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说「我也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然而说了有用吗?他没有宁儿的家势.
「我只请求你和爸爸放过我,」他吸一口气.「我回去,也只有惹宁儿生气.」
「宁儿不介意生气,只要你回去.」
「我──真的不能,」他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我们──我们根本──」
「根本没有爱情,是不是?有甚麽关系?多少人为爱情结婚?」王太提高声音.「有钱人『包』女明星,女明星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因为有钱人给得起钱,每个人都有个价钱,是不?你开价,王家的财势不够,我们另想法子,只要你满意.」
「你在侮辱我,妈咪.」
「你仍叫我妈咪,为甚麽不肯跟我回去见宁儿?」王太又软弱下来.「她现在要靠安眠针睡觉,医生说她的神经已绷得太紧,一碰就会断,就算没爱情,你刚才还说感情,回去救她一命你也不肯?」
「回去我会再走,能有帮助?」
「为甚麽你一定要走?」王太紧紧盯着他.「不是那个张嘉芙,难道另有别人?」
家镇像人拆穿底牌,脸一下子就红了,毕竟是老实人.
「我说对了?」王太低声问.
他再次不语.多年的专业训练,至少他知道沉默的作用.
王太也不出声,眼中光芒却不停地变化着,像在考虑,计算着甚麽.
「好.」她出牌,点数惊人.「你回家,我容许那女人存在,不论她是谁.」
家镇彷佛被激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的尊严与人权都爱到侵犯.
「我想──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
「别忘了你现在仍是宁儿的丈夫.」
「我知道怎麽做最容易脱身,这是我的专业知识,」他诚心地说:「人情上我不会这麽做,只希望令大家都好过些──」
「不可能好过,失去你宁儿会死──」
「不能以死要胁,」他脸露青筋.「如果我说再和她相处下去我会死呢?」
「谈了这麽久,你完全不给我面子?」
「面子若能解决问题,我给千个、万个.」他痛苦地说.「妈咪,请试图了解.」
「我了解,」王太终於流下眼泪.「宁儿是委屈了你,她个性古怪,脾气不好,我都知道,但她是我的女儿,我能怎麽呢?看见她这麽痛苦,我该怎麽办?你告诉我.」
他过去轻拥王太的肩,他自然完全了解这痛苦的母亲,可是他也没办法,若他心软,她的痛苦就转到他身上,总有人痛苦.这是个难解的死结.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两人都吓一跳.他接听,脸色立刻改变.
管家琼姐在电话里又哭又叫.
「大小姐突然醒来,她流血不止,她──她──血崩──」
王太惊跳起来,全身颤抖,双腿发软,六神无主地望着家镇.他心中乱成一团,感情理智矛盾地挣扎着,怎麽办?该怎麽办?天人交会的一刹那,他抓起车匙,拥着王太,飞奔着冲出大厦.毕竟──人命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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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平静分手
皓白从菲律宾受完训回来,治邦立刻情绪高涨,谈话的声音比平时高几个调子,显得风骚无比.
「我送了一百支玫瑰去她家,她很高兴,约我们下班时见面.」他在电话里说.
「我们?」嘉芙问
半个钟头前她看见家镇带着王太飞奔离开,又不知发生甚麽事,心绪仍然不宁.
「我和你,我们.」治邦笑.
「说过不做你们的电灯泡.」
「皓白指明要你,你不出现我可承担不起後果.」
「不像你说的话哦.」她故意这样说.
为甚麽在皓白面前,他总像矮半截似的.
「是否要我求你?」对嘉芙,他总有办法.「有没有义气?」
但是他有甚麽理由要她讲义气?她是女孩子,他怎麽总不觉察?
「说吧!有甚麽节目?」
「不知道.一切由皓白作主.」他很愉快.
皓白,皓白,他已没有自.嘉芙心中不满,却完全不表示.她无条件治邦好,就像治邦无条件对皓白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这麽微妙得毫无道理可言.
皓白开了部最新的平治开篷跑车来接他们,一看那车嘉芙直觉地认为是哥治所有,皓白却轻描淡写地说:「是爹5男鲁担�
治邦心怀坦荡,永不怀疑任何人.坐在後座的嘉芙几乎闻得出哥治的气味.
「今晚我只能跟你们吃晚餐,」皓白的皮肤晒得黝黑,青春健康的光芒很动人.「因为我答应了妈咪回去陪她看电视.」
「你父母回香港了?」治邦问.「是否该安排我去见他?」
皓白有几秒钟的犹豫,嘉芙完全感觉到,真真实实的一二三四秒,然後她勉强说:「我跟他们说.」
「早些通知我,好准备.」他雀跃.
「准备甚麽?」两个女孩子一起问.
