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确实是比较适合你。”老总管缄默许久总算松口,给了儿子他想要的祝福。“这几天我会找时间向老爷子提亲,在那之前--”
屋子里猛烈轰出一个极刺耳的尖叫声,紧接著一长串不必换气的日文气急败坏地轰断京极一郎未竟的话。父子俩不约而同地青了脸。
“你想办法修正一下二小姐仍旧脱轨的行为,让大家更好过一点。为父把标准降到最低,只要求别让玲子一天到晚扯嗓尖叫就好。”京极一郎捧起盆栽,边叮咛边悠然踱离现场,把聒噪的难题留待儿子解决。
“御人少爷!”
“小泉女士!你很难伺候耶!”杜清零气呼呼地追著小泉玲子跑出来。“那件旗袍纯手工制,很贵很贵很贵的,花了我五个月的薪水。折合日币也要三十万。”
“五个月领三十万?”鄙夷的掩唇尖笑五声。台湾的生活水平真低,这也难怪了,这么一点点钱只能做一件缩水的破袍子。”
“我是工读生,三十万是力齐哥额外加给才有那么多,这样很高了!你自己不好好保养身材,发福了还怪袍子缩水!”
“你、你拿我六年前的三围订制旗袍,分明居心叵测,故意整人!”
“天地良心,狗咬吕洞宾……”
“说日文。”京极御人屈指叩她脑门响亮的一记,她不怀好意的笑让他又缓缓追加一句警告:“不许将中文俚语直接翻成日文。”
“我就知道你这台湾混血种说中文一定是在骂人!”小泉玲子怒气冲天了。
“这就是混血种的好处嘛,不然你怎样?我不爽说日文就说中文,有种你学啊,怎样?”
“你年纪轻轻这么会记恨啊!”
“我要记恨就不会买东西送你啦,谁知道才几年而已,变化这么大!”杜清零一语双关,上下瞄了瞄她臃肿肥胖的身躯,惹得近几年对外表很敏感的小泉玲子顾不得古老家族的绝世好教养,尖叫迭起。
“你、你这台湾……”
“玲子阿姨,您若不喜欢旗袍,我相信清零很乐意改送其它礼物给您。”受不了嘈杂声的语气冷冰冰,同时对两人施压。
“我才不乐意!”
“慢著,我可没说我不喜欢。”
异口同声的一老一少蹙眉转头,受不了彼此地对瞪一眼,又很受不了地弹开。
“口是心非……”丢完白眼,杜清零双手机灵地护住脑门,以免被静立一旁的淡雅男子偷袭。
“真、真教人受不了!你这台湾丫头在台湾才住一段时间,居然愈来愈粗蛮无礼……”雍容老妇从台湾丫头手上尊贵无比地夺走旗袍,踱著尊贵的步伐进屋去。
“台湾丫头、台湾丫头……”杜清零嘀嘀咕咕,心有不甘地对远去的人大扮鬼脸。“你有种族歧视啊你,大和民族多了不起?世界上最没环保概念的就这民族了!嗜食海鲜到人尽皆知的变态地步,是这民族;敢做不敢当、死不承认南京大屠杀的帐也是这民族,这样很光荣啊……还无耻窜改历史咧,把侵略中国改成进出中国,什么嘛,又不是演A片……啊,是了,一定是大和民族的情色工业太发达,政治用语也就色情化了嘛……”
“你够了。”京极御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听到了,臭丫头。”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泉玲子终于也对身后愈念愈顺的数落忍无可忍了。
杜清零这才惊觉不只小泉玲子脸色很难看,她身侧那位日本翩翩贵公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完、蛋、了……她不知不觉把七壮士平素念的那些,很顺口地全套搬上台面。怎么会?她被他们几个污染得好严重,潜移默化真是天底下最残酷的思想改造方式
“只会内斗的华人又哪里好了……”小泉玲子挑衅的怒气被京极御人冷淡的瞳子一扫,如被一脉酷寒的富士山泉当头浇下,火气立刻全没了。
“玲子阿姨,抱歉扫了您的兴致,奶奶在等我们,恕我们失礼先离开。”京极御人动作比企图畏罪潜逃的女人更快,倏伸一臂钳住她腰身,神态从容自若地将她挟持往京极家的方向。
小泉玲子尖酸苛刻的面容渐趋柔和,向往地凝视韶华正盛的年轻情侣。
看到挣扎不开的野丫头赌气之下,索性赖入御人少爷怀里,一双纤臂不甘示弱地环住他腰身。妇人浅浅地笑开了。
呵呵,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哟,奇迹出现了,御人少爷居然害臊地回瞥这里一眼。一扫见后头的她正大方在偷窥小两口,他脸似乎红了,却没有推开野丫头看似在搔他痒的顽皮双手……只低低回她一句……
--不用麻烦,直接改成京极清零。她彷佛听见年轻男子这么说著。
--哇,阁下的求婚好“慎重”!小泉玲子笑了,因为她的不悦十分响亮。
小泉玲子恼于年轻男子的妙答过轻,听不见,幸好女子冲动的怒吼很快地扬起。
--什么叫因人而异!我有那么随便吗?你这毒舌教宗很讨厌耶!
