她和杨伯母是多年好友了,两人一定很有话聊,你好好玩吧。」说完,他快步走进书房。
冉雨荷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连出声叫住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颓然坐进沙发里。
这就是她的婚姻,「冰冰」有礼,妈妈帮她将冉绣球赶出冉家,赶出台湾,但显然没有办法赶出闻人奇的心里。
她委屈的咬咬唇,怎么也不明白,这么多年了,陪在闻人奇身边的是她,尽心服侍、柔情以对的也是她,怎么闻人奇的心竟没有一丝一毫容下她呢?他当真是铁石心肠吗?罢了罢了,得不到他的心,至少得到了他的人,她再怎么样也比冉绣球强!
就为著这一口气,冉雨荷忍受了冷淡的丈夫,忍受了冷淡的婚姻,只要她是「闻人太太」,她就能忍受一切。
擦擦眼泪,她回到房间,时间所剩不多,她必须为参加派对做准备,换衣服,化妆,打电话给妈妈,还有……为丈夫的不克出席想一个好理由!
第八章
小MARCH关在车库里五年,今天终於重见天日,开起来状况还不错,多亏有定期的保养。
当年的小披萨,如今成了中披萨,体型适中,肥肥的,脚短短的,耳朵大得像水牛,眼睛则水汪汪的,聪明灵活。它许久没被主人载上车了,一上车就兴奋的左嗅右嗅,似乎还嗅得到当年「女主人」的气味,它相当高兴的汪了几声。
时光彷佛倒流了,闻人奇就像五年前用这辆车接送冉绣球时那样兴奋。
今天阳光一如他所希望的棒得不得了,冉冉的心情应该也好得不得了吧?
车子来到饭店,他就看到了那个占据他整个神魂的身影。
她就坐在饭店前的阶梯上,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撑著腮,对著远处的某一点发呆,无视身边来来往往、进出饭店的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丽江大饭店可是五星级大饭店哩,怎么有个女孩这么随便的坐在阶梯上?她一件长袖短腰白衬衫,一件普通蓝色牛仔裤:水远直顺的短发,清纯的气质十足是个女学生。
她简单的衣著和进出饭店的绅士淑女形成颇强烈的对比,但美人就是美人,穿得再随便,不施脂粉,也还是所有女人中最醒目的那一个。
闻人奇将车开到她正前方,探出头,跟她打招呼。
「嗨,冉冉。」
她噘噘嘴,挑了挑眉,骄傲的说:「你那么高兴做什么?我坐在这里可不是在等你!」说完,她孩子气的撇过头去。
只是,在她别过头去,冷哼一声的同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亲」到了她的脸上。
「噢!」她吓了一跳,是泰迪熊,好大的泰迪熊!
「你……」顾冉冉睁大了眼,还来不及说什么,「汪汪汪」的声音又震惊了她。
闻人奇不知何时开了车门,肥满矮短的「乳牛狗」立刻向她街来。
「噢!」顾冉冉又惊叫了一声,但这一声却是惊喜的,兴奋的。
「好可爱的狗狗呀!」她欢呼,伸手就要摸向在她脚边嗅个不停的披萨。
「等等,冉冉,它可是会咬……」闻人奇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讶异的看著眼前的人和狗。
顾冉冉将泰迪熊暂放一旁,抱起了披萨,亲热的搂在怀里,对它又亲又笑,而披萨——他那心中只认定两个主人的狗,连闻人磊、闻人静都无法收买的狗,和雨荷「相看两厌」的狗,居然狂喜热情的回应著她,它那兴奋模样简直就像看到了冉绣球!
