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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岸 page 5 作者:严沁

  子樵永远是那?冰漠、淡然的样子,可是思曼——思曼自从那次在小艇上互相瞪视后,心中对他已有一种奇异的感受。

  这奇异的感受到底是什??她却也说不上来。

  两个人又坐在一起午饭。他们之间永不多话。

  子樵低着头吃菜,他对中国菜特别有兴趣。

  「我一直想问一件事,」思曼似乎是考虑了很久之后才说出口。「那天在小艇上,你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真——真在想事情?」

  「其实——也不是想事情,」他抬起头。胸有成竹的仿佛早在等她这问题。「我在享受。」

  「享受?!」她完全不明白。

  「享受闲散的时候,享受那几小时闲云野鹤的感觉,我什?都没有想。」他说。

  「你不象这样的人。」她说。

  「谁的外表能代表他的人?你吗?」他反问。

  「你实在很矛盾。」她说。她记得上次已说过同样的话。「你过的生活和理想完全相反。」

  「这是人类的悲哀。」他垂下头。

  「我不觉得会有这种悲哀,」她说:「我若喜欢这种生活,我会毫不考虑的去追寻,没有矛盾。」

  「我与你——不同。」他摇头。

  「有什?不同?你不见得有家累,是不是?」她凝望着他。大胡子后面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你是不必负担家庭的。」

  「不必。」他说。漠然的。

  「那不就行了?」她十分不以为然。「辞了工作,背着行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毫无牵绊。」

  「我已去过全世界。背着背包流浪的梦是我十五岁那年有的,二十岁的我,不会再倒回过去。」他冷笑。

  她有点脸红,是否她太幼稚?

  「但是——你似乎说不出你的理想是什?。」

  「我没有理想。二十岁之后知道理想是不切实际的之后,我再没有理想。」他说。

  「那你——」她没话好说。

  「不要试图了解我,我内心也许一片空白,完全不是你所想象。」他是警告吗?

  「我没有想象——」她立刻声明,又觉得太着痕迹,脸又红了。她的脸红的好美,那种介乎于成熟与小女儿的娇态引人遐思。

  「你——还没有告诉我什?时候学的划船技术。」他凝望她好一阵后,才慢慢说。

  「你并不真想知道。」她摇摇头。「那不是重要的事。」

  「对你来说,什?事才算重要?」他目不转睛。

  她沉默良久,然后才说:

  「目前为止,还没有。」停一停,再说:「你呢?」

  「我的答案和你一样,」他又笑起来。「你信不信?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她没有移开在他脸上的视线,好半天才说:

  「信与不信又有什?分别?」

  他呆楞一下,立刻笑起来。

  「是。信与不信没有分别。」他说。

  她聪明,他也不笨,两人有棋鼓相当之感。

  「你似乎很喜欢一个家庭。」她说。努力把自己装扮成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只是懒,」他没说真话。「依附着你们家,至少可以免除自己烧饭之苦。」

  「你请不起一个烧饭佣人?」她笑。

  「今天——目标你都针对我。」他摇头。

  「怎?不说从开始我就针对着你?」她问。

  「开始——不算针对,是不接受,」他很清楚。「现在是针对,因为你不承认也好,我的确算是你们家的一份子,即使只是外围。」

  「跑马吗?外围。」她笑,十分轻松。

  「是不是针对?」他再问。

  「可惜你太深藏不露。」她说。

  「我深藏不露?」他摸摸胡子。「你真看不清?」

  她只笑一笑,不再绕着这题目讲。

  「该完全习惯了香港吧?」她问。

  「哎——」他竟讲了十万八千里外的话。「我们常常出来吃饭,那位傅先生有烦言吗?」

  「傅先生,傅尧?」她失笑。「他凭什?有烦言?而且为什?会有烦言?」

  「谁知道?」他耸耸肩,也避而不答。「星期天再出海?」

  这算一个邀请?一个约会?

