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岩只是笑,不出声,仿佛很有兴趣的看他们在那儿斗嘴、抬杠。
「那么是去了哦!」征世转身拍拍庄岩。「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计划了?」
「不可以!」庄岩摇摇头,一点也提不起劲。
今天他和那晚在舞会中完全不同,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为什么?这不是你提议的吗?」征世瞪大了眼睛。
「现在收回,」庄岩说:「我已打消此念头!」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征世生气了。「你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还没向电视台辞职吧?对你又没有损失!」庄岩笑。「我现在完全不想去了!」
这回轮到江浪笑,笑得好大声、好开怀。
「你笑什么?」征世瞪着他。
「你上了他的当了,征世,」江浪说:「天还没黑,庄岩怎么会说真话?」
「什么?天没黑不说真话?」征世不能置信。
江浪摊开双手耸耸肩,不置可否;
「好!你们两个家伙联合对付我,小心等会儿的冬菇鸡里我加半瓶泻盐!」她大声说。
「除非你不吃!」庄岩说。
征世瞪他,狠狠的。过了一阵,她也笑起来。
「我喜欢天黑时的你,」她说:「现在的你很讨厌!」
「我要求你喜欢了吗?」庄岩捉狭的。
「你呀——」征世想打他,最后终于放弃,转身走进屋子。「不理你们了!」
后园里又只剩下两个男土,庄岩还是那样懒洋洋的躺着不动,江浪却望着大海,若有所思。
「征世今天的神态有点古怪。」江浪说。
「哦?」庄岩不起劲的应着。
「你不觉得吗?」江浪反问。
「她平时不怪的神态我也不清楚。」庄岩说;
江浪转头看他一眼。
「不只是征世,还有你,庄。」他又说。
「我?是吗?」
「我不想研究什么,但是你自己可以想一想,」江浪笑得捉狭。「会很有趣。」
「什么有趣?」庄岩问。
「你自己去想想。」江浪说。
「不懂你说什么。」庄岩坐起来。「我进去洗澡了。」
「因为征世进去了。」江浪摇头。
「何?关我什么事?」庄岩皱眉。
「该问你自己!」江浪拍拍他。「庄,你自己也许不知道,我倒看见一些有趣的事发生了!」
「有趣?是什么?」庄岩问。
坐在那儿,他不再想进去冲凉。
「庄,别不相信,我是旁观者清。」江浪又说。
「我不明白你今天在说什么,」庄岩又好气又好笑的。「绕留弯子说话,什么旁观者清的。」
江浪凝望他一阵,他看来——是真不知道江浪的意思。
「算了,就当我没说,你进去冲凉吧!」他说。
「不,现在不想进去。」庄岩又懒洋洋的倒在躺椅上。
「庄,真要去南美?」江浪问。
「嗯——想离开香港,也不一定是南美,但总要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庄岩说。
「是真的了?」江浪间。
「是——香港已令我发闷!」他说。
「这话不对,我觉得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比香港闷,」江浪认真的。「香港多采多姿。」
「可惜这种多采多姿不属于我。」庄岩摇头。
「并非它们不属于你,而是你抠绝它们!」江浪说:「就好象我一样。」
「哦——是这样吗?」庄岩意外。
「是,我们俩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征世比我们能适应,所以她快乐。」江浪说。
「她——个性与我们不同。」庄岩说。
「这与个性无关,」江浪苦笑。「我发觉现在我对全世界都有抗拒感。」
「但是我没有。」庄岩说。
「你把自己孤立起来。」江浪再说:「想想看,如果我不来香港,不住在你这儿,你是不是除了旅行,做生意外,每天都把自己留在家里,谁也不见,谁也不来往?」
庄岩沉默的想了一阵。
「我在香港是没有什么好朋友!」他说。
「朋友不会自己找上门来,要你去认识,去结交!」江浪说:「你太闭关自守。」
「我——和许多人合不来。」庄岩说。
「这是你的想法,你并没有真的试过与人相处。」江浪不同意的说。
「你跟何不是我的朋友吗?」庄岩说。
「只有我们俩——你的生活圈子太小、太狭窄,」江浪不伺意。「征世不来,我们连人都不见。」
「太多人的场合,太热闹的地方,我怕迷失了自己,」他双手无意识的挥一挥。「我会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很难受!」
「你太自我了,」江浪说:「你说是在找机会证实自己。肯定自己,你的野心,你做大生意都是因为这样,其实——我认为并没有这必要!」
庄岩皱皱眉头,听着,沉思着,考虑着。
「我认为你已经是个成功的人物,」江浪又说:「我相信征世也是这么想!」
「我相信你说的,不必再提何了。」庄岩笑。「我是这个样子,我知道。」
「明知故犯,怎么不设法改变自己?」江浪问。
「本性难移。」庄岩笑,「我试过,勉强自己去接近一些人,试图了解他们,但没成功,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我放弃了,做人如此,实在划不来,于是只好再孤独走天涯!」
「孤独走天涯,谁不是呢?」江浪笑起来。「你,我们都是如此!」
「所以我们是臭味相投,合得来!」庄岩笑说。
江浪凝视他一阵,问得突然!