闻人奇沉默了,眉头轻锁了,心里怀疑了。
「噢,别亲了别亲了!」顾冉冉抱著它跳到闻人奇身边,开心的叫道:「它好可爱呀!那么胖,脚那么短,眼睛活灵灵的,看起来那么聪明,它叫什么名字?」
「披萨。」
「披萨?」她咯咯娇笑起来,对著小狗耳朵吹著气,轻轻的说:「披萨披萨,你该减肥啦,抱你抱得我手好酸呀!」
看到她对披萨说话的模样,听到她对披萨说话的语调,闻人奇心下又一震。
这……简直和冉绣球一模一样!同样对著小狗耳朵吹气,同样喜欢连续叫它「披萨披萨」……
「喂,你发什么呆啊?」顾冉冉举起披萨肥短的脚在他面前晃了晃。
「噢,没什么。」
「我们找个地方,让披萨跑跑好吗?它一定会很开心的。」
「当然好。」他笑了笑,将她连披萨连泰迪熊一起塞进车里。
车子开上路,她也不问他要往哪儿去,也没看他一眼,就只顾著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
「喂喂,小姐。」闻人奇忍不住开口了,「你连我要带你到哪儿都不问,当心我将你载去卖掉!」
「问什麽问啊?你要卖尽管卖,就只怕没人出价哩!你当我这个人很希罕吗?人人当宝?」她咯咯笑道。
「要是没人同我抢最好,老实说,我也没打算卖你,我要自己留著。」他点头表示认真。
顾冉冉对他做个鬼脸,又对著小狗说话,「披萨披萨,那坏家伙好贫嘴,你快咬他呀!」
「汪」的一声,小狗当真要咬,让闻人奇吓了一跳。
「哇,我养了它五年,它从没这么听我的话!」闻人奇气得哇哇大叫的模样逗得顾冉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冉冉,你有没有发现我换车了?」
「有啊,我说这就叫『娇车』对不对?」
「你是说『轿车』吗?」闻人奇认为她长居国外,偶尔有一丁点国语不标准是可以理解的。
「不不,是『娇车』。」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著,「中国不是有句成语叫『金屋藏娇』吗?人家是用屋子藏,你呀,是用车子藏,但你平常开的那辆宾士亲朋好友都看过,都认得,要是上头坐了女人,风声肯定不出二十四小时就要传到尊夫人耳里,到时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你害怕,所以赶紧换辆车,还是这么不起眼的小车,谁会想到大老板居然开小MARCH,这样你就安全啦!所以我说这辆车是『娇车』,专门载我这个见不得人的『阿娇』用的。」
「你——」她那张小嘴可真气死人不偿命!
顾冉冉看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又咯咯笑了起来,「哎哟,我是逗你的,你生气啦?」
闻人奇紧抿著嘴不说话。
「唉,披萨披萨,有人生气啦,不欢迎我啦,我们下车好啦……」
「你敢!」他低吼了一声。「算我怕了你,你给我乖乖坐好!」她要真跳车,恐怕他会先死掉——吓死!
「好啦好啦,别生气呵,我知道,这辆车对你有特别意义对不对?我猜……是你曾经用来接送心上人的,但心上人後来离开你了,你仍然对她难以忘怀,所以把这辆车好好保养起来,直到现在,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说得这么准,倒吓了闻人奇一跳。
「猜的,和你心有灵犀行不行?」她笑道。
「冉冉——」
「你瞧!」她指著窗外,车子经过了一处工地,看著那兴建中已具雏形的建筑物,她说:「你就要有竞争对手了,他什么地方不好盖购物中心,偏偏选在你的时尚广场前盖,还叫旋风广场,他带著旋风而来呢,摆明了是向你挑战,你生气吗?」
「才不。」闻人奇撇了撇嘴。这小妮子,转移话题的功夫真是一流!
