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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岸 page 23 作者:严沁

  「我是雷先生的未婚妻。」思曼吸一口气,勇敢的。「我们今夜聚在一起原是谈婚嫁之事。」

  警官恍然,示意思曼坐到他旁边。子樵母亲,子樵,思奕都关心的围上去,听思曼慢慢的诉说经过。

  「你们——真不知道她不正常?」听完后警官问。

  「若是知道——」思曼看子樵一眼。「真话,我怕没有跟露莎琳见面的勇气。」

  露莎琳被送进了精神疗养院,杀人之后她已不认得任何人,包括她自己。自然,往日的情情怨怨再也不能扰乱她。她看起来并不痴呆,仍然会讲话会笑,会瞪眼发脾气。而且永远重复那句话:「我不要看医生,看见医生我要杀了他!」

  也许这杀人案还是要开庭的,却绝对不是目前的事。露莎琳那样儿怎样上法庭呢?

  子樵母亲颇受刺激,早已回美国。子樵仍然在香港工作,整个人瘦了,憔悴了不少。他一直有份自责,所以变得更加沉默,不敢轻易发言。

  他和思曼的婚事是双方家长同意的,也算是订了下来。可是日子呢?却没有人再提。

  思曼已辞去工作,目前这情形下,她不便再见傅尧,两个人都会尴尬。

  对于工作惯了的思曼,一旦静下来非常不习惯,每日无所事事的日子太难捱了。子樵又没时间,晚上纵使见了面也没什?话好说。

  她觉得很闷,很闷,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她深深呼吸也不能舒畅。这种日子还能捱多久呢?

  那天,是星期六子樵接到通知,法庭无限期的搁置那件案子的开审期,直到医生证明露莎琳复原为止。

  子樵到方家吃午饭,他很认真的说:

  「我想去看看她。」

  「可要我陪你去?」思曼问。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

  饭后他独自走了。说好了三点钟之前一定赶回来,可是四点钟了,他一点消息也没有。

  思曼开始担心。

  自从「杀人」事件发生后,思曼心中就有阴影,没有安全感,觉得意外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生。

  她在露台上等了一段长时间,楼下连汽车都没几辆经过。叹一口气,突然,她想到一个地方,子樵会不会去了那儿?

  匆匆换衣服赶去。就算找不到子樵回来也不过一个钟头,她不担心错过他。

  西贡还是老样子。这一年多来地产市道不好,也没什?新屋子再盖起来,原有的几幢仍疏落的屹立在海滩之上。

  五点钟,天色有点灰,没有阳光,所以天黑得比较早吧!沿着石梯下去,沙滩上也是冷冷清清,人影也不多见一个。

  思曼慢慢的向前走着,就象第一次随公司同事来烧烤旅行一样。

  果然,她看见一条小舟,在浅海处飘飘荡荡的。卷起裤脚走向前,看见躺在小舟上凝目望天的子樵。果然他在这儿。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归位。

  凝望他一阵,又慢慢退回沙滩,默默坐在那儿。她不想打扰他,只要证实他在这儿,她就放心了。

  时间悄悄从身边溜走,暮色四合,天色更暗。

  小舟上的人坐起来,看一眼思曼,缓缓走过来,也沉默的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都不讲话,气氛却是融洽的、温柔的。

  「怎?知道我在这儿?」他先问。

  她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我大概注定一生要背重担,心里总是放不下。」他又说。

  「她好吗?」

  「相信永远都会这样子。」他默然。「她这情形相信一辈子也难改变。」

  「她这样未尝不是快乐。」

  「我该负大部分责任。」他还是自责。

  「现在不是研究谁负责任的事,子樵,你不该一辈子被心魔抓牢。」

  「心魔?」

  「你的自责。」她说:‘露莎琳的事,大部分她该自负责任,你被她折磨得不够吗?」

  「我不知道她有病,她不正常。」

  「事已至此,你想怎样呢?自责一辈子?我看也于事无补。」她说。

  「话虽这?说,我还是扔不开。」他痛苦的。「她看来与常人无异,只是不再认识我。在以前我是求之不得,希望她众不在我面前出现。现在——我很难过,我不能不内疚,她的病确因我而起。」

  她沉默着。

  「我曾对女人失去信心,直到遇见你。你和她可以说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你就是我心中希望的那个女人,我以为永远找不到了,你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又说:「我曾挣扎得很厉害,我知道她并不肯放过我,我并不知道她有病——我回美国还是远远的避开她,心中每天每时每分每秒想的还是你,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好回来。回来之后又不敢正式见你,只躲在你四周,看你一眼也觉心足,我不想带任何麻烦给你——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她果然来了,事情弄得这?糟。」

