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取之于君、用之于君,知道难过了吧?你平常就用这种得寸进尺的臭屁嘴脸……”她尖笑一声,被风度尽失的男人以他最瞧不起的卑劣手段吻走后面的一大串话。
积压数月的歉意一出口,睡意迅速涌上,将京极御人舒舒服服地带入梦乡。
要高傲如菊如小总管的天之骄子骄女类道歉,是多么艰难艰钜、不可能的任务,她居然办到了……好佩服自己!
“小总管……”
“嗯?”京极御人只动紧合的睫毛,首度没力气掀眼睐她。
“别再失眠了,好好睡,我真的不介意也不怪你。晚安。”
当温柔似水的吻轻轻落在他眼睑,困极的京极御人方恍然大悟她强逼他认错的用意。缓缓掀睫,他笑望呼呼大睡的杜清零良久,将她乱七八糟的卷发用手梳顺后,缠了几绺在指间。
难怪这阵子她话特别多,有时看她明明累得睁不开眼,还硬要拉著他东扯西扯,专扯一些没营养的事情,原来她不忍独眠,是为了帮助他入睡;逼他道歉,也是为了解除他的心理压力,并非为了她自己……
她从不是小家子的人,总对别人很细心,对自己很疏心,她以倔强叛逆的假相隐匿善解人意的本性……她比他以为的了解他……她一定不晓得他多受这样的她吸引,多喜欢她……
这一次,京极御人不忍用心良苦的枕畔人失望,一闭上眼就沉沉入梦,却极不幸的那天清晨五点就被一阵扰人清梦的急铃惊醒。
“噢!好痛……又撞到了……”猛跳起身的杜清零揉著头顶,迷迷糊糊瞟了眼时钟,催魂的门铃又紧急揿起。
“五点半了!”她失声尖叫著冲下床。“完了完了……我完蛋了,”她手脚吓人俐落地边套运动服边刷牙,还得边平抑急促的喘息,从窗户探头出去对门外的人轻喊:“请等一下,我已经醒来半个小时,马上出来。”气憋得太凶,低头猛喘数日大气。
京极御人揉著下巴坐起身,睡眼惺忪、头发凌乱,模样活似高中小男生。
他满脸兴味地听她公然撒谎,目睹她慌慌张张地来回奔跑,不到十分钟已换上光鲜的俏红运动服。
“我出去了,你继续补眠。”她匆匆吻他一下,推他躺平的手被他反手扣住。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你去哪里?”
“完了完了……啊!我死定了!没时间解释了,那票没耐性的人猿又在催了!我先出去应付他们,等会再回来告诉你……”她魂飞魄散地抓起小背包冲出卧室,边嚷边冲向大门:“或是打电话回来告诉你!祝福我吧,我现在很需要!”
门一开,门外七只规格惊人整齐的史前人猿立现,有的装模作样在胸口虔诚地划十字,有的双手合十做祷告状。
杜清零觉得人猿猩猩加狒狒一起祈祷的画面很滑稽,但不敢嚣张地笑出来。
“愿各国各地的神祝福我们的零儿,听说她现在很需要。阿门,阿弥陀佛,开始为她加持吧,兄弟们……”
七只猿手纷纷叠在杜清零发麻的头皮上,她认命地知道七壮士全听见了,也知道她完蛋了,今天又难逃一泻了。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救命啊!小总管!
“哎哟,你们看看,零儿好见外哦,三八才这样。今天换……”粗壮食指在雄壮威武的肌肉堆点来点去。“你你你--绯郎,就你了,今天换你扛零儿。”
“我真的有事情不能去!”她的身子又被腾空抱起,但这次不是往常被当成面粉袋甩在肩上,而是轻柔地落入一副僵得很紧的安稳襟怀中。“看吧,我有事,这次真的没骗你们,你们看!”她使力一戳京极御人绷得稍微有点紧的肩膀。
“有男人!”
看到第一个爆吼出声的肌肉男迅速后跳一大步,活像清装大戏的禁军统领,不敢相信门禁森严的皇宫内院竟会无端端蹦出不知死活的刺客一样震惊,杜清零终于勇敢地笑趴在京极御人肩头。
“天理何在、国道无存啊!我们比纸纯洁的零儿也到窝藏男人的年纪了!”第二、第三只陆续反应过来。
“妈的!力齐,该见外时你不见外,不该见外时你偏偏他妈的很见外!”
“小玄子,我拜托你,我们几个已经被零儿吓到头很昏了!”
