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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缠绵 page 2 作者:严沁

  又是淡淡的檀香味清幽缭绕,周遭迷蒙。

  长型紫檀八仙桌上是齐全的各色供果,鲜花,清香一束。

  墙上挂着一幅相,男人。迷蒙中看不真切,只觉很年轻。

  房子不大,两面有窗,迷蒙光线是从微开的深紫色丝绒帘中透进来。正对着八仙供桌是一扇门,房门紧闭。一张精致古雅的紫檀木屏风摆在门边,仿佛在守候甚么。一切是静止的,静温中只有檀香的烟雾袅袅。

  紧掩的房门「呀」然而开,一双纤细的手捧着一个银碟,上面放着象牙色的细瓷碗,碗上冒着热气。然后,—只脚迈了进来,一只女人纤细的脚——

  司烈睁开眼睛,一下子就十分清醒了。

  在同样的梦中,他又看见一只脚,一只女人的脚。比在飞机上的那次又多看了些东西。

  他有丝莫名兴奋。

  这梦虽是「活」的,进展却很慢,往往要很久很久才会加添一些甚么。这次才隔了几天,真的,只是几天,他又看见了女人脚。

  但是,这是个甚么梦呢?代表着甚么?梦中展示的一切和他有甚么关系呢?为甚么他一懂事就有这样的梦?

  他看过很多书,最有可能,也最可以被接纳的是「前生的记忆」。

  梦是前生的记忆?谁也不能证实,然也没有甚么证据可推翻。人生里面不能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梦就是其一。

  既然他已拥有这个特别的梦,对他也没甚么大影响——顶多忍不住好奇,那么,就让它慢慢展现吧。

  他是相信科学的。

  若真是前生的记忆这么玄妙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但愿能找到科学上的依据。梦,会是生命的一部分?会是一个启示?一个预兆?

  四天之后,司烈把九一一送回璞玉那儿。她正在家中的工作室中忙碌。

  「我在学做陶器。」璞玉穿一条牛仔短裤、一件又宽又大的白衬衫,十足《人鬼情未了》女主角的扮相。

  「其实你甚么都不必学,只要保持你的恒心,就做任何事都成功。」他打趣。

  「不许取笑我,我不一定样样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她叫着。「至少我几年来一直为你好好的照顾了你的家。」

  「为这件事正要请你出去大吃一餐。」

  「啊。等我。」她跳起来,一面把那些末成形的陶胚放在一边。「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她果然从寝室出来,换了牛仔裤,换了件白衬衫,她不但冲凉还洗头,半湿的长发全拢在脑后,极潇洒。

  「走得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司烈很自然的挽着她。

  他从未把她当大人,甚至没当她是「女」人。认识她时她小,而且很男孩子气,他们之间就这样称兄道妹的交往到如了。

  「你信不信有前世今生来生这回事?」他突然这么问。

  「哦——很意外你这么说,」璞玉耸耸肩。「宗教问题吗?」

  「不——」他把自己那个「梦」的话咽下来,不值得大惊小怪。「你爱做梦吗?」

  「除非我玩得太颠,我是个无梦之人,」她坦朗真挚。「我不爱想太多事,我不钻牛角尖。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没有梦到过白马王子?」他笑。

  「这世界还有白马王子?」她哈哈大笑。「现实小男人当道,我连白马也不要梦。」

  「你受了甚么小男人气?」他问。

  「别提了,不知是世界反常?或是女人太强,我已太久没见过一个男子汉。」她说。「不是我刻薄,现在许多自以为社会栋梁、社会精英们,呵呵,令人啼笑皆非。」

  「人家惹你甚么了?」

  「看不顺眼啊。」她叫。「总要像男人嘛。」

  「当心嫁不出去。」

  「宁缺勿滥。」她坚持。「嫁个不像男人的男人,我宁愿同性恋。」

  「你是吗?」他故意大惊小怪。

  「环境,情势所逼,社会的错。」她大笑。

  「还有流离浪荡?」他看她一眼,很欣赏,很爱惜的一眼。

  「请勿侮辱我的兴趣和工作,」她立刻说:「我是艺术创作者。」

  「真正的艺术家该像董恺令——」

  「董恺令只是个运气好加上背景好、环境好的画家,分清楚,不是我这种艺术创作者。」

  「很有一点酸意。」

  「她是时来风送,而我,是要经历自己摸索努力、前进、磨练才会有火花的,我们根本上就不同。不要拿我们比较。」她抗议。

  「目前你到了哪种地步?还在摸索?」

  「也许,」她不以为憾的笑。「但大致目标已定,也有一点小小成就。」

  「居然称得上成就?」他夸张。「是甚么?」

  对璞玉,他与对所有女人不同。她就是一块有绝佳潜质的璞玉,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与义务帮她凿磨成材。