「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和征世相处时,到底当她是男的还是女的?或——没有感觉?」他说。
「这——刚开始时我没有感觉,只觉得她是朋友,后来——最近,我觉得迷惑。」他说实话,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
「迷惑?是什么意思?」江浪好意外!
「我不知道,」庄岩耸耸肩,笑了。「真的很迷惑。尤其面对她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江浪想一想,眼中光芒慢慢凝聚,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 ※ ※
征世从中午开始一直工作到七点半,她报完新闻为止,在办公桌前伸伸懒腰,收拾好东西,看一眼桌上已完成的工作,她长长的透一口气,该是下班的时候了。
今天没有任何人,她打算步行回公司斜对面的家,轻松的为自己弄一顿晚餐,然后,把昨天没看完的那本英文小说结束。
今晚会有一段轻松的时间,她告诉自己。
她对几个仍在工作的男同事打过招呼,背起她的帆布袋,径自离开。
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同事大都已经走了,只有他们新闻部的时间比较迟一点,当然,楼下摄影棚里还有正在做节目的演员,但这与她无关。
柜台的小姐跟她打招呼,她微笑着正预备迈出大门,突然觉得有人在望着她。
她回过头,看见沉默不语,坐在那儿的江浪。
「你——江浪?」她奔过去。
他似乎在这儿已坐了很久、很久了。
江浪牵扯一下嘴角,很淡又很勉强的笑一笑。
「来了很久,是不是?怎么不打电话进去找我?」她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他没精打采的,「你总要出来的。」
「万一我不出来呢?」她笑,「你这样岂不太傻?」
「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他站起来。
「还没说你找我做什么?」她问。
两个人相伴往外走,有人在看他们,江浪是香烟广告的男主角,在香港的人都知道。
「没事。」他摇摇头。
「你可以打个电话叫我去石澳。」她笑。
「我来也一样。」他又摇头,「庄岩去中东了。」
「这人有做生意狂,触角无所不伸,中东的油钱他也不放过!」征世笑。
「他做生意赚钱还是其次,」他说,「他只是想用许多方法证实、肯定自己。
「怪人怪事。」她不懂。
走出公司大门,她站住了。
「去那里?」她问。
「你本来打算去那里?」江浪问。
「回家!」她耸耸肩微笑,「我没有打算外出。」
「我趣你家,方便吗?」他说。
「曾经不方便过吗?」她笑。
两人沉默的横过马路,到了斜对面她家的大厦。
「我——辞职了。」江浪忽然说。
「哦——有原因吗?」她有点意外。
「很闷,不想再做下去。」他情绪低落。
她点点头,思索一下。「那么休息一下也好,」停一停,又说:「江浪。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很少真正的开心过,和广告片里的你差得太远了,你要想办法放开自己。」
「放开自己?」他摇摇头,「你用了很特别的字眼。」
「我用了很正确的字眼,」她说:「江浪,一个大男人,不屈被一段感情困死。」
他沉默着,直到电梯把他们送到她家门口。
「困住自己的未必是一段感情。」他说。
「哦——有这样的事?」她好意外,他那段四十八小时的感情已不再重要。
「是,我是被这问题困扰了好久,但到最近我才明白过来,」他说:「就算没有这段情,我仍然不开朗、不快乐。」
「为什么?你找到原因了吗?」她打开大门。
「也许——本质上,我就不是个快乐的人!」他说。
「本质上?」她关上大门,开了灯,「你才用了很特别的字眼呢,世界上没有人本质是不快乐的。」
「我,就是我!」他说。
「江浪,你不要这样困死自己,越来越钻牛角尖。」她为他倒一杯酒。
他叹一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是钻牛角尖,我天生如此。」他说。
「胡说,天生如此,」她不以为然,「你是不是不喜欢香港?你可以回美国。」
「我不想回去!」他矛盾的摇头,「我知道,回到美国我会更闷。」
「那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她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手。
「不用帮我,我是无可救药的!」他说。
她盯着他半晌。
