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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水仙 page 9 作者:言妍

  僵持一下,信威终于放开手,敏敏腕间出现了打深深的红色勒痕,隐隐作痛。

  “我没有证据,不会乱说的。”他余怒未消地说,又丢了一叠文件在她脚下,“你台北、柏克莱的房子是云朋出资的,每个月还供你花费,包括学费在内。早在四年前他就不定期往你这儿跑,不是养情妇是什么?”

  “大错特错!”敏敏把那一堆扫向一旁,“你别忘了云朋是我的律师,那些钱是我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母亲?哈!”信威双眼晶亮地说:“林秀平,一个工厂女工,十年前就死了。养父,江阿坤,水泥工人,七年前也过世了。他们再会变魔术,也变不出这些钱给你呀!”

  敏敏解释不下去了。舜洁死后,财产分成几分,给敏敏的有房地产股票,也不算少。原本为了保护她,要云朋监管财产到她廿五岁,才正式继承。没想到血案发生,怕惹恼何王两家,所以干脆不再提舜洁与她的认养关系,免得节外生枝。若她此时透露,信威必会查证,事情只怕会闹得不可收拾。目前,她只求风波快过去,所以设法理智地说:

  “钱,真是我的。和云朋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么说,”他看她一眼,表情怪异地说:“你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包养户,是为你坐牢的小情人刘家志吗?”

  敏敏又有打他的冲动,但她学聪明了,只说:

  “你现在到底要怎么样?”

  “你的其他风流帐,我不管,也不屑管。”他盯着她说:“但云朋是我的好友也是妹婿,就由不得别人兴风作浪。我不知道他相信你那一套,竟奉你为圣女。我要你和我留在山中几个星期,我们一起好好度个假。”

  “有你在,我是绝不会再去破坏张大哥的婚姻、前途。”敏敏故意说:“你还有必要留我在山上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不信任你。”信威干脆说:“你的魅力,我领教过,毫不费力就可以让男人昏头转向,有小女孩的清纯,女人的妩媚,加上过人的智慧,是男人最招架不住的综合体。但跟我之后,云朋就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乖乖走回他的正轨。现在,你是要自己打给云朋?还是我打?告诉他,你陪我上山度假。”

  敏敏本想把电话摔到他脸上。但想如果云朋知她的遭遇,必会怒气冲冲跑来,事情不但解释不清,反而让他和俞家人闹翻。不如先以不变应万变,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她接过了话筒。

  “喂!”是云朋匆忙的声音。

  “我是敏敏,我临时有事,今天不在城里。”敏敏有些生硬地说:“你就不必来了。”

  “临时什么事?”云朋声音转为关心,“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没有。”敏敏说:“我很好。只是出城一阵子,大概几个礼拜后回来,不用担心我。”

  在信威监视的目光下,她很快挂了电话。信威满意点点头,脸上又戴上他那迷死人的微笑,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这几个礼拜,你也可以好好认识我。我的提议仍有效,当我的女朋友。不!说白一点,当我的情妇,比起云朋或你的包养户,我是更大的金主,未婚、英俊又有身份地位,对你而言,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敏敏站了起来,不再理他胡言乱语。

  “别试着逃走或联络任何人。”他在背后说:“我们在群山的中央,没有邻居,到小镇上,开车也要四十分钟,几乎是与世隔绝。我可不希望你半夜冻死在山里。多想想我说的话,我们的关系可以随时开始。”

  敏敏用力把门一关,心中愤怒不知如何发泄。最让她无法释怀的,不是被误解,也不是失去人身自由,而是迈可。不!是俞信威,她竟几乎爱上他,为他所迷醉,结果一切都是伪装,她就像个没大脑的傻女孩般,为他所操纵,喝咖啡、游柏克莱、音乐会、烛光晚餐、万圣节……,她一步步陷下去,他不知偷偷笑了多少次呢!难怪云朋老说她是入了狼群的绵羊,不知人间险恶。以前舜洁保护她,后来是云朋,把她变成生活上的大白痴,连好、坏人都分不清。真正观心自省,世雄、家志的悲剧不就是她太过无知的结果吗?如果她再精明一些,再厉害一些,就可以预防了,如果……。唉!信威对她的看法太误谬了,她不但没有魅力,更没有智慧,所以四处惹祸。现在是否又害到云朋了?

  那则新闻,想必俞家人都看到了,所以信威才会出面,演了一场诱敌记。佳洛是否和云朋大吵一顿?云朋很少提他的婚姻,她也不太问。若在山上几星期,能除去俞家人疑虑,她也愿意。就不知信威的目的真就如此单纯吗?

