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音量道:「邓亲王不是好惹的人,皇上都得敬他三分了,又何况是我——」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哪里错了?」她的声音可没有放低。
他咬牙低吼,「错在方法。」
她冷笑一声,「谢谢你的提醒,但若不是你过于粗鲁,也不会有今儿个的事了。」
「你在怪我?」
「我不敢,我什么都不是,哪有什么立场跟资格怪你这个护国大将军。」
「你别讽刺了,我告诉你,磕头认错不会少块肉——」
「士可杀不可辱,我有我的尊严。」
「柳纹绮,我不知道在你这温柔的外貌下有这样执拗的性子,但我得清楚的告诉你,现在绝不是要脾气的时候。」
「这是尊严问题,何况,我又没错——」
「不管你有没有错,我只能告诉你,你若不照做,我只好叫小瑶跟游嬷嬷代替你,让邓亲王带回府里去受尽凌虐,这是你希望的?」
她倒抽了口凉气,「你不会的——」
「如果要保护你全身的细皮嫩肉,我会这么做,毕竟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可舍不得让你这样的美人受苦。」
他的口吻是有些不正经,但眸中的冷光可说明了他真的会这么做。
她陷入两难的考虑著。
邓燕双却也说了,「算了,反正那天是两个奴才对我无礼的,就带那两个奴才回府让我出一出气,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古玉堂看向她,他明白邓燕双也是想以两个奴才逼柳纹绮就范,不过两人的方法相同,用意绝不同。
天晓得,他只想保护她不受伤害,但邓燕双却只想羞辱她。
而邓燕双会这么说,还不是见他们在一旁说了那么久的悄悄话还没结果,心生护怨。
再想到那两个奴才都是柳纹绮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主仆感情自然不浅了。
她冷笑的再跟爷爷使了个眼色。
邓亲王明白的冷声道:「好,我们是该给护国大将军一个面子,这带走两个下人出出气,有没有回来,也只是两条贱命,远流山庄不至于再为两个卑贱的下人出头吧。」
此话一出也挑明了,若人被整死,也就这么算了。
柳纹绮怎会听不出来呢?她的脸色悚地一变。
两名侍卫立即将小瑶跟游嬷嬷抓住,两人脸色刷地一白,同时打了个寒颤,虽然害怕,却不敢求救。
她们都想只要不是小姐受苦就行了。
「等一等,邓——亲王,邓姑娘,请你们饶了她们,我愿意——」面色如土灰的柳纹绮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暗自吞下涌上心头的酸楚,颤巍巍的跪下后,磕头。
「小姐,不要啊……小姐!」
「小姐,别这样,我们没关系的,我们只是奴才啊……」
小瑶跟游嬷嬷脸色大变,眼眶一红,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但柳纹绮没再说一句话,她不停的磕头、磕头……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风的声音、她的磕头声及一些不忍的低泣声。
「呜呜呜……」
小瑶跟游嬷嬷捣著嘴哭泣,她们难过到说不出话来了,求救的眼神频频看向古玉堂,却发现他面无表情,两人更是难过得泪如雨下。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劝小姐别嫁过来的,这样她就不必受此污辱……
古玉堂见到柳纹绮磕头磕到额头都流血了,邓亲王跟邓燕双却没有喊停。
他气、他恨,他的五脏翻腾,怒火凝炽。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握紧拳头,咬牙忍下来。
他太了解邓亲王了,如果他出言袒护,受罪的人绝对会是柳纹绮,她将有磕不完的头……
终于——
「呵呵呵……好好……我舒服、舒服极了,爷爷,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邓燕双得意的笑了,还邀功似的给了古玉堂一记媚眼。
但他只想狠狠的揍她几拳。
「好,这事就这么算了,咱们到定王府走一趟,道声恭喜去。」邓亲王狂傲一笑,迳自上了轿。
邓燕双则再回眸对著古玉堂一笑,这也上了轿。
等轿子一远,小瑶跟游嬷嬷立即冲向柳纹绮,但古玉堂的动作更快,他扶起了跪软在地的她。
可面无血色的她一看到他,立即推开,愤怒却虚弱的道:「别碰我——」
他浓眉一拧,「纹绮——」
她冷笑一声,「我看清你了,真的看清你了。」
他的袖手旁观让她的心碎了,期待也空了。
在小瑶跟游嬷嬷的搀扶下,她以衣袖掩饰始终不愿让他看到的微凸肚子,悲恸且虚弱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
月明星稀,今儿的远流山庄被一股沉闷的空气所笼罩。
古家四名长辈从定王府回来,得知府里发生的事后,焦急的前去探望柳纹绮。
好在,她的额头只受了轻伤,已敷上药了,也没动到胎气,众人松了一口气,对她所受的委屈倍感心疼。