小泉玲子笑不可抑,虽然还是听不到男子太轻的声音,却从女子恼羞成怒却有些气虚的怒意中,又轻易推敲出来。
--我不是故意离开的……你这家伙到底要记恨多久嘛!你、你再这样,我不跟你好了!
--又稀罕?!你这嘴脸还是一样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瞪、瞪什么瞪,我又没捏你,我只是掐啊!
小两口的脚程不快,转瞬却已走得太远。她发苍视茫,严重退化的耳力视力竟已跟不上,也望不真切石墙底端一路吵扰不休的甜蜜俪影……
美好的将来,属于前途美好的下一代,她老了。年轻人的感情世界离她已太遥远。听说御人少爷为了揪回这麻烦小鬼,费了好一番功夫。
她很喜欢看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在老爷子与小姐的利益联姻中,她始终感受不到一点点悸动,不像这对小两口,总让她觉得好甜蜜。
大家都知道这座古宅里御人少爷最大,不仅下人们不敢惹他,连冰川家一派斯文的少爷小姐们也无人不怕他,遑论御人少爷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他说的话连老爷子也鲜少不听,古庄园的上上下下都有默契,知道御人少爷虽然对台湾丫头很严苛,却绝不许任何人动她或出言伤害她,混血丫头等于是他在罩的。只有被保护人自已不知道,还猛竖刺乱螫而已。
御人少爷不说话的时候很可怕,开了口那绝对是伤亡惨重,比不说话的时候更惊悚。有御人少爷背后默默撑腰,谁敢惹她欺负她呀?笨丫头……自己身上的刺又那么多,这台湾野丫头为人也真的……还可以啦……
小泉玲子喜形于色地摸抚旗袍精美的刺绣纹路。
他们两个,总是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这对小两口呀,打小就让她觉得很甜蜜很甜蜜……
少男少女
五分钟前向暗恋已久的男孩子表白被拒,现下又听到异母妹妹竟然有抛弃这个家的蠢念头。
美丽少女不知自已比较气谁,但她确实气得全身发抖。
“冰川菊,你放我出去!”惊慌的她不停捶打著门板,直到手指瘀血。
“我不要!我恨你们两个……我要锁住你,你永远也别想走!”门外的美丽少女泪流满面,掩耳拒听房内的求救声。
“好,我不走,我不离开!你放我出去!”这是他的房间啊!
“你在这里干什么?”
趴在门板的沮丧少女一震,恐惧地回身面向慢慢朝自己走来的少年,同时完美地武装好自己,惊惧的清泪将独属于她的甜美散发得十分彻底。
进入青春期后,他俩之间的气氛无故变得紧张,剑拔弩张已取代过往的戏谑笑语,她不懂自己为何愈来愈怕他那双……闪烁著什么的……冷瞳……
“怎么回事?”他不由自主伸手向她挂泪的脸庞,被心更慌的少女下意识挡开。
“你把门打开。”她反身不看他,眼神无助地瞪著门板。
“菊小姐把门锁住了?”少年低沉严厉的变声期嗓音穿透门板,刺向门外的美丽少女,惊慌失措的脚步匆匆跑开。
“只是个意外。”少女不愿多作解释,也不愿累及旁人。“你快把门打开。”
“钥匙不在我这里。”少年看她不愿回转的背脊僵住。
“你打电话让人送来!”她傲慢地端起小姐架子命令,彻底惹恼好不容易入睡就被惊醒的火大少年郎。
“没必要为了你们几位小姐无聊幼稚的小游戏,半夜三更惊动其他劳累了一天的人。”他回转床上,褪下浴衣,棉被一拉倒头就睡。“沙发借你,祝好眠。”他熄灯,侧过身不甩她。
为什么她得忍受这些人差劲的态度?她受够了!菊是这样,他也是!统统莫名其妙!