  「日本最大的百货公司在香港开了最豪华的分行,里面所有的布置装修摆设全经精挑细选,全是名家手笔,很多人说,这百货公司像艺术馆多过百货公司。」璞玉说。

  「与你何关?」

  「与我何关?」她不依的叫起来。「第一批入选的陶器全是我的作品,是在亚洲十多个地区的名家中选出来的。」

  「哦——」司烈真的意外了。

  「只是哦?难道还不满意?」她不乐。「人家全是每一地区、国家的名家,只有我初出茅庐。你明白没有?」

  他脸上、眼中全涌上喜悦,整个人会发光似的用一只手捉住她。

  「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怎么不早说?这么好的事,我们要庆祝。」他摇动着她。

  「注意开车。」她笑起来。他的反应令她满足,满意。「早说,你也得给我机会。」

  「该死的我。」他用力拍打自己。「现在,我们立刻去看,你带路,我迫不及待。」

  「明天一早去,百货公司已休息。」

  「真扫兴。」他是说起风就是雨的艺术家脾气。「我们到百货公司外张望一下也好。」

  「看不到,我的作品又不是橱窗设计。」她说:「还不如先选个好地方晚餐。」

  「你作主。」他逍遥的开着她的九一一。

  「吃斋,好不好?」

  「英明神武的提议。」他愉快。「可惜那儿的斋菜哪有董家的精致呢?」

  「还不简单,一二三直奔董府不就成了?」她不拘小节。

  换一个人也许他会同意,但这次他摇头。

  「我怕恺令另有客人。」

  「怕甚么呢?加多两双筷子而已,董恺令才不会介意。」

  「不——」

  「为甚么面对董恺令,你总是束手束脚的?你怕她?她又不会吃人。」她不以为然。

  「我——不好意思。」

  「从来不知道庄司烈也会不好意思,」她乐得很。「董恺令是你克星,我看你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为甚么要拿她有办法?」司烈被惹笑。「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谈得来——」

  「她答应让你替她拍一辑照片了吗?」

  「不。我没有再提过。」他摇头。「不肯就算了,我并不一定要拍她。」

  「她没有理由不答应你,大把人替她照过相,她又不老,」璞玉说:「她对你没信心。」

  「不要讨论她,她不肯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不勉强。」

  「全世界的女人中你对她最好,最迁就,最不同,」璞玉脸上尽是捉狭笑意。「司烈,良心话,是不是在暗恋?」

  「璞玉。」司烈大叫一声,巨灵掌一把盖在她头上。「收回你的话,道歉,快。」

  她任他的手掌在她头顶,只是斜眠着他笑,她是说中了他心事。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放开右手,摇头。「就算我暗恋她,有用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她耸肩。「希望不大吧?你比她小太多。」

  「年纪算甚么呢?你不是比我小很多?」

  「我从来没有暗恋你,我从来没想过我有没有希望。」她立刻划清界线。

  「你真可恶,璞玉。」

  「这句话恐怕该秦佳儿怕你才对,」她熟悉了解他的一切。「人家对你是无微不至了。」

  「吃晚餐吧。」他停妥车,推她下去。「吃得你胀胀的就没有废话了。」

  「不是废话,总有一天你要面对。」高挑的她伴在他身边十分合衬,赏心悦目的一对。

  「那一天我会躲进深山野岭,躲进千年古刹。」他拍拍她。

  「这么怕秦佳儿?为甚么你还要接近她?她并没有缠你。」

  「我——不知道。」他下意识的皱眉。

  坐定了,叫了食物,她压低声音。

  「甚么叫做不知道?矛盾?」她眨眨眼。「你爱过人吗?董恺令?秦佳儿?或你那些散布全世界的女人?」

  「小丫头多事。」他伸手捏住她鼻尖。「我不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我没有当你是。但——你爱过吗?」

  「让我考虑几天,」司烈笑起来。「有了答案第一个告诉你。」

  「没有答案也不要紧,」她也笑,一种不示弱的笑。「这年代已不再讲爱,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心思呢?我会谅解你的。」

  和璞玉相处是愉快的,因为完全没有压力,没有负担,他们互相无所求。

  所以往往司烈宁愿推掉佳儿之约来找璞玉相伴,这是很奇妙的情形。

  「我不懂你和秦佳儿。你并非全对她无意,为甚么又冷待她?」璞玉问。「她对你一往情深。」

  谁知道呢?司烈都想找个答案。

  不知道是谁漏的风声,庄司烈回港的消息传开来,直接的,间接的,辗转托人介绍的想找他拍人像的人蜂拥而来,令司烈甚烦。

  人像摄影根本不是他的专长,他也没甚么兴趣,可能名气吧?世界十大摄影家之一,有点办法的人都想成为他镜头下主角,仿佛真的一登龙门身价百倍似的。

  司烈一个也不接,全部推了,甚至是董恺令介绍的那个。

  「我只有兴趣照自己想照的,喜欢照的人或物,不要勉强我。」他说。

  「你可知请你拍照的人是谁?」恺令笑。

  「只要不是你,我全都没兴趣,」他老实不客气的说:「除非你肯拍。」

  「我老了,越来越怕照相。」

  「与年龄有甚么关系?我要拍摄的是你的气韵、精神、味道、风格,你不明白吗?」

  「我只是个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年纪越长越怕相机,怕它泄漏了秘密,泄漏了真相。」她淡淡的。