「江浪,我不许你这样,」她正色说:「你的情绪低落,会影响到你身边的朋友,这样不好。」
「我身边的朋友?」他笑起来。
「至少我和庄,是不是?」她摊开双手,「能不能为我们快乐一点?」
「你以为我不想让自己快乐?」他苦笑。
「江浪,你太寂寞了,你该多结交些朋友。」她笑:「就象你在广告中一样,四海之内皆兄弟姊妹也。」
「我拍错了广告,」他笑,「好!不谈这些,我帮你一起弄晚餐!」
「不必,厨房的事是女人做的,」她阻止他,「今晚我们的晚餐很简单,火腿蛋炒饭。」
「火腿蛋炒饭?」他笑起来,「令我想起妈妈。」
「是吗?伯母常弄火腿蛋炒饭给你吃?」她也笑。
「从小吃到大,」他说,「还有罗宋汤。」
「每个小孩似乎都是吃罗宋汤长大的。」她往厨房走,「我现在去弄,你一定饿了。」
征世进了厨房,江浪无聊的坐着,然后,也站起来走向厨房。
「你知道一件事吗?是关于庄岩的!」他问。
「庄?有什么事?」她不以为意。
「他告诉我,你令他迷惑!」他盯着她看。
「我令他迷惑?」她呆楞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话?我完全不懂。」
「我很难解释,但——过些日子你会明白的!」他说。
「过些日子?岂不闷死我!」她说,一边动作迅速的弄着晚餐。
「你也会闷吗?」他摇头,「我看你永远是那么开朗,那么快乐。」
「你知道吗?人的情绪都是自己创造的,」她说:「我为什么要弄得自己情绪低落呢?又不是傻瓜。」
「你说我是傻瓜?」他笑。
「有那么一点,」她点点头,「我很少见到男人象你这么多愁善感的。」
「我多愁善感?不,我只是不怎么开朗、快乐,」他否认,「别把我说成林黛玉。」
「哦?你也知道林黛玉?」她打趣。
「我是中国人啊!老天!」他叫。
似乎,他的情绪已好转一些。
「是,常常忘了你是中国人,」她笑,「谁叫你拍外国香烟广告?」
「香港有很多人替外国商品做广告。」他说。
「感觉不一样,」她摇摇头,「你拍的广告背景是外国,配角人物又都是洋人,连你的样子看起来也不象‘纯种的中国人。’」
「老天!我是如假包换的纯中国人。」他叫。
「你不知道,当初我还没有认识你时,曾经和电视台几个同事打赌,我还猜你是南美人!」她说。
「太离谱了一点,是不是?」他说。
「是真的!我以为你是秘鲁或厄瓜多尔那些国家的人,要不然也是中国人和拉丁人的混血。并没想过你是纯正的中国人。」她说。
「真不知你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说。
「或者是住在外国太久,几代下来,因水土的关系而有点变种。」她说。
「你呢?你呢?你怎么不变种?」他怪叫,「不要说得那么离谱,好不好?」
「好,不说,史蒂拉还烦你吗?」她问。
他皱皱眉,半晌才说:
「一天中从三次电话变成六次,」他摇摇头,「真不明白,难道她上班时不必工作?」
「当然要工作,只不过追男孩子比工作更重要!」她笑得好可爱。
「你也这么想?」他问。
「我?当然不,我是事业第一。」她摇头,「史蒂拉不同,她比较女性化。」
「全世界的女人都象她,男人岂不是都得去当和尚?」他摇着头。
「不要说得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她瞪他,「史蒂拉唯一的错是喜欢上你,她不该被判死罪。」
「女孩子应该等男人去喜欢,太主动了很可怕!」他还是摇头,「我有个感觉,她想拿铁链把我锁住。」
「不知多少男人想被她锁呢!」她笑。
「让那些男人去,我——无福消受。」
「越说越可怕,我真不能接受你这种怪论调。」她说。
「你不觉得男女交往要自然发展,要两情相悦才美好吗?」
「当然应该如此。」她说,「不过,享受一下被爱,被追求的滋味,不是也很好?」
「那要看对方是谁。」他固执的。
她盯着他半晌。「好,这次算我介绍错了,」她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天我会警告史蒂拉,要她别再烦你。」
「她烦不了我,忘了我已辞职?」他孩子气的笑。
「别告诉我你是为史蒂拉而辞职的!」她叫起来。
「当然不是,她对我的威胁可没有这么大呢!」
「她不知你石澳的电话?」她问。
「她怎么知道,除非你告诉她。」他说。
「我又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做!」她白他一眼,「来,动手自己拿出去,可以吃了。」
她的火腿蛋炒饭很漂亮,红萝卜,青豆,蛋,火腿,颜色鲜明,味道又香。
「可以媲美餐馆哦!」他说。
「当然不是假的!我学过!」她说。
「庄岩说得对,你一定在学烹饪,所以每次烧一道菜给我们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