「你不怕他?我听说连商场老将,枫桥实业的董事长冉柏年都在他手下吃了亏,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你真的不怕他?」
「各人本事不同,他赢得过冉柏年,未必就能赢过我。」
「说得是,但……你有没有感到怀疑,这个外国人似乎专找枫桥实业的晦气,甚至连你这个半子都被他盯上了,这是为什么?」
「我要知道为什么就好了。」闻人奇哼了声,锐利的看了她一眼,「冉冉,你经常注意工商界的动态吗?」
顾冉冉笑了笑,「你很讶异?你以为我就该是每天嘻嘻哈哈的『十八岁小女生』?你讶异我为什么会知道冉柏年,讶异我知道旋风广场的幕後老板是个外国人,讶异我知道他和冉柏年之间的角力较劲?」
她的敏锐让闻人奇笑了,「你的一切都让我感到讶异,好了,冉冉,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对经商很有兴趣?否则你不会注意这些新闻的。」
「是的,我很有兴趣,我以为你早该发现的,我曾告诉你我的职业是插画家,你以为这个工作能赚得了让我四处旅行的钱吗?老实说,我能这么优闲的生活,全是靠我的投资天赋,我父母去世时只留给我一条项链,但那条项练价值不菲,我在二十岁那年卖了它,不是顾阿姨不肯养我,而是我觉得我长大了,该独立了,所以我开始用卖项链的这笔钱投资,我的眼光很好,每个投资都为我赚不少钱。」她对他笑了笑,「你可千万别问我目前身价有多少,我不会告诉你的。」
「怕我谋财害命啊?」
「是啊,男人都是没良心的。」
闻人奇乾笑了两声,「冉冉,我很有钱啊,不会为了钱而要你的小命的。」
「有钱人十之八九都想更有钱,为了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他们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牺牲。」她幽幽的说,彷佛之前受到教训一般。「我告诉你一件事,保证你会更讶异。」
「什么事?」
「我知道旋风广场幕後老板叫什么名字。」
「喔?」这的确很令闻人奇讶异,那家伙神秘得连名字都没人打听得到,怎么这小妮子居然知道?
「他叫Joe。」
「你怎么知道?」
「别问我怎麽知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玩?」她笑道:「Joe,念起来好像球喔!」
「Joe是乔,不是球啦!」他好笑的翻了翻白眼。
「是吗?」顾冉冉的笑容渐渐隐去,她轻抚著披萨,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好了,冉冉,这次我不会那么容易再让你转移话题,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这辆车有那么一段历史?」
「喂,你有没有发现呀?」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你最近的口头禅似乎变成『好了,冉冉』。」她娇笑道。
「冉冉!」闻人奇真想捏死她。
「好嘛好嘛。」顾冉冉吐了吐舌头,叹了口气之後说道:「这很简单啊,因为你这辆车不是新车,这种普通小车你居然会舍不得换掉,可想而知一定有某种原因的嘛,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这个理由还真无法反驳啊!闻人奇叹口气,「你说得没错,这辆车……是我五年前用来接送她的。」
「你的绣球花?」
闻人奇点头。
顾冉冉停止抚摸披萨的动作,轻轻往它身上一拍,示意它到後座去,小狗十分善解人意,一跳就跳到後头去了。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总是问不出口。」她这么说,就是打算要问了。「那朵绣球花……死了吗?」
「不,她没死,还活在世界上某个角落。」
「我不懂,你既然还爱著她,为什麽不去找她?」
「你不懂,我承认我爱她,但这只是单方面的,她……或许根本没有爱过我。」
「真的?」
「她和我交往的同时,也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
「但这也不表示她不爱你啊,为什么女孩子有了男朋友就不能再和其他男的朋友在一起?你有了老婆都还和我在一起哩,这又怎么说?」她对他哼了声,又冷冷的吐出那最能气他的五个字,「别人的丈夫!」
「好,我承认我不爱雨荷,所以我和你在一起,那同理可证,她也是不爱我,所以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是吗?」闻人奇的口气有点火,全是听到那该死的五个字的关系。
「这全是你的『理所当然』,愚蠢至极!女孩子爱不爱你不是用推理的,该用问的,你怎么不问她?」
「何必问?她一定一千个一万个爱我。」他努努嘴。
「凭什么?」顾冉冉的脸有些沉,连著声音也带著恼怒。
「该死,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因为她一开始就把我当成她的猎物!她存心和她的异母姊姊抢夺我,她——要藉此让雨荷痛苦!」
「所以,你就甩了她,娶了她的异母姊姊,当作对她的报复?」
「我从没想过报复,我和雨荷结婚时,她根本不在台湾,音讯全无。」
「只有死人才会音讯全无。」顾冉冉冷笑了一声,「只要她活著,一定有再出现的一天,你有没有想过……她看到你娶了别的女人,会难过的。」
「只怕……我们再见面时,是我比较难过吧。」闻人奇泛起苦笑,「她那样出色的女孩子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我想她现在八成也结婚了吧!她爱我本来就没有我爱她来得深,我至今对她不能忘情,但她未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