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皇上的公公随即取过信呈上。
皇上打开信纸,一看之下不由得加深了眉宇间的皱折。
“此信爱卿如何取得?”皇上看完,心情显得沉重。
“不瞒皇上,臣早已怀疑姚大人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因而派人暗中调查。不意臣近二日发现姚大人除了中饱私囊之外,竟私通鞑子,罪无可逭!”
“朕不明白,姚大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通敌?”语气间有明显的迟疑。
“皇上,人心难测,更何况那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姚大人所写。”
“这……”皇上眸光落在朱砂印上,这的确是姚玄烨之印与字迹。
“皇上,姚大人勾结葡萄牙商人购人次等红夷炮再浮报军备,谋取暴利,如此亦等于间接害死了范将军与副参军等人,望皇上明察!”
半晌之后,皇上有了决定。
“卢卿家听旨,朕命你即刻率御林军至尚书府捉拿姚玄烨,送人刑部大牢候审。”
“臣遵旨!”卢文光一张老脸浮上了胜利的微笑。
不愿与他处同一阵线上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深信再过不了多久,他的眼中钉便可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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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绿袖急冲冲奔进绛云轩,一身都是细细的雪花。
瞧着她低喘不已,柳元春开口道:“慢慢说,别急。”
“夫人哪,怎能不急?方才老爷告诉我,说卢大人正率兵前往尚书府去捉拿大人啊!”
“什么?”柳元春倏地由椅子上弹起。“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因为浮报军备一事,结果次等红夷大炮发生了膛炸,炸死了边关的范将军。”
霎时,柳元春只觉得心头一阵翻搅。
他终究还是被查抄了!
她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这一切皆是她曾预设过的事,但真的发生时,仍是令她有措手不及之感。
“夫人,咱们是不是该回府去瞧瞧?”绿袖问道。
柳元春二话不说,立即取过斗篷往外头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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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不大,仅飘着细细的雪花,轿子刚停下,柳元春便疾奔进尚书府。
“什么人?”守在大门的御林军阻止她的去路。
柳元春盯住侍卫,面不改色地道:“我是皇上的小姨子。”
小姨子?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御林军瞧她生得国色天香、气韵不凡,当下躬身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哈!想不到这招这么好用哪!根本没人敢怀疑她。
柳元春的心情在短暂的冷却之后,疾奔大厅。
刚跨进门槛,柳元春便教眼前的景象给惊呆。
这些人、这些人居然……居然在抄她家!
一股怒气忽地自她心底爆开,说什么这里也是她被八人大轿迎人门、住过好几个月的家啊!
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尚书府当成家了。
此时,四名侍卫正搬着大厅里的紫檀供桌经过柳元春身边。
柳元春把手一伸,按住了紫檀供桌,大喊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位差爷,请问你们可有搜索票?”柳春元盯着其中一名搬供桌的侍卫瞧。
搜索票?那是什么玩意儿?
柳元春见他一脸茫然,当下改口问:“主事者在何处?”
“本官在此。”卢文光适巧由左侧之门走人大厅。
柳元春一眼便瞧见他手中正捧着原先摆在供桌上的玉麒麟。
据她所知,那对玉麒麟乃元朝时期之物,十分珍贵。当下她怒火攻心,正欲斥骂耍泼,眸光却与随之而来的姚玄烨对上。
尽管他没有手铐脚镣,但身旁却围了数名侍卫。
两人眸光交会,姚玄烨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元春心口微微一揪,怒火渐渐平息。
她何尝不明白他传递之意,然而,真要眼睁睁地由着旁人撷掠自己的家产,实非易事。
当下,她深吸了口气,沉缓地开口:“卢大人今日所为何来?”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卢文光眸光闪了下,心知她定是姚玄烨之妻。
“姚尚书贪赃枉法,通敌叛国,皇上特命本官前来拘捕。”
“可有凭据?”柳元春又问,面上毫无惧色。
卢文光素闻姚玄烨之妻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更觉她除了美貌,胆识亦不差。若换作寻常妇人,早为丈夫所犯下的罪行而哭倒在地。
“本官是传皇上口谕。”卢文光简短地道。
柳元春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既是口谕,卢大人只管抓人,何以搬动我府里的物品?依大明例律,抄家需在人犯定罪之后,由皇上下旨方能抄清财物、封我府邸,难道大人不知道这一点?”
该死的丫头,牙尖嘴利!
“夫人误会了。”卢文光赔起笑脸。“本官并非率兵抄家,而是在收集此案之证物。”
闻言,柳元春不由得再次冷笑出声。“敢问卢大人,此案与我府邸的紫檀供桌有何干系?”
