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请的‘宾婆’来了,有人替他煮,自然不来长期寄食啦!」思奕头也不抬。
「宾婆?」母亲问。
「人家请的菲律宾女佣是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的,」思奕笑。「他请了个五十多岁的阿婆,当然是‘宾婆’。」
「五十多也不是‘婆’,」母亲抗议。「象我,是‘婆’吗?‘宾婶’才对。」母亲笑。
「雷子樵多余,我们家又不收他饭钱。」思朗不以为然。
「孤家寡人当然有人照顾比较好。」母亲说。
思朗想说什?,看思曼一眼,没说出来。
「思曼,我们到你房里聊天。」思朗拉着思曼。「我有些事告诉你。」
「和男朋友闹翻,是不是?我早知你没有耐性,三分钟热度。」思奕打趣。
思朗白他一眼,没出声。
「真有话告诉我?」思曼坐在床沿。
「我想过了,你的话有道理。我可能没爱上他,而是非常享受恋爱过程中的一切,」思朗长叹一声。「我这人真糟,难道以后不停的换男朋友?三分钟热度一过就算了?」
「不会那?可怕吧?」思曼笑。「当你遇到一个真正的恋爱对象时,你的一切会改变。」
「我怀疑真会有这?一个人吗?」思朗说。
「怎?一次失败,就变得全无信心?」
「我是个经不起失败的人。别人看我嘻嘻哈哈,感情脆弱得很。」
「真还看不出哦!」思曼笑。「真预备分手?」
「我要当机立断,感情的事不能拖,越拖越惨。」思朗深深吸一口气。「我已经约他明晚谈。」
「说起他还真好笑,你们约会了那?久,我竟然没问过他的名字。」
思曼凝视妹妹半晌,柔声的说:
「你真没有伤心的感觉?」
「我大概是铁石心肠。」思朗苦笑。「喂!雷子樵搞什?鬼?怎?突然不声不响请了佣人?」
「这本是长久之计。」
「他可曾告诉你?」思朗问。
「他为什?要告诉我?」思曼反应过分强烈。「他与我有什?关系?」
思朗皱眉,莫不是思曼心中真有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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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司的工作突然忙起来,思曼的那个行政部门要扩大,于是写计划书、请人、开会等等事情把她纠缠得昏头转向,回到家里连话都没有力气讲了。
这个期间除了公事外她只知道两件事:先是思朗和男朋友正式协议分手,其中没有一丝困难——现代连男女感情都很具科学精神。另外的是,子樵从此没在方家出现过。
也许他来过,不过都是思曼不在家的时候。思曼心中还真挂着他的。
这一阵子,无论思曼工作到多迟,傅尧一定是等着她的。他对思曼的心意从来没松过。
今天是唯一一天能在五点钟下班走人的,傅尧显得十分轻松的提议:
「我们一起晚餐,然后去夜总会坐坐?」
她考虑一秒钟就点头,为什?不?
「我希望看场电影,轻松一点的。」她说。
「我叫人去买票,看九点半的可好?我可以先送你回家换衣服,然后我们舒舒服服吃一餐,不必太迟。」
「也好。」那无所谓,反正跟傅尧一起,她心中从无压力,从无负担,真的无所谓。
「思曼,几时你肯跟我回去见我妈妈?」他问。
「有这必要吗?」她万分意外。
「当然——不是正式拜访什?的,」他急忙解释。「我跟妈妈讲起你,她很希望能见一见你。」
「不必急吧!」她微微皱眉。「以后相信有机会的,我不习惯见陌生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也不勉强。「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一路上两人都很少说话,车厢里的气氛却十分融洽,有一种很舒服的安适与轻松气氛,仿佛——老夫老妻。
「我在楼下等你,好吗?」他可是以退为进。
「到我家去坐坐,」她很大方。「我没有当你司机。」
他满意的笑。他想,稳妥的放出了绳子绕在她腰上,慢慢的,适度的收回,是不是总有一天她会回到他身边?
他希望是这样。
母亲和傅尧在客厅聊天,思曼回房换衣服。出来时,看见两个互相陌生的人居然言笑甚欢。
她有点意外,真的。
「可以走了吗?」她故意问。
「你们玩得开心些。」母亲说。看来她十分欣赏傅尧。
开门时正好有人推门,进来的是思奕。
「咦——是你。」他淡淡的向傅尧打招呼。「出去吗?」
「去看电影。」思曼说。
「再见——哦!妈妈,子樵等会儿来吃饭。」思奕说。
已经出了大门的思曼呆愕一下,大门已关上。
她莫名其妙的懊恼起来。怎?巧成这般?她天天在家他不来,偏偏她出去,他就来了。
为了这件事,她一直到餐厅都不出声,和刚才的愉快、自然、松驰完全不同。
「很累,是不是?」他很关心。
「不,并不很累,」她否认。「我是这样的,平日不多话,话匣子真正打开了才滔滔不绝。」
「伯母——非常慈样。」他说。
「妈妈是个大好人,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坏人,她对任何人都象自己家人。」
「我母亲也是这样的,别人都说我象她,」他笑得十分愉快。「我相信你跟她会合得来。」
她不出声,这句话实在有点荒谬,她与他母亲合不合得来有什?关系呢?