  「问过爸爸他们吗?」她只这?答,不置可否。

  「先问你。」他说:「怎样?」

  他望着她的那对眼神,有一份孩子气的固执。

  「我没问题。」她笑。笑得愉快,不知道是否因他那份孩于气的固执。

  「那就行了。」他用手指做个OK状。「一样的时间,十点钟来接你们。」

  「又去看你睁大眼睛冥?」她打趣。

  「这一次也许不会呢!」他显得十分开心。

  午饭之后,他陪她步行返回公司。这是很少有的情形,以往他们都在餐厅门口分手。

  「你的理由和目的,是不是想爬上公司老总的位置?」忽然问。

  「完全没有这份野心,」她淡淡的。「前阵子我看了两本上下集小说,女主角事业野心太强,再加上一点误会,几乎破坏了她一生幸福。很感人,也给我很大启示。」

  「小说终究是小说。」他说。

  「小说是人生缩影。」她摇头。「我觉得女人还是重感情一点才比较象女人。」

  「说得——很有意思。」他说。

  「我只说事实。」她望他一眼。「我向往的是个温暖的家庭。互相了解、相爱的夫妇,即使没有孩子,能相扶相伴到老也很圆满。」

  他不响,仿佛在沉思。

  「不以为然?」她问。

  「不——在听你说。」他有丝恍惚。你说得很好——象幅美好的图画。」

  「不象真实的?」她立刻反问。

  「事实上,世界上可否有这样美满的事?」他反问。

  「什?事令你没有信心?」

  「不——我只是不爱好爱情,」他冷冷的笑一下。「爱情是天下最虚伪的事。」

  「受过爱情打击?」她反问。

  「我?你以为有这可能?」他骄傲的。

  「那——为什?如此骄傲——不,或者该说如此看不起女人?」她问。

  「我有这样吗?」他皱起眉头。「有吗?」

  「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她说。

  「坏了!我怎?给人这?一个印象呢?」他自问。

  「以前我和思朗不接受你就是这原因,」她笑。「你很自大,很骄傲的样子。」

  「样子?样子可以害死人。」他说。

  「你可有以前的相片?」她忽然问。「我是说没留胡子以前的。」

  「我读完中学就留胡子一直到现在。」他笑。「或者——高中的毕业册?」

  「有吗?」她有丝莫名的兴奋。

  「回去找一找。」他不置可否。「出海时你喜欢吃什??」

  她歪着头想一想,这人今天真特别,居然会细心到关心别人喜欢吃什?。

  「没有特别偏爱,什?都吃。」她说。

  「女人怎可以不偏食?不拣饮择食?这是你们的专利。」他说。

  「你对女人有偏见。」她摇头。「我到了——」

  他抬头望望她公司的大厦,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说再见。也不打招呼。

  她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多了一份的——了解的情绪。

  了解?或只是今天的一席话?

  不知道他们是否故意,或者真的有事,方家除了思曼外,谁都没空,包括思奕在内。思曼想既然答应了子樵,总不能出尔反尔,两个人去也没有什?不好。

  她很安闲的靠在甲板的轮椅上。

  游艇上除了一个驾船的人外只有他们俩。子樵跑到舱顶上晒太阳已一小时还没下来,她见怪不怪,他原是这?一个人,只不过这样的游船河,她还是首次见过。

  两个人互不讲话,各据一方,算什?呢?

  驾船的水手(他穿著水手衫)走过来问她。

  「雷先生说的地方到了,是否就停在这儿?」

  她无所谓。海这?大,四周又没什?船,停哪儿都没有分别。

  「好。」她微笑。「舱里有很多食物、水果,你不必客气,随便吃。」

  「谢谢。」水手又回到驾驶室里。

  如果没有睡着,子樵该知道船已停了。可是他没下来,舱顶有什?吸引着他?

  正午时分,他不怕被太阳晒焦?

  思曼开了收音机,寂寞还是围绕四周。这?闷,真不如留在家里好得多。

  再等一阵。舱顶上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肚子饿,径自去拿三文——忽然觉得不甘心,雷子樵什?意思呢?约了她来又不理,他有毛病?

  多拿一份三文治,她也爬上舱顶。

  他又是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仍是那身牛仔裤白棉T恤,一顶白帽子盖在脸上,隔开阳光。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他仍没反应。莫非真的唾着了?轻轻手掀起他脸上的白帽,遇到一对茫然的眸子。她吃了一惊,一松白帽再度盖着他的脸。

  她不知道该讲什?,此人真的不妥?

  然后,他有了动作,缓缓用手移开白帽,上半身撑了起来,半侧面对着她。

  「午餐时间?」他问。眼光突然凝聚,变得好深好蓝——蓝?她没看错吗?

  「你的眼珠是深蓝的?」她冲口而出。

  「我加了墨水。」他淡淡的扯动一下嘴角。

  「你有外国血统?」

  「大概是,我是正牌美藉华人。」他一本正经的。

  她呆愕愕,美藉华人?什?意思?看真了,察觉他眼中的一丝顽皮。他捉弄人。

  「我们是港籍华人。」她也笑。

  「下去吧!我知道你不爱晒太阳。」他想扶起她。

  「不要自说自话,」她坐着不动。「今年是阳光活力年。」

  「我看过电视广告。」他又坐下来。

  「其实你心里很挂住工作的。」她望着他。

  他但笑不语,笑容在大胡子后面隐隐约约,似真似幻,十分引人。

  「对不起,刚才闷坏了你。」他主动说。

  「很好的机会,令我也有时间回顾这些日子的对与错。」不知是否真心话。

  「的确,办公室里太忙,我们永远得记住受人之托,同时要付出同等的精神与体力。」他说。

  「其实你该每个星期都出海。」她有点讽刺。

  「你这?想吗?」他天真得很。「你愿意每星期出来?」

  她皱眉。关她什?事?为什?要把她算在内?

