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知道你曾经存在,短短的一下子又不见。我不曾问过你的下落,只以为是我的想像。我小时候很笨,什么都记不住,唯有对你的印象深刻。”
“我老爸不只打你,他打每一个人。我妈就因为这样跑掉的,你妈也被虐待至死。为了保护盈芳,我被他加倍地揍,痛恨中,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能回揍他。”
“你母亲很瘦小,但很温柔,也是这一生唯一给我爱的人。可惜我无法报答她,给她一点快乐。你不太像她,她送走你是对的,不然你今天会很惨。”
敏敏总是专注地听着,不愿漏掉任何一句。或许世雄因此产生误会,以为她对他有慕恋之心吧!所以才会产生日后的悲剧。
盈芳说她不祥也有道理的。她一生无父无母,又无兄妹之缘,虽是衣食无缺,也注定孤独之命。看看她,现在不是一人独自在这五千尺的高山上,无人牵挂死活地被隔绝了吗?
敏敏在恐惧哀伤的交替中,一直很难入眠。信威打包她的东西,连安眠药、头痛药也一并装来,敏敏顺手吃了一些,用昏沉来打发这漫漫长夜。这习惯是从世雄死后养成的,后来才慢慢戒掉,没想到现在又用上了。
星期日晚上,她看脱口秀到深夜,吃了安眠药躺进被窝,作了一堆奇怪的梦,梦里她一直哭,一进找人,但那人总在云深不知处。她见到他的影子,听到他的声音,感觉他的呼吸,甚至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但就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那种虚空及失落,不曾在她生命中存在,她悲悲切切地哭着。
“嘘!没关系,我回来了。”那人又说话了。
敏敏感到温暖了,她努力靠向那个人。他吻了她,渐渐深入缠绵,身体紧紧相贴,使她空虚的心充满起来。因为是一场梦,敏敏很安心地纵容自己,不再有世故矜持的面具,只有热情的自己,如花绽放着、触动着。
直到一种不熟悉的姿势及试探出现,敏敏想从昏沉中弄清自己的梦,似乎太逼真了。她挣扎地要起来,但手脚深陷在棉被中,全身滚烫,有人在抚慰她。不,不对……
她终于睁开眼,看见信威就在眼前,用一种充满欲望的表情看着她,同时快乐的、痛苦的深深探进她的心中。
“不要!”敏敏及时叫着。
“来不及了。”他嘶哑地说。
一阵尖锐的痛楚,使她几乎无法承受。他停下来,轻吻着她,又温柔地动着,敏敏似乎陷入了一个迷幻的世界……。
他闷哼一声倒在她胸前,敏敏很快恢复神智,感觉那赤裸的接触,她用力推开他,半滚地下了床,拉紧松开的睡衣。才刚站稳,血就滴在地毯上,两人同时往下看。
“你是处女?!”他震撼地说,甚至没遮掩自己。
“走开!”敏敏又羞又忿,几乎疯狂地说:“走开!”
“怎么可能?”他下了床,穿上裤子说:“我又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你滚!”敏敏做了一件最不淑女的事,她拿台灯丢他!
信威身体一低,避开了,皱着眉想再说什么,敏敏又拿起一把椅子。
“好,我们等会再谈!”他拿了上衣,就开门离去。
许久,敏敏都无法平复心情。她的第一次,竟如此迷迷糊糊没有了,而且还给了她最痛恨的人。她在浴室中清洗身体,眼泪不断掉下来,不敢去回想。擦干头发,天已大亮,房内那几滴血已成褐色,仍怵目惊心,她用力擦着,希望回到原来的样子。
信威轻敲着门,很有礼地说:
“我做了早餐,就放在门口。”
敏敏不理他,也没胃口。
“你若觉得不甘心,就骂我个痛快,我绝不还口。”他低声下气地说:“请开门吧!我们谈谈。”
敏敏继续擦拭地毯,不去开门。
“怎能怪我?”他声音提高,“你那么温柔热情地迎接我,我也没如此失控过……”
“我没有迎接你,是你故意的,你故意强暴我!”敏敏怒火高涨地说。
“我说过我从不需要强暴女人!”他口气也开始不平静,“你明知道,你有那么多男人的经验……”
“你真该下地狱!”敏敏顾不得诅咒的字眼,说:“你自己看到了……”
“落红,并不表示你是处女。”他残酷地说:“现在的修补技术那么好,任何女人都可以落红好几次!”