「面试啊!」他笑.「给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成不成功在此一举.」
「我可不打算这麽早结婚,起码等到二十八岁.」皓白挥着手.「我还要享受人生.」
「二十八岁?我岂不是要等到白头?」
「有兴趣就慢慢等,否则可以回头走,我不勉强.」皓白大声说.
「真回头走你不後悔?」他望着她.
「我像会後悔的人吗?」皓白看她一眼又转向後坐的嘉芙.「像吗?」
「口硬,」治邦爱惜地轻拍她一下.「小心苏州过後没艇搭.」
「我怕甚麽?忘了我是大名鼎鼎的梁皓白?」皓白半开玩笑地说.「追我的人可以排几个世运标准的游泳池.」
「那我岂不要日夜担心?」治邦笑.「不行不行,要加强练功夫,对付那可以排几个游泳池的对手.」
「正是如此.」皓白笑得前仰後合.
嘉芙沉默着,尴尬又寂寞.他们的打情骂俏,他们的亲热对白都剌激着她,治邦──她无法再掩饰心中的妒忌,对他的感情早已深陷到她自己也无法了解的地步,彷佛每见他多一次,每与他多通一次电话,都会增加一些对他的好感,她──莫名其妙,无法控制地就到了这个地步.她努力把视线移向街边,耳边传来他们一阵阵的笑话,这──简直是个刑罚,难受到近乎痛苦.
整顿晚餐她都恍惚而沉默,记不清他们讲了甚麽,也记不得自己吃了甚麽,眼前只是他一张张充满阳光的笑脸.晚饭後皓白送他们回公司,他们又各自取车回家,等那阵恍惚渐消,她又恢复清醒时,她已躺在床上.
「喂喂,你在做甚?」哥哥嘉麒的双手在她眼前晃.「做梦吗?眼发青光.」
「难得你这麽空闲,不用值夜?」
「完全不注意我,我已换了日班,」嘉麒望着她.「眼睛发梦,脸颊绯红,拍拖吗?」
「发神经.」她推开嘉麒,心虚地跳下床.「妈咪呢?」
「她在改考卷,别吵她,」嘉麒的大手一把住她衣领.「坐下来,我们聊聊.」
「你猜刚才我跟谁吃饭?」
「妈咪.」
「再猜一次.」
「女朋友.」
「尚在寻找中,不急.」
「要说就说,别转弯抹角.」
他望着她半晌.「杰仔.」
「伟杰!」她意外.「怎麽碰到的?」
「他找我,」他的视线仍在她脸上.「你知道他的事,是不是?」
「治邦讲过一些.」
「他已办好单方面的分居手续,」嘉麒摇头.「情绪低落,很惨.」
嘉芙心中隐隐不舒服,始终是与她有过一段感情的人,她关心.
「想不想见他?」
「我?」嘉芙指着自.
嘉麒点点头,颇鼓励.「他是个不错的人,我喜欢他,」他耸耸肩.「虽然走错一步,但来得及回头,还年轻.」
「我见他──也没话说,」她摇头.「这个时候──不大好.」
「为甚麽不好?朋友是要互相帮忙的.」
「我怎能帮他?」
「他还是很挂念你.」
「那又怎样?我怕那个于锦茹找麻烦,没事也变有事.」嘉芙说.
「他太太叫于锦茹?名字好像上一辈的人.」嘉麒讲话常常东一句西一句.
「他──跟你说了些甚?」
「有甚麽好说?事已至此,他常喝闷酒.」
她微微皱眉,喝闷酒,怎像伟杰?
「他的模样有没有改变?」
「还是那麽英俊,」他说:「自己看看他不好吗?我来约──」
「你总是冲动,人家未必想见我?」
嘉麒轻轻透口气.「他一再问起你.」他说.
嘉芙心湖中彷佛被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漾开,情绪掀起波动.
「现在很敏感,我不想介入.」
「阿芙,做人要有点人情味,在人家需要支持时,请伸出援手.」
「让我想一想.」
「想好了明天告诉我,」嘉麒很重友情.「明天我约了他回家吃饭.」
「嘉麒──」她大叫,脸都涨红了.
「先斩後奏,」嘉麒拍拍她的.「阿芙,好心会有好报.」
这夜,嘉芙没睡好,忽然间她的心事多起来,治邦、伟杰,还有家镇和宁儿都令她心烦,她的世界也开始复杂.
第二天,家镇没来上班,只来个电话交代工作,没说任何原因.治邦约了一个客户在荃湾见面,谈了一阵移师客户工厂的安排,中午没来找嘉芙.下午下班,她有点犹豫和不安,待会见到伟杰会不会窘迫?
伟杰带着花而来,当他把那束百合交给她的时候,她清晰地接到一个讯息,他想拾回往日情缘.她沉着不出声、不表态.
时间、空间不同之後,即使拾回往日的一切,也不再相同.