  「我是指你。」

  「我——如果我自己来就太寂寞了,我很怕。」

  「但是我来与不来又有什?关系?」她笑笑。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能解寂寞?

  思曼望着子樵,一脸的不解。

  多怪的一个人啊!邀她同游,却老半天独个儿躺在舱顶,留她一个人在甲板上,这会儿,又说,若他一人来就太寂寞了。

  他凝视半晌,很严肃,很认真的说:

  「感觉到你在附近,很不同。」

  她又呆愕一下,想不到他会这?说,而且坦率自然——莫名其妙的,她又感动了。

  他的话,他的表现,真的常常感动她。

  「吃——三文治?」她不知道该说什?,只好把食物递过去。

  他接过来,两三口就生吞活剥下去,不理会它是什?,也不管味道如何。

  「你对中国食物,并不这?生吞活剥。」她说。

  「中国——是要细细咀嚼的,」他说:「那才能有领会,有体会。三文治象汉堡包,没有文化。」

  「没想到你也会挑剔。」

  「我应该大而化之,无心无肺。」他说。

  「你是吗?」她笑。

  「你的神色分明这?告诉我。」他肯定的。

  「不。我相信你是艺术创作者。」她说。

  「因为我留大胡子?」他盯着她。

  「我们还是别再针锋相对吧!」她耸耸肩。

  「思曼,我很喜欢跟你聊天,」他突然说:「无论我说什?,我知道你都懂。」

  「很抬举我。可是错了,我并不懂得,这是真话。」她笑。「我觉得你很艰深。」

  「艰深?!」他眨眨眼。「你用了很特别的两个字。」

  「事实如此,并不深奥,是艰深,要了解的话是需经过艰苦、困难的过程。」

  「说得我很可怕似的。」

  「并不可怕,也没啥好怕,」她立刻说:「我并不打算尝试,我比较喜欢简单些的人和事。」

  「看来你不象,」他摇着头,眼中一抹怀疑。「你也并非那?容易了解的。」

  「错了。我没打算让人了解,所以把自己的一切收藏起来。」她笑。很清朗的。「如果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我会把一切公开,象一本摊开的书。」

  「希望这一次合适的人、时早日出现。」他说。

  她强忍住要皱眉的念头,她不想把心中的感受让他看出来。她——不喜欢听他这?讲。

  他说得这句话象刺,刺得她不舒服。

  「或者永不出现。」她扬一扬头。「我并不以为这世界真会有这?一个合适的人。我极挑剔。」

  「挑剔的女孩总比随便的女孩子好。」他说。

  「你这话——什?意思?」她沉下脸。她误会了。

  「绝对不是批评你或任何人只是一句普通的话,」他立刻说:「或者是我语气不对。」

  想一想,他也没说错啊!她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也许还是刚才那根刺在作怪。

  「下去吧!」她吸一口气,笑。「正午的太阳令我们都紧张。」

  不等他的反应,她领先下去。她听到他跟来的声音。

  食物实在太多,他预备方家所有的人都来吗?她替水手拿了好大一盘过去,还有水果、汽水什?的。

  坐在阴凉的舱里,他的眼神又深了许多,变成又深又浓的黑。刚才那一抹蓝是错觉吗?又或者是——

  她看看自己白裤蓝T恤,是她衣服的反映?谁知道!

  「你为什?肯来?」他远远的凝望她。

  「为什?不?」她愕然。「不是你的邀请吗?」

  「但你的全家人都没空。」

  「已经答应的事,我不反悔。」她说:「而且我也想在星期天轻松一下。」

  「你不介意只是我和你?」他又说。

  「这又有什?不妥?」她不解的反问。

  他紧紧的盯着她好半天,失笑。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说。

  「我不明白。」

  「女孩子很少象你这?坦然大方的,男人一约她们,就以为别人追她。」他说。

  「哦——」她拖长了声音。「或者下意识里,我早把你当成思奕一样,而且我的心又冷又硬,永不自作多情。」

  他反而不自在了。他这?说——是否太小家子气?

  「思曼,你的确与普通女孩子不同,思奕没有说错。」

  「思奕?!他讲我什??」她叫起来。

  「记不得了,下次问他,」他思索一下,也不知真假。「他只说思朗不象你。」

  「我也不象思朗,」她笑。「别卖关子。今天的你完全不象平日的你。」

  「人多的地方,我很敏感,很怕羞。」他说。

  「甚至你当成一家人的方家众人?」她说。

  「一对一我比较有把握。」

  「把握?是什??打仗吗?」她笑。

  「有把握应付或说控制场面。」

  「你能每次主持与大客户的那?多会议,这不是成功的控制场面吗?」

  「公与私,对我是极端的不同。面对客户,我代表公司;面对人,我是自己。」

  「你不象这?没有信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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