子樵大概现在已到她家了吧?
晚饭吃得很悠闲,傅尧安排的时间很松动。他们还去另外一家咖啡屋喝了点东西才进电影院的。
其实,这个时候思曼已知道自己全无看电影的心情。她想立刻回家,看看子樵到底在做什?——子樵为什?强烈扯住她的思想呢?她不愿细想,但她接受这事实。
虽然是喜剧,却引不出思曼的笑声。她眼睛望着银幕,心里想着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所有的事里都有子樵。突然之间,她耐性全失,霍然站起来,不由分说的往外就走。正看电影入神的傅尧吓了一跳,来不及问因由,他急忙追了出来。
「思曼,你怎?了?」他不安的问。
思曼用手掩住口,她心中有莫名的委屈,她想哭,却不愿哭出来,尤其在傅尧面前。
当然,她脸色非常坏。
「我——不舒服。」
「啊——是不是刚才吃的东西不清洁?」他扶住她,却被她轻轻甩开。「要不要看医生?」
「不——我想回家。」她仍掩着口。
「行,行,我们回家。」他完全不埋怨。「我们去停车场拿车。」
坐在车上,她看来平静了一些,掩着口的手始终不放下。她害怕会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内心秘密?她有吗?
车停在她家大厦前,他欲下车,她阻止他。
「我自己上楼。」她很坚持。「对不起,傅尧,我没能看完那场电影。」
「不要紧,不要紧,」他连声说:「我们随时可以再补看。让我送你上楼。」
「不必。」她不许他下车。「我已经好多了,真的。」
「送你上去并不麻烦,我耽心——」
「我希望自已上去。」她不再给他机会。这一刻,她觉得他是天下最罗嗦、讨厌的男人。她只想尽快脱身。「再见。」
推门飞奔进入厦,连头也不回。
刚进大厦几乎撞倒人,连忙收步已来不及。
「对不起,对不起——」她抬起头,看见子樵。「你——」
骤见他,心中的酸甜苦辣全涌上来,刚才那股难以形容的委屈包围着她,一出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子樵微微皱眉,脸上却满布震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黑眸中似有翻滚的浪。他也什?都不说。
相对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在他们心中却仿佛一年、十年、一百年。好象——经历了一个世纪。
「你——」她再说,声音频抖得不能自持,她知道自己就快崩溃,于是飞快转身,狂奔进电梯。
他没有跟来,只呆呆的站了一阵,默然走出去。
谁都不知道他心中想什?,刚才的震惊、凝视、沉默代表什??或者他自己明白——也或者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
思曼进门时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每个人都望住她而忘了问她原因。平日她是冷静、沉着的,今夜居然狂奔流泪而返,一定有个原因的。
「我——我不舒服。」她掩着嘴,泪流满面。「对不起。」
等她房门反弹回来,大家才惊醒。思朗第一个跳起来,不由分说的追到卧室。
「思曼——你怎?了。」她叫。
思曼伏在床上,哭得十分伤心,不回答她的话。
「思曼——」思朗掩上房门,慢慢走到床边。」什?事?告诉我,让我替你分担。」
思曼只哭,七、八分钟之后,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思朗一直很有耐心地陪着她。
她慢慢坐起来,抹干了最后的泪痕。
「对不起,思朗,把你们吓坏了。」她说。声音里的抖颤没了,却还不是真正、完全的平静。
她很努力的在压抑自己。
「发生了什?事?」思朗小声问。
「我失态了,」她只是这?说:「最近太忙.心里紧张,突然今天松驰,看电影又恰有一个镜头触到我的心,我控制不了就象崩溃了一样。」
思朗呆呆的望着她,仿佛在问:「真的吗?」
「情形就是这样,你可以问傅尧。」思曼说。
「真吓死人。」思朗也笑了。「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今夜真象火山爆发。」
「人能常常发泄一下是件好事。」
「你在公司很受气?」思朗问。
「也不是受气。女人出来做事,遇到的困难真的多些,」思曼终于平静了。「总之——能克服就是。」
「傅尧一定被你吓死。」
「我不介意他的感受。」
「还没有进入情网?」思朗好奇。
「我是个慢热的人,不会这?容易。」她摇头。
「好在雷子樵早走一步,否则一定以为你疯了。」思朗笑。「这个人今夜看来变了很多。」
思曼不语,只皱皱眉。
「他变得好怪,视线不敢对着我们,而且更闷,更沉默,坐在那儿就象一尊佛。」思朗笑。
「怎?突然他又来了?」思曼问。
「谁知道?他来看看爸爸、妈妈吧?」思朗耸耸肩。「和爸爸下了盘围棋,大败。」
「谁大败?爸爸或他?」
「当然是他。全无心绪似的,」思朗说:「思奕悄悄告诉妈妈,他最近在公司也精神不振,情况不好。」
「他——原是怪人。」思曼的语气很谈。她不说遇见子樵的事,她在子樵面前才是真正失态吧!