  他看来矛盾,又那?痛苦。

  「我希望我能帮到你。」思曼吸一口气说。

  「思曼——」他欲语义止

  她了解的微笑,慢慢站起来。

  「我回去了,不打扰你。」

  「思曼——请别怪我。」他凝望她。

  她摇摇头,微笑一下,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看得出来她并非很愿意走,她有份无奈。

  或者这就叫缘分。

  他们之间有缘无分,再怎?努力也没有用,即使他去而复返,他们最终必分开。

  她很唏嘘,这就是属于她的爱情、每每只差最后一步。看来子樵不会是她命中注定的人。

  她回家,刚赶得及吃晚饭。她看来神色平常,平静,象一点事也没有发生过。

  「子樵呢?」母亲只这?问过一句。

  「他有事。」她还是淡淡的。

  于是谁都不再提子樵。露莎琳已住在医院,谁都认为他们大事已定,还能有什?变化?

  子樵和她都是重感情的人,这是他们的缺点,善良也是。大概这辈子他们注定吃苦。

  她装得若无其事的看了一阵电视,九点钟才冲凉回房。回房也是寂寞,也是心绪不宁,但她不能忍受被父母兄妹看出来。

  她是那样了解子樵,那?,等他办完一切事离开之后,她才向大家解释吧!

  明天开始留意报纸,再找一份工作。当然;可能不会再象傅尧父亲的公司那般受重视,但以她的能力和努力,相信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居然睡得很平静。

  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是买「南华早报」,找工作该积极。当天就打出几封求职信,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三天之后就有电话约见面,几乎是一见就成,几家公司都有诚意请她。现在就看她的决定。

  晚上,傅尧的电话来了。

  「你在找工作?」第一句话就这?问。「你那份一辈子的主妇职业呢?」

  「象一个梦。」她苦笑。听到傅尧的声音还是开心的。「怎知我在找工作。」

  「香港太小,几家公司都传出来找到理想人选,我再一查,当然水落石出了。」他说。

  「香港的确小。」

  「回来公司。我们永远虚位以待。」他说。听得出来他另有深意。

  「非常感谢。但——请让我做一次好马。」她笑。「我想吸一点新鲜空气。」

  他沉默一阵,然后说:

  「发生了什?事?」

  「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我和他。你可看见报上前一阵女人杀的士司机的事?」

  「有什?关系?」

  「是他的前妻。」她极坦白。

  「啊——对不起。」他非常不好意思。「我太多事了。」

  「我不介意。事情发生是人力无法挽回的,宿命论者可以说命中注定,我并不抱怨。」

  「但是——他有必要这?做吗?」他问。他是指子樵会离开香港。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我——不知道该说什?。」

  「那就别说,让它过去吧!」她平静得很。

  「你就这样——算数?」

  「我会另找永恒的职位。」她笑起来。「那是事业。」

  「回来吧!」他真是苦口婆心。「公司提供你最好的机会。」

  「让我试验一下自己的能力。」她很坚持。「傅尧,一向以来你在帮我。」

  「不要怀疑自己的实力。」

  「那?为什?不让我闯一闯呢?」她笑。

  「看来我永远说服不了你。」他也笑起来。

  「到今天才看到我是倔强,固执,死硬派。」

  「那——明晚出来吃饭?你还欠我一餐,记得吗?」

  「过一阵子吧!」她婉约的。「我希望事情告一段落时才见你,还是我的原则。」

  「选择了哪间公司?」他转话题。

  「不选,全部都不理想。我还有几个机会。」她说。

  「聪明。那几间并非大公司。」

  「选公司我并不选名气,气氛对我很重要。」她说。

  「我明白了。在哪儿工作请通知我。」他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婆妈。

  「一定。」她先收线。

  傅尧也是个倔强,固执的死硬派吧?一找到机会他总是百折不挠的。选他真是个黄金海岸,只是——她心中的理想是矛盾,不稳定的子樵,她记得他说过喜欢「野岸无人舟自横」的淡泊,潇洒,自由自在的意境,他是个野岸吧!因为他从来不是有野心的人。

  野心会不会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产品?

  这些日子,子樵在做什??怎?一点消息都没有?至少——他们一直有感情,不成夫妇也是朋友,他连「再见」都不愿说?

  或者他想埋藏—切,连「再见」都不愿。

  心中象针扎般刺痛。这事对她没有打击是假的,只是她做出副茶饭不思,憔悴痛苦状又有什?作用?子樵也不会回心转意。

  又有电话。思朗在门口嚷。

  「是子樵,准姐夫。」

  思曼颇尴尬电话里的子樵也听见了吧?