他们出言安慰她,说邓亲王是个下三滥、独裁霸道的小人,宫里没人敢惹他,而不小心惹上他的人,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这有的不是官位突然没了,就是莫名其妙的犯了大罪,吃上牢饭,有的甚至赔上了性命……
所以,今儿她虽吃了亏,但能摆脱他,也算是万幸了。
但柳纹绮听不下去,她只认定古玉堂跟邓燕双一样,是以小瑶跟游嬷嬷的生命安危来迫使她不得不低头。
几个长辈知道她受委屈,要小瑶跟游嬷嬷好好伺候著,便让她休息了。
众人一一步出她的房间,却见到古玉堂就站在外面的亭子里。
「哼!」
「你、你、你、气死我了!」
「不该是她受委屈的。」
「这事儿全是你的风流惹出来的。」
四个长辈纷纷为柳纹绮抱不平。
古玉堂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的不满,他只想知道,「她还好吧?」
「你还会关心她?!那时候你帮她磕头不就得了。」古修齐气炸心肺的道。
「爷爷,你告诉我她好不好就行了。」
但古修齐却冷哼一声,气呼呼的走了。
陈柔也不想理他,有孙子如此,是古家的悲哀。
胡丽文看得出来儿子眸中的歉疚与不安,她安抚的拍拍他的手,「她没事了,爷爷、奶奶也不是真的气你,他们也看得出你的用心良苦,将邓亲王的为人跟她说了大概……」
「丽文,这事不必跟他说,」古春琛很生气,「说来为父的真的感到惭愧,我不仅无法保护她这个家人,要是她动了胎气,古家的第四代不保,那为父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怒视儿子一眼,也气冲冲的走了。
古玉堂呆了,胎气?!古家的第四代?!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娘的手,「娘,她有了?!」
她点点头。
「是我的?」
她哭笑不得的看著他,「不然还会是谁的?她肚子都大了,儿啊,你真的太不关心她了。」
他没有听到他娘的后半段话,他太开心了,虽然他从不曾想过要孩子,而跟他在一起的不是闺女就是妓女,她们又哪能要孩子?
所以男女交欢,她们可是比他还懂得保护自己。
这会儿,他将会有一个孩子了,此时的兴奋真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虽然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我去找她。」
「不要去,她累了,让她先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呃,那好吧。」
但第二天,古玉堂也没有机会说。
柳纹绮留了封信,跟小瑶、游嬷嬷离开远流山庄,信中并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他问了爷爷、奶奶、爹、娘,但没人愿意告诉他她的去向。
他知道娘心软,一连数日,一问再问,但她就是摇头,而他也不死心,就是要问出个结果。
胡丽文被逼急了,只得反问他,「你找她做什么呢?承认她跟孩子吗?」
「这——」
她摇头一叹,「看来你也没有答案,那么,在你想清楚前,你还是别去打扰她吧。」
想清楚?他该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甚至有点不安,有点惶恐,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了……
*
朗朗晴空下,位于扬州西北五十里处的和月庵,就矗立在一片苍郁山林间。
该庵朴拙宁静,有一涓涓溪流经过前庭,绿树荫浓,几亩田,几间木屋。
庵里仅有诵经声,偶有低沉的钟声响起,整座和月庵就像一处不染尘埃的世外桃源。
今日,庙庵住持钱尼师太在佛堂前说道,近十名小尼虔诚听道外,另有一名小腹凸起的美丽少妇也在一旁,而身后一左一右跟著丫环和老嬷嬷。
一会儿后,钱尼师太完成了早课,众尼们各做各的事儿,她走到少妇身边,微笑的看著她。
「你的肚子愈来愈大了,你该多休息,不一定要来听早课。」
柳纹绮看著这个头戴尼帽、貌相慈祥、身著一袭灰色长袍、胸带佛珠的老师太,微笑道:「我是带著怨与怒到庵里来的,虽然这两个多月来,怨怒全消了,但就怕肚中娃儿被我感染了那股气儿,所以,还是让娃儿多听些佛理,望娃儿日后沉稳理性,莫像我这母亲。」
「你已是个沉稳理性之人,别对自己太严苛了。」
钱尼师太看著这个曾在七、八岁大时,跟著柳夫人到这儿上香,与她结缘的小女娃,时光飞逝啊,而今她已成年,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
柳纹绮惭愧,她摇摇头,觉得自己不如师太所言。
是这两个月来的山中岁月的确宜人,那些嗔、痴,爱、怨彷佛都已远扬了。
「何时要回去?」
「我想再多住一会儿。」
她点点头,「老尼并非催你走,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逃避或选择遗忘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谢谢师太提醒。」
柳纹绮对她点点头,即回到禅房去。
只是看著桌上的佛经,她那无法控制的思绪仍是绕著古玉堂转,她的脑海也被他那张俊美的脸孔给塞满了。
为什么?他除了脸蛋外貌好看外,有哪一点值得她留恋的?
