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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梦断 page 4 作者:言妍

  “我要抗议了,‘她’是从不惹麻烦的。”他也笑着说。

  他们把大理石骨灰坛抬起,轻手轻脚地送回灵骨塔。

  以缘祈盼这一惊,别又扰动了清界的生灵死魂,她不是迷信,只是经历那么多苦难后,她对天地有种形容不出的敬畏。

  但她要如何将这种感觉传给德威呢?看着他因岁月而另有一番滋力的脸孔,是不是爱情又要全面巅覆她了呢?

  “我们该不该告诉灵均事实的真相呢?”德威问。

  “这种事自有机缘,急不来的。”以缘委婉的说。

  “说的也是。就像拆卸地雷,一不小心,就会炸得惊无动地。”他开始冷静思索了。

  “去吃斋饭吧!灵均一定等我们很久了。”她说。

  手牵着手穿过林子,来到灰石空地,那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很有默契地放开手,保持距离,就如同不相干的两个人。

  德威双手插在口袋,突然问:“对了!庙里应该有素羹面吧?”

  “你喜欢吃吗?”以缘不解地问。

  “不!只是那一年,我兴匆匆地买素羹面回来,却一直没送到你的手上。”他有些伤感地说。

  “哦!”她轻声一应,眼中浮着泪光。

  斜斜飞宇上,几只雁乌仍忙忙碌碌地在那里绕着。秋风吹起了,天地如此广,它们为何不振翅远扬呢?

  莫非它们也有职责,也有苦衷,所以不得不留下?

  德威此刻真希望自己和以缘能变成飞鸟,双宿双飞,不再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所羁绊,她,是否也这么想呢?

  第三章

  圣诞夜,俞家在洛杉矾的别墅也不能免俗地摆了棵大圣诞树,那还是智威带着一群小辈,到特定的山坡地,很辛苦地砍回来的。

  接着就是到地下室,抱出一箱箱年年累积的饰品,汰旧换新,一层层布置上去。小辈最爱挂的是他们由学校自制回来的小玩意;智威也献宝似地,—一陈列他小时候做的小天使、和平乌、玻璃球、小铃销……年代都还标得很清楚,像一段成长的历史。

  “看起来,你的手艺一直没有进步嘛!”倩容丑着智威说。

  “何止没进步,根本是退步。”佳洛在一旁扇火说:“瞧他十六岁的和平鸟,翅膀都装反了,因为他那时候交了三个女朋友,心都在很遥远的地方。”

  “不是三个,是五个,你不要扭曲我的光荣纪录。”智威顶了回去。

  “别听他们兄妹斗嘴。”俞老太太玫凤对倩容说:“智威一向是个单纯的孩子,有一次他还扮演幼年的耶稣呢!”

  在场的人全部一脸惊愕,然。笑得东倒西。

  “好在我没拿水果出来,否则你们现在早喷得一地了。”雪子最先回复正常的说。

  “有什么好笑的?耶稣来自东方,我也来自东方;他黑发,我也黑发;他有智慧,我也有智慧……”智威说。

  “愈说愈离谱了!”倩容笑着说。

  “我好像还有照片喔!应该翻出来看看。”玫凤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智威连忙阻止,一点都不像已三十出头的成年人。

  最后大家还是看到了,照片传了好几天,还编出了许多调侃的笑话。

  圣诞树就在这一次次温馨的笑闹中装饰完成,当亮起彩色灯泡时,十尺高的巨树美不胜收,晶莹剔透的光芒投射在室内,真是火的树、银的花,人人都赞叹。

  至于屋外的摆设,是过节前一个星期,信威赶来弄的。前家两兄弟将灯泡穿于树丛花间,接好电,一按开关,就是连路人都要驻足观看的梦幻世界了。

  贡献最少的是德威,他圣诞节前一天才飞到洛杉矾,但没有人会说他,连数落的玩笑话都不曾有。

  当晚,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中西合壁,火鸡是预订的,外用西洋式烤法,里面是塞中国糯米鸡的料,大家吃得笑语晏晏,齿颊留香。

  饭后,雪子和敏敏领着女眷和孩子去教堂望平安夜的弥撒,倩容已事先教大伙唱几首圣歌,正好去感受那节庆的气氛。

  男人们则宁可留在家中,升起壁炉,讨论这将去一年的得与失。他们习惯性地以政治和时局当开场白,人手一杯香槟,抒发己见,当然最后的论点都会回到云朋连任台北市议员的事。

  “现在市议员没那么好做了,我真想退下来当我的律师。”云朋拨着炉火中的木柴说。

  “佳洛说,你不选,就由她来出马,她也可以来个悲情诉求。”信威说。

  “她有什么悲情?资本家的女儿,最大的烦恼是有钱没时间花,度假排不出档期,她悲什么?”俞振谦笑着说,然后再把话题转向德威:“最近制药界股票涨得厉害,我记得你在这方面也研究好长一段时间了,是不是估计好,准备下年度投入市场了?”