一肚子气的少女被少年恶劣的态度惹毛,摸黑跳上他舒爽的大床,抢过他暖呼呼的棉被。
“你干什么?”背后袭人的温香,让少年禁不起刺激的年轻感官发出警讯。
“阁下难得祝我好眠,我怎忍心让你失望?我要好眠。”她继续想从少年头下抽出一个枕头。
“下去,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快下去!”
“有本事你扔我下去啊!”
“清零……清零……”门外忽然有人怯怯地叫。
“走开!”针锋相对的两人同声一吼。
“记住,是你先惹我的!”
“放屁!是你先惹我的!”
“你这张嘴需要洗一洗。”
“唔……你--你,你Shit!”
“很抱歉,我洗得不够彻底……”
“你……唔唔……唔……”不甘示弱回咬。
清零的声音怎么闷闷的?他们的喘息好激烈好乱……又在打架吗?……贴在门板偷听的美丽少女,心惊胆跳地考虑起搬救兵。
“菊小姐,我们已经休息了。阁下说是不是?”少年语带挑衅地望著身下的叛逆少女。
“清零?”
“是呀,我们睡死了……”少女勾下他,小嘴甜腻腻一张,猛不防咬了顶在她额头的傲慢下巴一大口子。
“你们没……没事吧?”刚刚好像听到他惨哀一声……
怒不可遏的少年郎向透光的门缝横去一瞥。
“晚安,菊小姐。”阴沉地下完逐客令,他头一压,又恶狠狠堵住还想故伎重施的利嘴。
“晚……晚安。”
打得火热的少男少女已厘不清是谁先开始,由初遇迄今,他们早已分不清是谁比较烦谁,谁又比较纠缠谁……
☆ ☆ ☆
“你们两个的脸,怎么回事?”坐在桌首用餐的大家长厉声诘问。
“被狗咬的!”
“没事。”
满脸抓伤的少年与颈项红痕点点的少女,目光匆匆交会于不自在的一瞬,一个不经心撇开、一个向上丢了记白眼。
“今天有小考,我先走了。”带伤少女咬著土司,书包一抓,飞快奔出餐厅,随后跟出来的不安美少女轻声唤住她。
“昨、昨晚……”
“没事,打了一架而已。”少女排开挡路的嗫嚅女孩,将书包甩上肩,不耐烦跳下离地甚高的长廊。脚才跨出大门,她桀骜叛逆的脸立刻嫣红似火。
“昨、昨天……”心情志忑的倾城美少女转身,头低低的,不敢直视缓步出餐厅的淡雅少年。
“菊小姐,麻烦你学著长大点,别时不时发一些自己都收拾不了的小脾气。”少年稳健地步下台阶,直到出了大门,他才允许自己抬手掩住红潮泛滥的脸。
她一定不知道,那是她的也是他的,初体验。
这种蠢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怎会发生……对象为何是她……他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只手掩面,停步在河堤吹风,等待脸上烫人的燥热降温。透过指间,他无意间一瞥,半旋开的脚步忽又拉回,目不转睛地凝睇河堤下方一个熟悉且恼人的身影。
原本蹲在河畔掬水扑脸的少女瞄了瞄腕表,忽然一屁股坐下,没耐性地将红扑扑的脸蛋整张压进水底。
原来如此。她的叛逆难相处是针对特定对象、有地域性的,出了大宅,她只不过是一介普通平凡的高中女生……
在水里直憋到快没气,少女才猛然仰起脸,对著蔚蓝天空大口大口地吸著气,清晓的阳光在她滴著水的脸庞一闪一闪地跳跃。
她真的很普通,没特色……好吧,顶多是比其他同龄女生多了那么一点点……甜美……
少年举步欲去前,忍不住又贪看一眼堤下风光。
一抹不自觉的笑意悄悄跃上他微扬的冷唇,爬上严酷的冷瞳,注入一丝情难自持的温存。他滚烫的俊容渐吹渐凉,心却……愈来愈热了……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单纯斗嘴的感觉,永远不能了……
那年,她十七岁;而他,长她一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