“不是啊,力齐不够意思,早该告诉我们零儿转大人啊!”壮硕的攀岩汉们一声悲呼过一声,个个痛心疾首又痛不欲生,开始闹起内哄。
力齐?京极御人皱著眉将谢天谢地的杜清零放下来。
直起身时,他漫不经心瞥了眼置身暴风圈外交叠猿臂对自己眨眨眼的魁梧男人。他显眼的体型,让京极御人想起了他是与她重逢那晚,逗得她很开心的男伴;第二次见面则是他载她回来,据说是她老板也是这间房子的屋主。
她还说,她的生活起居幸亏有这个男人帮她打理……
展力齐清晰接收到京极御人直接有力的冷眼警告。
“零儿小鬼,你过来。”火速狼吞掉一个饭团。
“你想干嘛?”满眼防备的杜清零抑不住好奇心,还是凑了过去。殊不知她与展力齐哥儿们的感情已惹毛了京极御人。
“告诉你的男人,他的警告我收到,了解。重点来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我展力齐很上道,挑女人很严苛,不随便屈就的。”
“什么嘛……没头没尾的。”杜清零雾茫茫回头看到脸色不是很好看的京极御人,她恍然大悟。“难道你以为我和力齐哥他?别傻了,怎么可能,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老子全听见了,狼心狗肺的小鬼头。”专心K完第三颗饭团,展力齐嗤哼。“没错,别抖,你今天的行程绝无冷场,老子保证一定更甚以往。”
不是这因素……京极御人不打算让陪展力齐练起钩拳的她知道,他对隶属于他的权利被移转到其他人身上很愤怒、很不是滋味。
这几年这个男人等于全盘介入她生活的时候,他却在日本苦候不回她……
“如果各位达成共识,是不是可以起程了?”京极御人凛著脸,穿好运动鞋。
除了展力齐,其余六只吵入屋子里又吵进客厅里的人猿,惊闻京极御人有礼的催促声,全部瞪大猿目往后一跳,摆出刺客入侵的阵仗。
“零儿,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日本汉子?!”
杜清零赖在穿著一身劲蓝运动服的京极御人身侧,不很情愿地点点头。汉子的等级听起来和奸夫差不多,都很难听。
“日本小鬼头会呛中文,人家呛得极溜,别大惊小怪丢光咱们台湾人的脸了。”展力齐蹲在一边连啃四颗饭团,活力充沛地跳起来带头吆喝著。“时候不早了,走人喽!今天有国际友人加入,咱们务必拿出看家本领,搏命招待贵宾。”指关节喀啦喀啦地响得很热烈。
七只猿掌默契十足地轮流互击,不必兄弟多做解释,精神抖擞地各自跳上越野车和吉普车。京极御人把杜清零的背包接过去扛著,转身跟去,走到门口才发现杜清零一头雾水地呆立客厅。
“走了,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你、你你……你也要去?!”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杜清零呆若木鸡。“这些人要去攀岩、攀岩耶?!这些人是天兵耶!很暴力野蛮,不通情理的!”
“那个……零儿的日本汉子。”受不了任何男人女人不尊敬他们,史前肌肉男们纷纷发难了。“快把你的女人捆上车,劳驾我们动手,场面就很难看了。”
京极御人笑著回身,迅速将引起公愤的傻眼女娃抓上车。
☆ ☆ ☆
男人的友谊好像只有顺不顺眼、对不对盘,没有慢慢培养这回事。
小总管和力齐哥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性格也截然不同,一个行止优雅、一个动作粗鲁;一个进退有据、一个蛮不讲理;一个品味极高、一个全无品味。力齐哥猖狂地还把每个晚他一时片刻出生的人都当幼稚园小鬼看待,小总管心高气傲,怎会和这挂口无遮拦的人相处得如此融洽?
史前没进化那一挂更奇怪了,开口闭口日本鬼子、日本汉子地叫,动不动就搬出中国的血泪辛酸史训戒日本鬼子,第一次见面竟然……毫不排斥就接受小总管……奇哉怪哉……
小总管第一次攀岩时,明明被很差劲的他们整得惨不忍睹,整整躺在床上半天……力齐哥他们接纳小总管,难不成与他后来折树枝为剑、以高超剑道将自视甚高的他们一个个打得落花流水有关?不过话说回来,小总管动弹不得的鳖样真的好好笑……
男人的友谊……真是,莫名其妙……
杜清零噗哧一声,从闹哄哄的客厅一路闪一路缩,一个人坐在玄关偷偷发笑。
她只是一想起难得穿运动服的小总管,那天早上刻意在她面前走动,等她发现并赞美他性感好看,她就……噗哧……忍不住想笑……
杜清零被不懂作客规矩的客人强拉到门口送客,头被搔得频频向前点,幸得京极御人出手相救。几个大男人拿出备用的木剑在新居宽敞的院子兴奋过招时,想了一晚的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男人的友谊不能以常理度量,也无逻辑可循。
转眼间,他们搬进新居已快一年。小总管这一年除了忙公司的事,还要每天早晨定时陪她到公园慢跑、陪外公泡茶、陪她忍受外婆不谅解的白眼、陪她打点与两老的关系。
就算这样,小总管仍然与台湾格格不入,他完全不属于这里……怎么办?好烦喔……她不走,小总管也不会走……
从一开始她就无意对外公外婆隐瞒她与小总管的恋人关系,她不愿意委屈他,因为他确实是她的亲密情人。两老对她搬到新居一事,没有多置喙,外公这一年来被小总管的诚意与耐性说服,慢慢相信他是真心疼爱他外孙女,多少有了软化的迹象;如今最烦人的,当属冥顽不灵的外婆了。
杜清零被汗流浃背的京极御人护到院子的安全一角落座。就著若隐若现的淡淡月色,她让食指的精巧钻戒闪出银芒。
这只戒指是今年她生日时,小总管臭著脸硬逼她收下,硬帮她戴上的;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先点破戒指代表的意思。而这间老房子……杜清零仰首凝望透溢橘色灯光的老房子。
据小总管事后别别扭扭地透露,是他送给她十九岁到二十二岁的迟来礼物,因为他收走她所有的礼物,算是回礼。这些贵重的礼物,和十八岁那年那条腰带一样,皆隐含了订婚的意义……
她其实知道小总管不想再被她排拒在外,那四年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他真的很想念她,又太了解她,他聪明地不诉诸任何言语,只用一种很温柔很贼很恼人的方式逼她回日本--陪她住下。
烦死……烦死啦!当初她极力反对小总管定居台湾的真正理由就是这个!