  德威一脸的心事重重,振谦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发现大家盯着他,他清清喉咙说:“我已经做好分析了。下个世纪,电脑、电子、医学、生化技术,都会日新月益,一本万利。前两者,俞庆都发展得很好;后两者,既有一些根基,也不要放弃。所以我已经和日本、西德、美东的制药界联系,明年初就会有眉目。”

  “很好,企业就是要不断更新,随着时代潮流走,像我由上海的建筑,到台湾的纺织电子,到后来的房地产,搭了顺风船,事业不做大也难。”振谦又好汉提当年勇了,“人就是要有眼光,会用人、会抓机会,在交棒时要确定龙首,坐稳江山。像你们大哥,我就放心极了。”

  德威静静听着,一如往常,喜怒不形于色。对各种稿赞,永远无动于衷。

  一等父亲夸完,他就说:“明年二月纽约有个药学年会,是我们认识各厂商和弄清制药动向的时机,我已报了名,但可能无法参加,所以要麻烦信威出席了。”

  “我?我一向只搞电脑,而且明年二月欧洲新厂成立,我必须走一趟,怕没有办法。”信威摇头说。

  “是吗?我还想请你代我到东京开亚洲货币会议,你的事尽可以交给别人,不是吗?”德威说。

  “大哥,俞庆的正牌掌门总裁可是你,你一向是俞庆的代表,而我呢?只是跑业务的,怕会引人猜疑。”信威仍觉得怪怪的。

  “事实上,真正为俞家做事的是你,又何必谦虚呢?”德威想想又说:“若是真没空,就智威去好了,他过去三年在你那里表现得可圈可点,现在轮到我来训练了。”

  智威从小就最怕这位大哥,忙不迭地说:“我由温哥华到巴西圣保罗,都有一连串生意要谈,大概也走不开。

  “美加部份有大姊夫撑着,中南美不是有个刘家志吗?”德威说:“我听说他很有领导统驭力,尤其在法律规则较混乱的地区,他就特别英雄有用武之地。

  “大哥也知道刘家志?”智威惊讶地问。

  “你们不是称我为掌门总裁吗?”德威只笑笑说。

  振谦一向对长子的任何变化都很敏感,他忍不住问:“你把这个会推给别人,那个会也不能参加,你到底在忙什么呢?

  “我正要告诉大家,我已经接受桃园一所大学的邀请,在他们的企管系开两门课,所以我必须长时间待在台湾了。”德威不慌不忙地说。

  “什么?”几个人同时惊呼。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所大学和我接触*”德威不受众人眼光的影响继续说:“教书一直是我的心愿,这几年俞庆已成为国际性的大企业,组织架构都很健。全,信威和智威也做得有声有色,我想我可以拨出一些时间,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了。

  “这么重大的事,你起码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才做决定?”振谦仍无法接受。

  “爸,教书只花我很少量的时间,我的人仍在俞庆。大楼,只是出国开会的部分,要多劳烦信威和智威了。”德威说。

  “我还是不懂,你喜欢教书,过几年等你退休时,任你去教个痛快。”振谦说:“但现在你还年轻,俞庆需要你,也正是你最能大展身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分神呢?”

  “我不是分神,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俞庆。”德威把事先想好的一套说词拿出来,“爸鼓励云朋往政治界走,希望我们在政商两方面都有显赫的声名,而我此刻所做的,不过是往学术界走,既可提高俞庆的形象,又可储备我们未来的研究人脉,这也是另一种‘大展身手’,不是吗?”

  振谦沉吟一下,似乎被说服了,最后点点头说:

  ‘嗯!说的有理!还是德威想得远。你去教书,很好!药厂投资的事就交给智威了。”

  智威是很想去试试新的领域,只要大哥不“随待”左右就好。

  信威则望着手中的香滨酒发呆。德威一向是他们三兄弟中最爱读书,也最有学者风范的一个,他在英国拿了经济学博士,又到日本念药学,后来又回去瑞士游学好一阵子,论当教授,是有足够的资格了,但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呢?

  对于突发的事件,信威都会本能的怀疑,尤其对象是他最一板一眼,又深思熟虑的大哥,在学年中途开课,又在新投资开始前放手,这绝对不是德威的作风,他是哪里不对劲了?