  「对不起,思朗乱说话。」她先出声。

  子樵没有立刻响应。过了一阵.他才说:

  「我明天一早上飞机。」

  是吧!他要离开,她一早就知道了。或者他并非懦弱而是太善良。善良的人痛苦都比别人多些。

  「一路顺风。」她只能这?说。

  「我带她一起回去。这几天都在办各种手续。」他无奈的说:「我想——那边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就算住在疗养院,那边也比较好。」

  「是。那边也有你的家。」她说。

  「你怪我?」他敏感的。

  「不。我相信命运。我已找到份好工作」她说。

  「回傅尧那儿?」他问。

  她轻笑起来。他并不那?了解她。

  「怎?会呢?我从来不曾一脚踏两船,我在另外的公司工作。虽然他要求我回去。」

  「思曼,我——」

  「我了解一切,别说了。我不怨你也不怨自己,认识你是很快乐的事,我会记得属于我们的一段日子,那将是最美好的回忆。」

  「你要保重。」

  「你也一样。」她诚心诚意的。「若有时间,不妨来封信,报导一下生活。」

  「我会。」他犹豫一下。「不过——我行踪不定,你若给我信,只好寄妈妈家。」

  「你——不住美国?」她很以意外。

  「那会是若干年后的事。」他说:「我不能驻足于任何一处留给我深刻回忆之地。」

  「所以也不考虑再回香港?」她极聪明。

  「我会记得你,思曼。」他黯然神伤。「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

  突然之间她就流泪了。默默的流着泪,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思曼,怎?不讲话?」他急问。「你还在吗?」

  思曼深深吸一口气仍无法使泪水停止。

  「思曼,思曼,你怎?了?你还在吗?思曼!」他叫。他还是重视她,关心她的。

  「我——在。」她努力讲出这两个字。「再见。」

  立刻收线,她已泣不成声。

  思朗在一边看呆了,发生了什?事?

  电话铃又响,思曼在思朗抓电话的前一秒钟阻止她。

  「说我和傅尧刚出去,有事。」她奔回房。

  思朗照她的话说了,但——却莫名其妙。发生了什?事?

  子樵离开半个月之后,大家的心才安定些。没有人怪他,他也是无可奈何。甚至思朗觉得他带露莎琳离去这件事,显示出他有情有义,拿得起放得下。

  「这样的男人也不枉我暗。恋他一场。」思朗笑。「现在再难找到有良心的男人了。」

  思曼没什?表示,看来相当平静,而事实上,她永远心平气和。毕竟是真正付出感情,真正爱过,就算不怨任何人,也觉意难平。

  她很积极于找工工作,几乎每一间公司都愿意请她,到最后她总是犹豫。她决非挑剔之人,而是她一直有个感觉,她还有件事没办妥,她不能急于工作。

  然而半个月了,子樵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答应有空时会给她信的,他该知道她是关心;为什?没有消息呢?

  非常挂念。

  她曾偷偷打电话去子樵母亲那儿,很可惜,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她也不在。难道——她也随子樵搬离吗?思曼真的怀疑。

  他们之间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吗?

  「还不想工作?」思奕问。

  父母兄妹都对她和颜悦色,礼让三分,她心里过意不去。又不是他们的错。

  「明天。明天我选定一家公司去报到,」她振作一点。「选航空公司的行政经理做。」

  「全家旅行可以买便宜票。」思朗立刻说:「你还可以免费全世界去呢!」

  但是她独自走遍全世界有什?意思呢?而且——有用吗?找到子樵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傅尧又约了她几次,全部推了。没有心情见他,同时这时候见他,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安。

  「你说要走出家门的,是不是?」他说。

  「我没有禁闭自己只是——还不是时候。」

  「是时候你会不会通知我?」他不死心。

  「我相信——不会。」她说得很肯定。

  「我明白了。」他轻叹一声。

  从此,他没再打电话来。

  思曼想表示的是:即使没有子樵,她也不会接受他。她一直是这?表示的,可能并不决绝,傅尧一直没死心。这次——该是一个段落了吧?

  早晨,思曼打电话去航空公司,她答应他们的聘请将出任行政经理,明天可以上班。

  办完一件大事,她有份新的冲动。新工作新环境,新挑战都令她兴奋,心情居然好得出奇。

  「我去剪个新发型。」她对母亲说:「明天将是全新的一天,我的新开始。」

  母亲带点心痛的微笑着。她希望女儿幸福,然而幸福虚无飘渺,不是每个人能捕捉到的。那?,女儿心情愉快也是乐于见到的。

  从发型屋出来,思曼居然好心情的去中环逛了一圈。在置地广场打了个圈出来,她为自己买套新装,还配好皮包、皮鞋,很有一番新气象呢!

  一路上心情开朗的回家。母亲指挥着工人居然转换了客厅的布置,一切都焕然一新。

  「为配合你明天的新开始嘛。」母亲笑。

  新开始,是。对她来说一切都显得那?无可奈何。她极希望子樵留下伴她一生一世,然而道义上——现在这社会里还是有许多善良人讲道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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