太过份了!敏敏冲上前去,一开门就往他脸上甩一巴掌,连同地上的吐司、牛奶都被踢翻。
信威狂怒地抓住她仍旧乱挥的手,咬牙切齿地说: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从没有人敢对我如此,何况是一个女人……”
敏敏觉得手锥心的痛,怎么也挣扎不出,他是真的发火了,直觉地,她重重地咬他一口,他低吼一声,敏敏乘机跑到屋外。
她丝毫没感到清晨的冷意,只是一直跑,想跑掉昨夜,他的暴力,自己的愤怒,所有的荒谬可笑。他在后面追着。
敏敏知道自己跑不过他。于是打定主意往山坡上跑,这儿没有路,只有一些矮树断枝勉强可攀。信威注意她转了向,也爬上来。天呀!他为何不放过她,她要的只是一点清静而已!
一边心急、一边药效的残余,使她头昏,突然一个滑动,整个个人往下跌,信威在半山喊着,敏敏先撞到他,及时抱住一棵树,而信威就在她的冲撞下,掉下山了。
看他直直地躺在小径上,双眼紧闭,敏敏吓得肝胆俱裂,他为什么不躲开,万一……。她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旁,一面喊、一面检查,他还呼吸着,只是手臂及长裤都染着血迹,一张英俊的脸摔成灰白。
“你起来!”敏敏哭着说:“我没办法送你上医院,你得醒醒,帮我的忙。”
信威总算睁开眼,揉揉他的头,大叫一声,看见身上的血,他竟说:
“好啦!我也流血了!以血还血,你高兴了吗?”
“到现在还说这些——”敏敏说:“你能走吗?我得送你上医院。”
“好像扭到脚了,有些昏,但死不了的。”他在敏敏的扶持下,勉强站起来。
对这身体的接触,她不禁想到昨晚……”好不容易到车里,两人都流了一身汗。
“我来开车。”敏敏说。
“不!”他忙拒绝,“我可以开。”
“钥匙拿来。”她瞪着他,很坚持地说。
信威叹一口气,把钥匙给她,说了一句:
“你能开吗?”
敏敏不理他,打开引挚踩油门,开往镇上。
“我从来不坐女人开的车。”他唠叨地说:“我从来没有为了追女人而掉下山坡。”
“接下来还有什么?”他咬着牙,按着脚上伤口的毛巾又红了。“叫我跳飞机吗?”
“闭嘴!”敏敏紧张地说。
“也没有女人叫我闭嘴过!”他呻吟地说。
医院的急诊室忙成一团,检查半天,幸好只有扭伤,没有骨折,小腿有条颇长的伤口需要缝合。最怕是脑震动,需要观察一天一夜,才能回家。信威拒绝留下,敏敏好说歹说,才阻止他。
“你不希望我因为你而死。”信威说:“但我没回山上,生意没法谈,很多人会恨死我。”
“连休息一天都不行吗?”敏敏不信地问。
“一天就损失千万了,小姐。你追求财富,怎么一点金钱的概念都没有。”他瞪着她说。
“对我来说,命最重要。”敏敏说:“没有车,没有钥匙,你哪儿也去不了,就乖乖待在医院吧!”
“好吧!”他非常不高兴地说:“至少我可以打电话吧!我车上有行动电话,快去拿来。”
趁他谈事情时,敏敏去办手续,买些东西吃。又逛了一会,回来他已闭上眼。敏敏小声地喝牛奶。
“你可以去逛街,别陪我了。”他突然开口说:“或者回山上也好。”
“我要留下来。”她说。
“为什么?照顾我吗?”他调侃地说:“什么时候你开始不恨我了?你不怪我夺去你的贞操吗?”
“我们别再提那件事,好吗?”敏敏避开他的眼光。
“很难想像,你在美国那么多年,又发生那些生死情仇的事,你竟还是处女!”他继续说:“只有一种假设,你在待价而沽,看谁出价最高。所以你接受我,就表示同意当我的情妇了?”
“昨晚我吃了安眠药,根本意识不清。”敏敏激动地说。
“安眠药,好藉口。”他说:“所以昨晚任何男人都可能夺去你的贞操哩!!”
敏敏气得站起来,床边椅子倒下,碰——的一声。她二话不说,走出病房,走出医院,更希望能走出这个山脉,永远别再看到他那可恶的脸。
到华灯初上,她气消了大半,怕他有什么需要,又回到医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容易原谅他,他给她从未有的羞辱,或许她心地善良,但好非没有个性原则的女孩子呀!
医院里,他正枕臂沉思,眼睛看着天花板,吃过的饭放在一旁。看到敏敏进来,他忙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能不能以止痛药当藉口,请你原谅?”
“你还好吗?”敏敏假装没听见,淡淡问。
“很好,没吐也没事。我想我不需要过夜,麻烦你找医生说一声吧!”