  振谦年纪大,德威旅途劳顿,两人先行告退后,剩下的三个男人继续聊无。

  “我觉得大哥有些不正常。”信威提出内心的疑问。

  “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哩!”智威说:“看他的举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告老还乡了。

  “我也不吃他走向学术界那一套。每个星期跑桃园,那多辛苦呀!”云朋说。

  “现在回想一下,大哥是变了,”信威皱着眉说:

  “特别是这两个月,总是行色匆匆。老妈七十大寿,他没待满一天;凯中、凯雯双胞胎的生日,他甚至没到,好像台湾有什么事让他走不开似的。

  “如今又长期留在台湾,连国都懒得出了。”云朋接着说:“问题是,大嫂和孩子都在洛杉矾……”

  “他会不会有外遇,金屋藏娇去了?”智威陡地冒出一句话。

  “大哥?不可能的!”信威和云朋异口同声的说。

  “但,除了女人,“还会有什么能让男人一百八十度转变呢?”信威不解。

  “那是你们这两位宝兄宝弟难过美人关。”云朋说:“但并不表示全天下男人的改变,都是因为女人呀!

  “小心佳洛又要罚你跪了!”信威笑着说。

  “我们老夫老妻,早不来这一招了。”云朋回答说。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怀疑什么。”智威说:“大哥向来说一不二,不做违心之论,或许他早有往学术研究路线走的意思。

  “不论有或没有,我们也管不了,不是吗?”云朋说。

  信威暂时同意大家,但他仍然觉得德威转折太大,就像二十年前他突然到瑞士游学两年一样,总透着某种比表面更复杂的难言之隐。

  兄弟聚别匆匆,要探索真相也很困难,再加上德威的个性和重隐私,这是不闻不问的好。

  外遇?哈!真亏智威想得出来!

  德威一回到房里就打电话给以缘,他现在已慢慢习惯她的新名字,不再叫她意芊。

  台湾也是假日,算算时间是午后两点,爱干净的以缘,八成又在清理她那早已经无尘无垢的房舍了。

  二十年的分离,两人都有一些变化。比如,他的深沉急躁,爱用命令人的口吻;而以缘比以往更虔诚信教,全年吃素念佛外,衣服一律灰黑白几种颜色,头发直直扎起,脸上不施脂粉,淡得如一尊玉观音。

  他非常怕她会出家。

  “这辈子因为你,我是入不了佛门了。  ”她无奈的说。

  德威内心窃喜,只要碰到以缘,他们所有的爱欲情痴都来了;想必他们的前世有很深很深的宿缘,今生才会如此相契难舍。

  电话接通,以缘细柔的声传来:“喂?

  “我是德威。”他展开一抹不自觉的微笑说:“你还好吗?我猜你是在打扫房子吧?

  “你猜错了!”她声音中含着笑意,“我正在放一盆竹,是灵均昨天带回来的。”

  “你现在有两盆竹了,过两天我再带松和梅回家,岁寒三友就都有了。”他兴致勃勃的说。

  “过两天?”她不解地问:“你不是才到美国吗?”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就回台湾。”他说。

  “这是合家团聚的时候,你应该多陪陪你的家人才对。”她真心地说。

  “我陪他们还不够久吗?”他说:“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我最至爱的妻子,想想看我们被迫分散多少年?如今我们都不年轻了,我只想珍惜每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不要听到你说‘你的家人’的字眼,那有多伤我的心,你明白吗?

  “德威,聚散有缘,一切是命。我们自己受了苦,雪子和孩子们是无辜的,又何必拖累他们呢?”她旧话重提的说。

  “很好!你想成仙成佛,怕增加罪孽,雪子要一个丈夫,永远活在虚幻的快乐中,那就让我坠入地狱好了!我来背全部的罪业,受刀火、受鞭答,你就日日拜佛,求我早死早了,永世不得超生吧!”他情绪激动地说。

  “德威,别这样!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急急地说。

  “那就不要排斥我、拒绝我!上天让我们相逢,就是注定我们的夫妻情份未了,不是吗?”他几近哀求的说。

  她轻叹一口气,说:“你总让我破戒、触法,有断不了的烦恼、参不透的妄念,不寂不静,离佛道愈来愈远了。”

  “不!你错了!你是距佛道愈来愈近。”他说:

  “记得你告诉我释迦牟尼舍身喂虎的故事吗?我就是那一头虎,你拿自己喂我,我保证很快就天降香花,让你立地成佛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她忍不住笑说。

  “我不是胡说。”德威仍一本正经的说:“所谓佛心,就是慈悲之心,不忍人之心。我看很多出家的僧尼,抛弃亲人时的狠绝,根本不具有菩萨心肠。像你,有机会一走了之,却为我们留下,解我们的苦痛,这才是最困难的修行,真正的入世成佛。”

  以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你还不懂佛家的‘弃绝’之意,你怀的仍是世人私心的眼光

  “我就是私心,要你修我!还记得刘大任那首‘我愿’诗吗?”他打断她说。

  她尚未反应,他就急急背颂——

  我愿把我金钢石也似的心儿

  琢成一百单八粒念殊

  用柔韧得精金也似的情丝串着

  当你一心念我的时候

  念一声“我爱”

  一摇一粒念珠

  缠绵不绝地念着

  一循环不断地念着

  我知道你将往生于我心里的净土

  那头无声,久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深深的、长长的,令他心痛,也令他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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