  她轻轻叹一口气,走到窗前,外面是一片萧萧林木,落叶纷飞,红艳杂错,安静清寂,一条小溪浅浅地流着,更远是积雪的高山,蓝蓝带寒气的天空。

  既为阶下囚,就好好认命吧!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她苍白疲倦,脸有残妆,像小孩偷偷了妈妈的口红般,很可笑。衣柜一打开,竟是她平日的衣服,连内衣裤都不缺,他居然动了她私人的用品,敏敏的心又激动起来。

  再争论也没有用,只徒增羞辱而已,她已经闹了太多笑话了。今天打信威,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发火,连在面对何家人的无理取闹时,她也没有如此沉不住气,他真有办法引出她内心邪恶的一面,让她弃舜洁多年的教养于不顾!

  她终于懂了恨一个人的滋味了。

  呆坐屋内,竟也过了一个早上,除了昨夜的披萨,她什么都没下肚,怒火也抵不了饥渴。信威适时来敲门,她不甘不愿地开了门。

  “十二点,该煮饭了。”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好像方才的争吵并不存在,而她只是个普通室友。

  “什么?”敏敏立即反应地说:“牢头居然还不供应犯人三餐?”

  “嘿!看你气质优雅,温温柔柔,没想到那么伶牙俐齿,真不知你还会冒出哪些话来?!真有意思。”他调侃地说:“下回会不会连三字经都出来了?”

  “碰到你,三字经也没有用。”敏敏忍不住又说。

  “好!休战!”信威抹抹脸,有些疲惫地说:“我在这儿,还是要每天忙公事。不是我不供应饭菜,只是等我煮,恐怕我们都会饿成非洲难民,不妨分工合作吧?!”

  敏敏本想一口回绝,但想想干嘛和自己肠胃过不去。她一声不吭从他身边走过。

  穿过客厅另一头的转角,有个明亮宽敞的厨房,琳琅挂满各式各样的厨具。打开冰箱,哇!简直可以喂饱一队士兵,每个空间都塞满满的,他真是有备而来。

  “我的口味偏东,最爱吃面。”他在走道亮一亮说,便钻进那扇紧闭的门,想必是他的临时办公室。

  敏敏故意掠过那大白的白面条,想:我偏煮一大堆通心粉、马铃薯泥、三明治、披萨来撑死人腻死你!

  用鱿鱼、生菜、沙拉酱,随便弄了两客三明治,她才放在餐桌上,信威就自动自发往椅子一坐,敏敏看了,便拿起餐盘往自己房间走。

  “敏敏,何必这样?”他的声音不太高兴,“过去几天,证明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那是我不知道你真正的为人。”敏敏恨恨地说:“我巴不得以后都不要看到你。”

  “你说不会再去破坏云朋的婚姻、前途,是有诚意的吗?”信威突然说。

  “我不是‘不会再’,而是‘不曾’,也‘永远不会’。”敏敏强调那几个字。

  “那最聪明不过了。”信威说:“云朋能有今日,全是靠我们俞家,没有俞家,他什么都不是。你若执意要挤掉佳洛,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而已。”

  “挤掉佳洛?你显得太高估我了!”敏敏说。

  “我说过,你是男人最招架不住的综合体,句句真心。”他看她一眼,说:“我和云朋十多年友情,感情胜过兄弟,曾经无话不谈。我了解他,知道他有野心、有理想,只可惜缺乏后盾。是我介绍佳洛给他的,有了佳洛,他可以减少奋斗三十年。人很清楚,云朋爱佳洛所带来的财富权势胜过她的人。”

  “什么?”敏敏简直不可思议,忍不住说:“而你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结婚?这不等于出卖自己的妹妹吗?”

  “佳洛非常爱云朋,全世界也只有云朋制得了她。”信威说:“我一向相信,男人对事业的忠诚度胜过对爱情的。对云朋,我一直放心,甚至现在都如此。但碰到你,我就不敢确定了,他或许以为名利都有了,就想由你身上找回失落的爱情。他也许会为了你放弃一切,也许不会。因为事关俞家及我妹妹的幸福,我不愿把赌注投在他身上,我只好来找你了。瞧,我的非常手段,也有非常合理的出发点。”

  “你太自私、太猜疑了。”敏敏强迫自己不为所动,“连自己的好友和妹妹都不信任。若你深知张大哥的为人,就明白他不是背弃婚姻的人,更何况他爱子如命。你的非常手段根本是多余。”

  “我劝你别再动下山的念头,除非我放行。”信威看她倔强,也冷硬起来,“若云朋毁了佳洛,我就让你和他在这世界上生存不下去,明白吗?”

  “你真可怕!”敏敏说。

  “我们半斤八两。”他短笑一声,不客气地说:“你对利益算得可比我精。先是江世雄,你没有血亲关系的哥哥,为你拼死拼活,可惜他不长进,只能当一辈子小混混;你后来跳入刘家志的怀中,他这人虽是江湖人物,也渐成气候,有谋有财,不愁吃穿。但云朋更是一块大肥肉,让你可以更上一层楼。现在他们一死、一坐牢,一个又前途堪忧,只有你仍安坐在这度假别墅中,有堂堂的大总裁来陪着你,不是愈爬愈高了吗?”