可她就是忘不了。
天知道,菩萨也知道,她来这儿那么久了,却天天引领盼望,有个人会来这儿带她回家。
但她失望了,一天又一天……
第七章
阴雨绵绵的初冬。
华灯初上,邓燕双乘轿来到了娇艳楼,她一张艳光四射的美颜布满怒火,楼里的客人见到她顿时噤声,没敢再饮酒作乐。
在二楼招呼客人的老鸨王娇急忙走下来,浓妆艳抹的脸上不忘堆满笑脸,「邓姑娘,这儿是男人来的地方——」
「我找古玉堂。」
「古将军没来这儿——」
「还敢骗我,走开!」她气呼呼的将她推开,一边大叫,一边上楼,「洪艳,你给我出来!」
踉跄倒地的王娇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后,连忙追上去,「别这样,她正在招呼一个重要的客人,你千万别去打扰——」
「哼,重要的客人一定就是玉堂,你给我滚开。」
邓燕双火冒三丈的往楼上走,一看到那间有别于其他房间的豪华厢房后,不顾门口站立的两名穿著不俗的侍从,想推门而入,却被两人阻止。
「狗奴才,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滚开!」
「抱歉,碍难从命。」
她眼一瞪,「我乃邓亲王的孙女,你们还敢阻挡吗?」
「这——」两人迟疑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动作快速的闪过他们,用力的推开了房门,冲了进去,怒吼道:「洪艳,你给我滚出——」
她倏地住了口,看著床上迅速分开的男女,女的是洪艳没错,可那名俊俏的男人……
「皇、皇上——」她脸上一白,吓得连忙低头行礼。
龙文峻套上了一件薄衫,坐在床上,看著她道:「你是来找玉堂的吧?」
「呃,是。」
「你应该有看到他不在这里了?」
「是、是,对不起,皇上,我马上走。」
她吓得头也不敢抬的转身就往门口去。
一出门口,甫松口气——
「邓燕双,你要找的玉堂也有两、三个月没来找我了,而就我这儿得到的消息,他的那些美人窝他也没去过了,我好心的告诉你这个消息,就是要你别再坏了别人的好事。」洪艳披了件薄纱,走到门口看著她道。
她回头,眉儿一皱,「真的吗?他没来找过你?可他也没来找过我——」
洪艳嘲讽一笑,「他当然不可能找你,几个月前,你让柳姑娘为了保护两个奴才而向你跪地磕头,整个扬州城里,没人对你不反感的,但碍于邓亲王,大家敢怒不敢言。」
邓燕双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他气那件事,所以不理我?」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柳姑娘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也住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哪里?他在哪里?」她急切的问。
「他要我不能说,我就不能说了,我还得回去伺候皇上,抱歉了。」洪艳得意一笑,转身回房间,将门顺手关上了。
邓燕双瞪著那扇门,又气又护,却又无可奈何。
她没想到出一口气的代价如此之大,古玉堂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这阵子她上远流山庄,庄里的人虽对她礼貌但却冷漠,长辈们跟她是连话都不聊,她三天两头的上门去要找古玉堂,也全扑了空。
可恶,他到底去了哪里?
她几乎将整个扬州城翻过来了,就是找不到他。
他一定是故意避开她的,因为连洪艳那个妓女都知道他在哪儿,就独独自个儿不知。
她气呼呼的离开娇艳楼。
洪艳回到房间,发现皇上已经著装的差不多了。
「皇上要离开了?」
龙文峻笑笑的点头,「我得去找谢竹君,让他去将某个不承认自己栽在女人手上的男人给揪回扬州来。」
*
古玉堂的确没在扬州城,没有柳纹绮的远流山庄,感觉空荡荡的,再加上他对美人没兴趣,她们还不时的来烦他,他恼了、烦了,干脆到苏杭走了一趟。
而这一待,就待了三、四个月。
非他乐不思蜀,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因此,就在这杭州湖畔,与山水为伴。
这个金碧辉煌的冬宫,是皇上出游所居的行宫,宫里的御厨、宫女、太监、侍从在皇上的指示下,也是任他使唤,但他鲜少叫他们,大半时间,他就是瞪著这片西湖美景。
一个打趣的笑声响起,「难得,你还真的在这儿,而且身边没有半个女人呢!」
这个声音古玉堂可不陌生,他的嘴角一扬,离开亭台,转身看著谢竹君,「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皇上到了扬州,是他告诉我的。」他开玩笑的拍了古玉堂的肩膀一下,「你太不够意思了,一个人躲到这儿,一句话也没说,朋友中少了你,聚会聊天都不对味,大家觉得无聊透了。」
古玉堂干笑两声,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看出他的迟疑,「你想知道柳姑娘回去山庄没?」
他尴尬一笑,口是心非的道:「她回不回去干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