“噢,误会、误会,侍卫们搬错了、搬错了。”卢文光立即朝搬桌者使了个眼色。
当下,供桌又回归原位。
“那么,大人手上的玉麒麟呢?对此案有何助益?”柳元春丝毫不肯放过他。
“呃,本官只是拿来欣赏……欣赏而已。”语罢,他忍痛将玉麒麟摆回供桌。
可恶的死丫头!
跪在一旁的尚书府下人们瞧在眼底,不由得会心一笑,尤其是姚福,更对夫人佩服起来。
“那么,那些花瓶、古玩呢?” 柳元春目光半是含笑、半是凌厉地—一射向厅中正在搜刮财物的侍卫们。
“全放回去!”卢文光咬牙下令。
这可恶的丫头片子,若非瞧在贾老夫人与太后的交情匪浅,他大可不顾一切,抄光尚书府而无人敢问。
都是她!该死!
“把人带走!”卢文光紧接着下令。
柳元春对此无力阻拦,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姚玄烨被捉走。
因为,在她心底对他是否真正贪赃枉法、是否通敌叛国,全然没有把握。
她心底十分地迷惘!
第九章
“奶奶,求您救救玄烨。”柳元春忍不住落下泪。
她没想到,对他的感情竟要到危急的一刻才愿坦然面对。
两天两夜没有半点他的消息之后,柳元春意识到一个事实——也许两人今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贾老夫人拉起跪在地上的柳元春,忧心地道:“事到如今,要救他并非易事,你可明白?”
“元春明白。”
“无论是贪污抑或是通敌,皆属于死罪,尤其是通敌叛国,罪可诛连九族,不单是他,连你也要处以极刑,你知道吗?”贾老夫人忧心之情溢于言表。
柳元春点点头。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是除了害怕之外,她更需要提起勇气自救和救人,她必须这么做。
“告诉奶奶,你的丈夫真的浮报军备,并且与敌营互通信息了吗?”
“奶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柳元春彷徨地道。
她柳元春活到这么大以来,除了那次飞机失事以外,就属此刻最害怕;怕的不是丈夫下狱,而是他真的犯下罪行。倘若他无事,那么或可想法子救人;怕就怕他罪无可逭,连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去看过他了没?”贾老夫人问。
柳元春摇摇头。“刑部说未判案之前禁见。”
贾老夫人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怕,奶奶给你想想法子,让你们夫妻见上一面,有什么话也好说个明白。”
“谢谢奶奶。”柳元春一时心绪激动,再一次落下泪来。长这么大以来,她还是今日流的泪最多,总像流不完似的。
“你别伤心了,事情也许会有转机,皇上十分英明,只要姚大人是无辜的,事情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交代,不会让他蒙冤。”贾老夫人安慰着柳元春,并抹去她的泪水,心头十分不舍。
打从收了这丫头当孙女儿之后,就发觉她除了嘴甜之外,心地更是善良。但愿老天开开眼,救救她的小命。
柳元春点点头,心里那片阴霾却更沉了。
他可是无辜?
她的心,一阵紧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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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贾府的特殊关系,太后特地下了一道懿旨,让柳元春得以到刑部大牢探视姚玄烨。
行前,姚福特地提着一个竹篮来到柳元春跟前。
“夫人,这是内人所做的一些吃食,全是大人平素最喜欢吃的,请夫人带到大牢里给大人吃吧!”话到最后,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将提篮交予绿袖。
“谢谢!”柳元春说道,心情颇为沉重。
人门已有数月,从不曾见姚福如此伤怀,她心绪一转,脱口问:“你跟了大人多久?”
姚福立即回答:“整整十年。”
“当时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柳元春发现自己对枕边人竟一无所知,甚至不知他祖籍何处。
姚福侧头想了下,回道:“当时大人刚刚考中状元,皇上钦点为一品大员,册封为湖广巡抚,三年之后大人受到弘文阁大学士卢大人的举荐而被皇上调回京,这才当上礼部尚书。”
“什么?是卢文光那家伙举荐他回京?”柳元春不敢置信地道,“那一日他率御林军来抄家,我还以为那老家伙与咱们有仇呢!”
“大人原本与卢大人走得很近,两府时时往来,不知怎地,后来就渐渐少有往来。”
柳元春微蹩起眉,沉思片刻,仍想不透其中缘由。
“夫人可相信大人?”姚福忽地问了句。
“我信不信有何妨?”
姚福摇摇头。“夫人难道不知在大人心中,您是何等重要?”
这……想起往日甜蜜种种,柳元春心头掠过淡淡的痛。
“你信他吗?”她反问。
姚福肯定地回答:“我相信大人绝对不会通敌叛国,更不可能贪赃枉法。”
“难道你有证据?”
“有一回卢大人到府里,我亲耳听见大人回绝卢大人一项提议。”
“什么提议?”