  敏敏真恨自己不善言词,不能如他长篇大论,骂人骂骨子里。她也恨自己的教养,让她不能出恶言。此刻她宁愿自己就如他所说的下贱、狡诈,可以用三字经、最卑下的粗话,回他个狗血淋头。嘴张了半天,她只能说:

  “这是你绑我来的,我完全不是自愿,我巴不得离你愈远愈好。”

  “我是架好梯子,让你顺着爬。”他又露出邪邪的笑容,“我的提议仍有效,当我的情妇,会是你今生最好的选择。”

  “你……你真恶心!”

  这是敏敏最凶的一句话。她又再一次被他气回房间。天呀!怎么办?她一向就是温顺乖巧的人,如今碰以自幼就被调教得伶牙俐齿、口蜜腹剑的商人,她根本不是对手。信威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对好友似敌人。对敌人又似好友;他可以在谈笑风生、毫无戒心的情况下,给你措手不及的一击;又可以在针锋相对、似无转圆时,给你来句贴心话。他简直没有一分一毫可以相信,完全猜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想法。敏敏有些同情起他的生意对手,和他谈判一定是一场可怕的恶梦;若她是生意人,宁可站在他这一边,而不愿与他为敌。

  “他一定是俞家老二,传说像豹的那一个。”敏敏喃喃自语着。

  她的生命一向让她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如果别的女孩会如何做?投入他的怀抱?不!她不愿意顺服他,谁她都可以讲情讲理,唯有信威不行!他强迫她留在山上,她就很清楚地让他明白她的不甘心,她要斗到底。

  她尽量避开信威,日子也平安过下来。三餐由敏敏准备,各人吃各的。信威来此名为度假,却整日忙个不停,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最好,屋子内外有太多值得打发时间的地方。

  木屋设备十分齐全,休闲室有一堆书籍杂志,有时代、时尚及成套搜集的世界地理杂志。此外,像文学性的莎士比亚全集,流行的汤恩美喜福会,到通俗的罗曼史、推理小说都有,可见这屋子原主人很爱看书。屋角还有桌球台、撞球台、运动器材,甚至隔一小房间放手艺方面的材料、各色布料丝线珠花,地上一篮篮是毛线及手工图案杂志,有一回她正在检视,信威在身后说:

  “爱用什么,自己拿。”

  反正无聊,敏敏也不客气地做起椅垫、桌巾,反正是为木屋布置,也归回原主人。

  早上信威会出去慢跑,敏敏就下午散步。十一月山上已非常冷,但空气新鲜也自由地教人忍不住地想透透气。这不是一般的游乐区,所以山径很不清楚,枯草蔓盖,随着风干干地裂着。除了松柏,其他树都光秃秃的,有些连树皮都剥落,白白地闪在秋阳下。小动物很难看到,但常听到郞郞??的声音,在脚旁钻溜着。有几次,信威叫她别走太远,因为,随时会下第一场雪,地上覆着昨夜留下的霜花,细细晶莹,是雪的使者。

  木屋前可眺望山谷,树一棵棵枝桠向天,形成很荒漠的劫后景象。远山有已覆雪的,皆灰褐连绵,不再苍绿,有几处颜色特别干焦,是夏天火焚的。只有回山的公路依然不变,切穿一山又一山,到达木屋,再往更高处,至今她没见过一辆车子,雪季时,想必整条路都封起来。

  第一个周末,他准备下山拿信件和采购,邀敏敏同行。

  “你不怕我求救吗?”敏敏问他。

  “你的证件、信用卡都在我这儿。”他胸有成竹的说:“况且山下人知道我,你若求救,他们最多当成情人口角,不会多管闲事的。”

  “你都计划好了,不是吗?”她说。

  “当然!”他故意扬起眉说:“不但算准你得乖乖听话,还算准云朋正沉醉在妻子儿女的天伦之乐里,事情总脱不出我的手掌心。”

  “根本不必算。”敏敏说:“一切本来就是你庸人自扰。”

  “是吗?”信威嘴角一扬说:“我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纯友谊,何况云朋如此为你奔波往返,更教人不得不起疑。”

  “你为什么老把人心想得那么龌龊不堪呢?”敏敏忍不住说:“这社会仍有许多施恩不回报的人,像张大哥就是。”

  “你是骗我,还是骗自己?”信威眼带讥讽地说:“人心本就龌龊不堪。像我就对你充满不正经的念头呢!”

  敏敏再回也只有一句“恶心”,她干脆闭嘴。信威一身皮夹克、牛仔裤和棒球帽,状似无辜地等在他吉普车旁,敏敏只好被迫上车,并努力不理会他的嘻皮笑脸。

  环山公路左弯右拐,惊险万状,比北宜公路更可怕好几倍,有一段就像蓬蓬裙,一卷接一卷,在山腰起伏着,开着都以为要直冲山崖,连一向爱耍帅的信威,也回到近中年的稳重,步步都十分小心。四十分钟车程,从头到尾就他们一辆车,人烟果真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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