“不行。”敏敏立刻拒绝。
“敏敏,再待下去我不病死,也会闷死。”他哀求地说。
“怎么三十多岁的人还像个孩子。”敏敏皱眉说。
这时行动电话响起,信威接听后,马上说道:
“妈!生日快乐!很抱歉,今天赶不到了。”
一阵沉默声,他又说:“我知道今天是家庭聚会,昨晚亮相的不算。但我真的有急事。反正大哥大姐、佳洛、智威都在,少我一个也无妨。”
那头长长的牢骚后。信威说:“我这三年都排除万难来祝寿,连着三年没来的是老三,该骂的是他!”
敏敏走出病房,找到护士,说明信威要回家的意愿。她再回来时,信威已说完电话,又在沉思。
“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怎么提早了?”敏敏问。
“想你在那荒郊野外,不放心呀!”他眨眨眼说。
“也不通知一声,害我吓一跳。”敏敏一说,脸不禁红了起来。
“谁叫你一听见铃声就挂掉,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指责地说,并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这时,医生进来,替信威做检查,两人愉快交谈,还提到约翰夫妇,最后宣布他可以出院了。
漫长的一天,回到木屋时,两人都十分疲累,并发现大门一天都开着,吹进好多沙子树叶。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偷东西。”信威锁上门说。
当晚,不用安眠药,敏敏睡得很熟,不知道是折腾了一天,还是有他在家,便多了安全感。今晨的事恍如一场梦,这时代贞操不算什么,天天都有人失去,只是敏敏一直希望,这是属于美丽的爱情与恒久婚姻的一部份,而非如此草率,如此被人不当一回事。但人生岂能事事如愿?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陷入不该发生的际遇中。她和信威之间从种种角度看,都可归为“不该”,他来寻找她时就是一连串的错误开始,他又要如何了结呢?!她太疲倦了,无法写下那个句号。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又恢复和平。信威仿佛又回到迈可的谈笑风生,不谈那夜肌肤之亲的事。他减少办公时间,敏敏散步,他就拄着拐杖跟着;她整理庭院,他就坐在花园的木椅上陪她聊天。他们还一起办了一桌中国菜回请约翰和洁西。
“嘿!太棒了。”约翰摸着大大的肚皮说:“我现在明白迈可为什么不取美国女孩了,她们可烧不出这么好的中国菜!”
“还有,看看我们咪咪。”洁西老把敏敏说成咪咪,“长得多好,像个搪瓷娃娃,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中国美女,我看了都爱极了。”
敏敏听了不好意思,信威只讪讪地笑。他们走后,信威说:
“我真羡慕他们。希望我老的时候,也有这么大一片牧场,一个白头偕老的伴儿,明月清风,与世无争。”
对于自幼在利害心机中成长,又在商场上叱吒风云的他,敏敏实难想像。比较有可能反而是盖座宫殿,养三千佳丽,临老仍在花丛中打转的样子。但敏敏没说,她不想破坏眼前难得的气氛。她只应道:“你家财万贯,要什么有什么,还不容易?”
“钱财买不到一切,至少买不到真心。”他说着转向她,若有所思地说:“你这几天照顾我,是不是发自你内在的真心呢?”
“你受伤了,任何有慈悲心的人都会如此做的。”敏敏不知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有点戒心。
“慈悲心?”他笑了一声,目光灼灼地说:“那你对江世雄、刘家志、张云朋呢,又是什么心?”
敏敏看着他,想读出他真正的用意,他脸上没有挑衅,只是询问。
“你真想听,我就说。”敏敏见他没反对,便说:“世雄是我养父的儿子,家志是我童年认识的朋友,云朋在患难中伸出援手,他们三个就像我的大哥一样,照顾我,关心我。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信威继续瞪着她,半天才说:
“可惜他们三个都不这么想,也不满足于兄妹之情。而你是完全无辜的?!”
“对!你要相信我!”敏敏听到他的嘲讽,急急说:“世雄之死,我难辞其咎,但绝不像报纸所言的那样。世雄只是气愤家志对我和我妹妹的关心,以为他心怀不轨。这一切都是误会,家志绝不是故意杀他,一切都是意外!而云朋大哥,你更不可以诬蔑他,他确实把我当妹妹。”
“我真的很想相信你。”信威眼神平缓柔和,“放弃你现有的一切,和我回台湾,和我住在一起,证明你和他们果真没瓜葛,我就相信你!”
敏敏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连连后退几步说:
“不!我行得端坐得正,不用向你证明什么,更不会用这种方法,你下地狱去吧!”
几天下来培养的美好气氛,又被他破坏殆尽。就在她差不多决心自己走下山求救时,信威宣布离开,算算她当了三个星期又一天的囚犯,一秒钟都不愿再留。
临行前,又是一场大风暴。敏敏整理行装,他走进来用那副闲闲的无聊德行问:
“真不和我回台湾?”
“我要说多少次?”敏敏挺直身体说:“我不会当你的情妇,永远不!”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办到。”他用诱惑的口吻说:“你现在的包养户给多少,我都加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