“买官的提议。”
柳元春一怔,随即想起明代科举制度的腐败,权臣可以干预考选成绩。
“他真的回绝?”柳元春问,心头有一丝模糊的喜悦。
“当然。”姚福骄傲地回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语罢,柳元春偕绿袖走出大厅。
才跨出大门,恩生已站在门外。
“我送你们去。”他简短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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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姚玄烨下狱,府里大多数仆婢皆已遣回家乡,因此三人是步行来到刑部大牢外。
此处是全金陵城最黑暗的地方,有不少人冤死在里头,是权臣奸宦耍弄阴狠手段之地。
柳元春独自一人跟随狱卒,穿过重重大门,最后来到姚玄烨牢房之外。
“麻烦差爷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瞧瞧他。”柳元春讨好地勾起一抹笑。
狱卒从没见过如此天香国色,一时迷眩,怔怔地取过钥匙打开牢门。
“谢谢差爷!”柳元春回眸一笑,迅速踏人牢里。
姚玄烨坐在地上,一身白色囚衣,双眸紧闭地斜倚在墙边。
柳元春直来到他跟前,久久没有开口。
鼻端传来的熟悉淡淡花香味,促使姚玄烨睁开眼。
两人眸光交会半晌,姚玄烨突地伸手将她拉下,让她跌进他怀里。
“你——”话未完,柳元春便教他封住了唇,以一种极炽烈的方式,有别于以往的温柔,全然不顾一切地狂野。
柳元春的记忆,回到了那一次在书房里……
当时,他并没有要了她,因为他要她先爱上他;此刻,他的吻如火,比那一回更炽烈、更独占,吻得她一颗心都烫了起来。
她爱他!这一瞬她终于真正明白了爱人的感受,那并非全然的愉悦。
一旦爱了人之后,整颗心随着他而喜而悲,自我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黑沉的眸底情焰未灭。
“为什么来?”语气一如以往。然而,在惯常的语调下翻搅着汹涌如海的心绪。
“姚福要我送点心来。”柳元春打开提篮,逃避他过于炽烈的眼神,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姚玄烨连瞧也不瞧提篮一眼,径自勾过她的脸。
“你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对着他贴近的俊颜,柳元春连呼吸都痛了。
“回答我。”深沉的黑眸显露渴望。
柳元春的心在轻颤着。对她而言,承认爱他是一项艰难的抉择,那仿佛表示永远不能回头,离她记忆中的生长之地愈来愈远。
终于,她轻轻地开口:“因为我想见你。”停了停,她续道:“因为我再也离不开你。”破碎的珠泪自她颊畔不停地滑落。
下一刻,她扑进他怀中,把脸埋进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永远回不了家了,她深深知道。
姚玄烨闭上双眼,轻轻地抱住她,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她颊畔的青丝。
“你相信我吗?”他问。
柳元春没有抬头,轻轻应了声。
姚玄烨猛地睁开眼,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难道你一点也不怀疑?”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柳元春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张小脸充满了信任。既已成夫妻,就该由此刻开始相信他。
姚玄烨眼光一变,黑沉的眼如罩上一层光彩。
随即,他拉着她站起身,开口道:“由此刻起,我休了你,咱们不再是夫妻。”光彩自他眼底隐去。
柳元春怔了怔,半晌不语。
她不是傻瓜!“你赶不走我的。”她轻言,心底隐隐生疼。
他的心,她何尝不知?休了她,是怕一旦判决不利时,会殃及她。
姚玄烨盯住她固执的小脸。
这小东西脸上的泪还没干呢!他脑中立时浮上两人初见时,她满脸的馋意。
“你最好趁着还能逃时,远远地逃离金陵,别再回来。”他说着,同时转过身,不让自己泄露太多的情感。
“我不要!你以为我是哪一种人?”柳元春猛地由后头环抱住他,把脸贴上他的背。
他怎能视她为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担忧的女人呢?他真该死!
“夫妻本是同林乌,大难来时各自飞。”
“倘若今日是我在牢里,你可会见死不救?”她的眼底再次蓄起泪水。
“会。”姚玄烨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骗人、骗人、骗人……”柳元春的热泪滚滚而下。‘你怎能用这种谎言来赶我走?怎能……”她低喊,双手渐渐松开,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良久,一双温暖的大手拉开她掩面的小手。
“我求你,求你好好地活下去,别为了我白白赔上性命。”
在这毫无防备的瞬间,她看见了他隐于眼底的情意。
深吸了口气,她站起身。
“谁说你一定会死?只要是无辜,就有转机。”
“天下事并不一定非黑即白,你懂吗?”姚玄烨盯住她,眉心微微地纠结。
柳元春轻轻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