小总管与千年冰库融为一体,他适合住在像冰川古宅那种年代悠久又开阔的地方,这里不适合他。他住下来给她很大的压力……果然吧!才一年,她已濒临崩溃边缘了……
啊!良心好不安……这一年冰库那边的人轮流打电话来要人,连爸爸和京极老总管也破天荒催过一两次。菊更不必说,她一旦下定决心简直和小总管没什么两样,都不达目的誓不为人,光这一年她已亲自飞来五趟,为的只是敲边鼓,挑起小总管的醋意好尽快带她回日本,分担她身为冰川家女儿的烦人义务!
小总管果然被她那个父亲调教得很成材,日后绝对是无奸不成商的生意人,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就深谙压力使人发疯、睡不安枕的大道理,以后还得了。
烦死了!他害她一直悬念著这事,心口像压著一座玉山,很难受耶!死京极御人,用这种以退为进的软性方法逼她回日本,他真的……很烦耶!
这家伙偏又敏感至极,每次她只要稍有暗示他回日本的字眼出现,三秒钟内这家伙铁定变脸,端出臭不可闻的难看脸色给她看。
“阁下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送走过动的客人后,京极御人冲完澡出来一身舒爽,屈指叩了下她呆怔的脑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杜清零著恼地揉著头。
小总管愈来愈像七壮士喜欢对她动手动脚了……绝对不行!这样下去他会被他们毁掉,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先回日本……
“小总管,我很想念京极奶奶,你可不可以……”
“空运她来台?想都别想。”京极御人斜倚石柱,陪她欣赏半遮半掩的下弦月。“想念奶奶你只有一个办法。”这情境,让他想起另一个类似的夜。
“啊……你好烦喔!今天不让你进房睡了!”
“有本事你不妨锁锁看。”他有恃无恐的话声未落,禁不起刺激挑衅的杜清零一个急转身,已快步回转二楼卧房落了锁。
差点贴著门板呼呼大睡,一个小时后杜清零终于听到三楼的长舌男人讲完最后一通越洋电话,轻步下楼。
“恕我眼尖,不小心瞧见阁下了,开门。”门板叩了下。
“御人,我……我有事跟你商量……”
隔著门板?准没好事。“我拒绝。”
“你拒绝你的,我还是要说!”独自烦躁好几月的杜清零被京极御人傲慢的语气激恼,决定以怒气摊牌会容易些,反正结果一定只有那两种--脖子断或不断。
“你敢说出来,我就摇死你。”他瞳光阴阴闪动,柔和的语气逐渐失温当中。
“说、说就说,你别以为我不敢!你、你先回日本,我随后就到--啊!”一颗心紧噎在喉头,杜清零一吼完就孬种地闭眼抱头猛蹲下来,彷佛门那头的京极御人祭出家传长刀取她首级来了。
经过漫长可怕吓人的三分钟沉默对峙,不晓得自己干嘛作贼心虚的杜清零大大喘了口气,欣慰对方似乎没有上楼取刀的傻念头。
“敢问阁下的‘随后’,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后?”
啊?在门边蜷缩成一团的杜清零被他冷冷的声音问得一愣。
“再五……五年,不,四、四年,我保证只要四年!”她委屈求全地对门板信誓旦旦道。
“我给你两个月。”肯正视问题,事情就好解决,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两个月能干嘛?火气上来了,杜清零一脸认真地面向门板,端身跪坐地板。
“免谈!小总管,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又不欠你,干嘛被你威胁?”开玩笑,她可是冰川集团大老板的小女儿,谈判这种芝麻小事,难不倒她的。“我最多最多最多接受三年十个月,恕不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