  「透过我的开麦拉眼,没有人比你更美、更好、更有价值。」

  「女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她气定神闲,神态极美。

  「不能为你造像,天下女人没有人值得我再用相机。」他坚持。

  「你的固执很可爱,可惜找错了对象。」她说:「让我替你介绍这位想照相的小姐——」

  「不。」他决不考虑的拒绝。

  恺令凝望着他好半天,笑了。

  「以后你一定后悔,一定。」恺令说。

  「如果先能为你拍一辑照片,或者我会答应你的朋友。」司烈说。

  「你为甚么一定要我出丑?我那位小朋友只有我一半年龄,各方面有好条件——」

  「相机是不选条件的。」他说。

  「说不过你。」她也不坚持。她能令每一个跟她在一起的人如沐春风。「告诉我,你在香港为任何人拍过照片吗?」

  「有。璞玉。」

  「啊!她。」恺令点头。「很适合的人儿。」

  「别误会,她只是个小妹妹,甚至只是个小兄弟。」他有点脸红。

  她瞪他一眼,有责怪的意思,责怪他拙劣的否认。

  「真话,」他脸更红。「可以当面问她。」

  「去接她来吧,今日是我斋期。」恺令说:「你们不是爱我这儿的斋菜吗?」

  恺令表面上是绝对时髦的人物,甚么新潮玩意儿她都懂,但她却是吃斋念佛,每个月都守几日斋期,非常坚持虔诚。

  「我不懂佛,但你看来不该是那种吃斋念佛守斋的人。」司烈曾问过。

  「我为亡夫。」她说。

  说这话时她脸上尽是暗然神伤,尽是思念深情,很令人动容。

  一个女人为已去世三十年的人如此这般,也实在难得之至了。

  司烈很想知道恺令和她去世丈夫的往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外间传说当然很多,甚么移情别恋啦,第三者出现啦,甚至说他死得有问题。但绝对不可信。绝对不。看恺令的一切就可看出她与亡夫深情义重,他们之间一定有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恺令很少提及亡夫,她只以行动表示,以她的条件,二十年坚持守寡,不接受任何男人追求,足以表明一切。外间的闲言闲语实在是多事之徒的中伤。

  「也不见得。」这是璞玉的看法。「董恺令这三十年间十分出名是事实,但这事实我觉得有人为造成的因素。」

  「不明白。」

  「她并非以画出名,而是因其他事出名之后,别人才开始认识她的画,」璞玉清晰的说:「她的基金会当年很轰动。」

  「你批评她名大过实?」

  「这很难说,见仁见智,」璞玉直率的。「对于国画,很难有一个公论,多半是越出名的画家卖价越贵,而越贵也越出名。」

  「你也懂刻薄?」司烈笑起来。

  「不不不,我对董恺令没有偏见,请勿误会,何况她常常请我吃最好的斋菜。」

  事实上恺令和璞玉真是一见如故,年龄相差三十多年的她们竟能成为好朋友,而能自然的有许多话题,那的确不容易。

  不过,许多时候她们的意见并不相同。

  「你真认为一种信仰必须吃斋念佛等等形式上的表现才表示虔诚?」璞玉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望着恺令。

  「主要的是一份心意。」恺令永远的平心静气,润雅高贵。

  「你每天念佛经?」璞玉充满了好奇。

  「我上香祈祷,」恺令笑。「佛经能念得好是学问也是艺术,我差得远。」

  「学问和艺术?」司烈不以为然。

  「我有个法师朋友是比丘尼,她念大悲咒时即使不懂佛的人也泪流满面。」恺令说:「有人专程去听她念金刚经,长年累月的去,百听不厌。据说听完心灵平静。」

  「你的朋友范围真广。」司烈摇头。

  「法师为我说佛,解我疑困。」恺令说。

  「你心中仍有疑困?」璞玉不能置信。「我以为你能为大多数人解疑困。」

  「除去几十年造成的外在形象,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恺令脸上掠过一丝暗然。

  「他的死至今仍令你不能释然?」司烈率直的关怀冲口而出。

  恺令呆怔一下,成熟而美丽的脸上变色。那是一种令人不解之色,哀伤、不甘、暗然之外,分明还有着些甚么。三人之间有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还是璞玉先打开僵局。

  「司烈是个最不了解女人的男人,」她半开玩笑的。「现在我们是否可谈谈我的陶器?」

  「陶器?」恺令吸一口气。

  「我被香港的日本大百货公司选中的那一批,」璞玉慧黠的笑。「现在他们总公司也要一批。」

  「昨天你并没有说。」司烈有点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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