但,她看得出他的热切,从他双眸中.她没有躲避,只坦然相待.再见面之後,她感觉他像兄弟姐妹多些,很亲切、很了解、很接近,而绝对不再是爱情.
甚至她有点怀疑,他们以往曾有过爱情吗?
晚餐之後,嘉麒建议找个地方喝杯酒,聊聊天,他嫌家里没有气氛.
嘉芙知道他一心帮伟杰制造机会,也不怪他.兄妹俩同样地善退和有同情心.
就在他们家附近一间酒廊的角落,三个人对坐着,也许真因为气氛,伟杰放松了很多.他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坐一坐,我去打个电话.」嘉麒借故走开.
嘉芙忍不住笑起来,他太不成熟.
「他给我机会.」伟杰更坦白.「他大概一走不回头了.」
「他就是这样,以为大家还是中学生.」
伟杰审视着她,久久不移开视线.
「其实只有半年没见面,没有理由像『恍如隔世』.」她打趣地说.
「我的感受比你深得多.」他摇头.
「正常.你经历了人生大事,而我只不过缓步走而已.」
「你一定觉得我蠢,自作孽.」
「我没有这麽想,谁都在错误中吸取教训.」
「这教训的代价太大.」
「别这麽想,你不是全身而退了吗?」
「还不肯定,」他又摇头,眼中是深沉的疲累和厌倦.「我不知道她怎麽想.」
「你们──没有谈过?」她意外.
「没有.结婚後我们愈来愈没话讲,到最近已变成相对无言.」
「怎可能这样?」
「事实如此.」他苦笑.「我才三十三岁,不想一辈子这样下去,太可怕,我会闷死.」
「一定有原因.」她关切地说.
「也许.我不愿追究,由得它去吧.」他轻轻抹一把脸,想令脸上的肌肉放松.
「伟杰,你甚麽都好,最大的毛病是性子太急,对任何事都太快下决定,」她由衷地说.「为甚麽不寻求比分开更好的解决方法?」
「不不,根本一开始就是错误,」他眼中有深深的悔意.「只是我太蠢,到现在才知道.」
「我怕你以後对今天的决定又後悔.」
他呆怔一下,怔怔地望住她半晌.
「我想──不会,一定不会,」他说;「我不至於蠢到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很好,我相信你不会.」她向他举杯.「恢复你以往的笑脸,OK?」
他笑一笑,依然有丝勉强.「你帮我,好不好?」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当然.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她大方地说.「你要先开朗快乐起来.」
「我会,一定会,当所有的事情解决之後.」他变得有信心,因为她.
「所有的事情?」
「我的律师在替我跟她谈判.」他淡淡地说.「我会答应她所有的条件.」
她思索一下,有不同的看法.「你是否误会了她?」她问.
「不.我不会看错,相信我的智慧.」
「这不是智慧的问题,」她冷静地分析.「你对她有成见,有偏见,她不见得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知道,我们──相处的日子愈久愈清楚,我跟她不可能再相处,一开始她就是有目的的.」
「这不公平.她向你提出过要求吗?」
「没有,但她已到手,她已成功地成为我的妻子,她可以得到一切.」他涨红了脸.
她摇头,再摇头.「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她说.「你们可能是不同性格的人,但不能太早对她下断语,当你发现完全错怪她时,你会心里不安.」
「为甚麽一定要帮她讲话?」他开始不能平静.「你完全不肯原谅我的错误?」
「你──」她吸一口气.
他重重地拍打一下桌子,低下头.「对不起.」
她了解地拍拍他的手,无言地安慰他.
@ @ @
接下来的一星期,伟杰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点消息也没.
嘉芙没有时间理会,因为她又要面对一些新发生的事.首先是家镇,他回到律师楼,把嘉芙叫到办公室里,紧关着房门细谈.
「你要帮我,嘉芙.」他看来矛盾而痛苦.
她沉默有耐性地望着他,他该知道,只要能力所及,她的援手是不会吝啬的.
「我──回家了,」他叹口气.「她血崩,原来她身体那麽差,刚生完BB的女人像个不设防的城市,甚麽病都可以感染.她在生死边缘,我不能不顾,无论如何──我们相处了二十多年,从认识她的那天起.」
嘉芙依然沉默.她明白他目前需要的是一对聆听的耳朵,一颗了解并支持的心.
「我知道,回了家就再难走出来,但我不是麽心硬的人,她看来那麽弱,奄奄一息,」他双手抱着头.「我不忍心,真的.还,有我看见了我们的儿子,那孩子完全像我,像得那麽惊人,我──不知道该怎麽做.」
她不明白,他不是回家解决了所有的事吗?宁儿和她背後的王家不会再来找麻烦,还有甚麽事需要「怎麽做」?
「我不会说,我一定不会说她出来的,」他脸上爱喜参半,当他说「她」时,满脸柔情与光辉,充满了希望.「你要帮我,嘉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