「怪人!一副失魂落魄状。」思朗说。
思曼心中微动——却不愿再想下去。她的感觉是——今夜所有的事都别扭而荒谬。原本一切都好的,就是思奕一句「子樵要来」引起的。
子樵——怎?说呢?
思曼很正常的回到办公室,把昨夜的事埋得很深,很深。昨夜实在很没面子,怎?会搞得如此失态?她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不可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傅尧来到她办公室时,她已可以谈笑自若了。
「为什?不多休息一天?」他关心的问。
「现在很好,一点事也没有。」她微笑。「我不习惯留在家里没有事做。」
「但是昨夜你看来很辛苦。」他凝定视线。
「我的肠胃敏感。」她淡淡的。「当时我很怕呕。」
「真抱歉,令你如此不舒服。」他摇摇头。「昨夜你进去之后,我仿佛见到雷子樵。」
什?「仿佛」见到,根本是见到了。他来试探的。她想。
「我在电梯边撞到他,来不及打招呼,我当时一心想赶回去。」
「啊——那果真是他了。」他自语。还在装蒜。「我没有跟他打招呼。」
「你们原本也不是好朋友。」
「他当时的模样很怪,好象——失魂落魄。」
又是失魂落魄,思朗也这?讲过。
「我不清楚。我跟他并不太熟,他是哥哥的朋友。」她说得极自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你们曾一起午餐。」他记性极好。
「偶然他来中环,碰到而已。」
「今天中午——」他打蛇随棍上。
「我不预备出去吃,肠胃仍然不太好。」她婉拒了。
「下次吧!」他极有耐性。「我回办公室。」
思曼并不觉得受打扰,傅尧是关心。然而她看得见,玻璃外面那些同事们又在窃窃私语了。
她坦然受之,傅尧是在追她,否认也没有用的。
中午她真的不出去,只叫吴秘书带回来一个三文治。一向她并不注重食物,饱就行了。
思朗有电话来。
「我刚从外面回酒店,我在你公司楼下见到雷子樵。」
「他可能刚经过。」思曼淡淡的。
「不,他站在那儿张望,好象等人。」
思曼的心一下子乱了,子樵在张望,等待?等谁?
「大概他约了人。」她嘴里还是这?说。
「见鬼。在香港他认识什?人?你是他中饭的拍挡。」思朗说。
「我已经吃过了。」思曼仿佛全无所动。
「五分钟前他还在楼下,有空不妨下去看看。」思朗笑。「不是我好管闲事,实在他那表情精采。」
「别作怪了。」思曼挂断。
喝几口茶,坐一阵——心里挥不掉思朗的话,子樵真的在楼下?真的张望等待?
再也坐不住,心中热切的情绪令她推门而出。
电梯一开,她就远远的看见子樵并不如思朗说的张望,只默默的站着、等待着。
心头开始狂跳,犹豫一秒钟,朝他走去。
「嗨!你怎?在这儿?」她大方的招呼。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把昨天的情景压下去。
「我——哎!约了人,大概他不来了,」子樵看来慌乱失措,但黑眸仍待在她的脸。「你——你这?晚?」
「我已经吃完午餐,下楼散散步而已:「她淡淡的。「你慢慢等吧!」
她迈步离开,几步之后,她听见他跟来的脚步声,心头大石落下。
「反正我没事——一起走走。」他说得勉强。
「不吃中饭吗?」她问。
「这——这个时候大概找不到位子,」他结巴的。「等会儿我回公司再吃。」
「到中环开会?」她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是——开完了。」他今天不知怎?回事。「他们说你最近很忙。」
「工作很多。」
「昨夜你——」他说不下去,眼中尽是难懂神色。
「我不舒服,」她立刻接口。「可能吃坏了东西。」
「哦——」他回头这?说,仿佛又有些不相信的样子。「我在门口见到傅尧。」
「今天?昨夜?」她问。
「昨夜。我没跟他打招呼,怕他不认得我。」
「他也这?说。」她笑起来。
「今天——他也没下来午餐。」他又说。
是吗?傅尧也没下楼?这倒真巧。
她不出声。完全没有兴趣跟他谈傅尧这个人。
「思曼——」他很困难的叫她名字。「近日——你是否很不快乐?」
「谁这?说?我很好,很快乐。谁说我不快乐?」她的反应十分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