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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星辰 page 8 作者:言妍

  倩容真恼了,一路追着灵均要打。说到男人,倩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俞智威,他是她这生仅有的、唯一的,但如何能说是爱呢?

  停止追赶,倩容带着掩饰的口气,假装不在意说:“真气人!这样口没遮拦,亏我还认妳做干妹妹!”

  “好姊姊,饶了我吧!我可都是为妳好的。”灵均在远远一方笑着说。

  看着灵均可爱的脸庞,倩容早就不计较了。这两年,方家母女姨甥三代,早成为她的亲人,虽是佛教及天王教不同的信仰,但她们的家庭气氛,让她想起母亲在世时的温馨日子,而母亲也是虔诚的佛教徒。

  “好了,我们坐坐吧!”倩容招手说:“我有重要的事要说呢!”

  她们坐在渠旁的石头上,太阳已下山,吹来的风总是带着一些清凉。

  “有什么事呢?”灵均擦着汗问。“我下星期就要飞到洛杉矶了。”

  “下星期?太突然了吧?”灵均叫道。

  “是很突然。”倩容有些无奈说:“我爸爸等了多年的美国移民,终于有眉目了。洛杉矶有一家财团愿意帮助他投资设厂,他认为机不可失,硬要我也过去。”

  “妳要去多久呢?”灵均不舍地问。

  “一下子就回  来啦!我才不在乎移民的事呢!”倩容说:“有或没有,对我都是一样,台湾才是我真正的家。”

  “外婆、阿姨和我,都会很想妳的。”灵均说。她们沿着沟渠走着聊着,直到天色全黑。

  回修道院时,倩容不敢再走侧门,怕那种被人跟踪的奇怪感觉。她循着大路走,虽然街灯不多也不亮,但不时有来往的人,让她安心一些。近大门时,由雕花园栏外可看见三位修女坐在院子里读经,在昏暗的灯泡和遥远的月光下,使人想起林布兰特的画,如中古时期的寂寞幽邈。如此安祥美丽的画面,却是她罪恶的心永远享受不到的。她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空气中满布着茉莉花的香味。或许她该多抄些经文,来镇抚这脆弱不坚的意志吧!

  第四章

  一段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飞机很轻巧地落地。倩容仍然坐在位置上,让别人先行。她很想父亲,却不知道见了哥哥的面会勾起什么反应。当年兄妹两个,因为智威的事闹得很僵,为了躲风声,来不及化解芥蒂,就各奔东西,他辗转去了巴西,她则回  到台湾。这两年虽不见面不说话,但他常常寄礼物来,用讨好的姿态来表示他的忏悔和歉意。可是,发生过的种种,已留下的罪恶和创伤,不论如何弥补,都无法抹去那存在的事实。

  她行李不多,出关验关都很快。穿过人群,没见到父亲或哥哥,却见一个金发洋人,举着写她中文名字的牌子。

  倩容心里纳闷,走过去自我介绍,并说:“我的家人呢?”

  “他们正在等妳。”接她的人亮出证件说:“我是属于一家运输服务公司的人,负责妳接下来的行程。”

  倩容想不出任何怀疑的理由,只好随他带路。当汽车来到小机场,要搭小飞机时,她又慌了,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一个山区牧场,很快就到,保证妳不晕机。”驾驶员是个中年白人,态度十分和善。

  去牧场做什么?倩容这才觉得事情的不寻常,但纪家男人一向不安分,又不按牌理出牌,他们所经营的百货业,仔细数来还真可数到一百种,现在再加上畜牧业,也不算太稀奇,不是吗?想到此,她稍微安心些,把视野投向下方的田野山丘。广阔的大地,如丝的白云,缓缓而过,像赴一场宁静的梦,在疲累又舒坦中,倩容睡着了。

  再醒来时,飞机已着地。倩容睁眼看到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一座一座或尖峭或浑圆,层层叠叠的,在晴蓝的天空下剪出历经自然演变后的优美线条。

  她踏下飞机,踩在柔软平整的草原上。这一大片突出的崖地,以一栋灰白色的农庄为中心,四周围着木栏丝网,养着一群群色泽不同的骏马。风景真是美丽,恍若世外桃源,只是怎么没有人迎出来呢?他们会不会降错地点了?这可不是大城或小镇,迷了路随时可以绕回去的。她对飞行员说出自己的疑问。

  “不要担心,屋里有人,我刚刚用无线电联络过了。”他做个OK的手势说。

  看着那数不清窗户的大房子,除了偶尔飘着的白窗帘外,感觉非常静谧诡异,彷佛里面藏着某种神秘,正不善地﹑恶意地窥视着她。形容不出的不安攫获她,把这些日子的幻觉升到最高点。她回头想找驾驶员,但飞机已经爬高,朝另一个方向飞去。没有退路,她只得强迫自己忘掉那些幼稚无聊的诡谲念头。

  夏季的高山上并不热,但阳光亮得刺眼,远处的森林都呈淡淡的一片白。倩容提着箱子走到黑色大门前,敲了几下,没有人应;她伸手推一下,门却自动打开了。很典型的美国家庭,木板地﹑印地安地毯﹑多采多姿的墙饰,看起来纯朴温馨。她等着听父亲的笑声和哥哥的大噪门,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骨董般的老爷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有人在吗?”她用英文问,试着向客厅走进一点。彷佛一阵冷风吹来,空气间多了某种鬼祟的意味,她的呼吸彷佛不再是唯一,一种轻轻的﹑莫名的波推向她,连钟也似乎走调了,扰乱着她心跳的频率。

  慢慢的,她回过头,对上一双极冰冷的眸子,那凝窒的浓黑,加上他的头发及黑色的衣裤,令人不禁像碰到地狱之神般惊愕恐惧。

  是他!是俞智威!她手一软,皮箱摔到地上,人却一点也都不能动弹。

  “我们又见面了,艾薇。”他的口气寒透了,“或者我该叫妳倩容?”

  “你……你要做什么?”她支吾地说,手放在脖子上,似乎忆起在狱中他恨她入骨的那一幕。

  “妳很清楚我会报复。”他眼中的光刺进她的心。

  不能看,看了噩梦会更难醒。她避开他的眼睛,往下移,他颈间的闪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一条银白色的十字架项炼。呀!那是她的,这些年一直都在他身上,等着要见她做恶的最后下场吗?

  “依然是纯洁天真的模样,依然是清清纯纯的打扮。在我之后,妳又用这张面孔,去骗了多少倒楣的男人?”智威极为鄙视地说,“但不会再有了,经过我的复仇后,妳见男人将会如见蛇蝎,妳甚至看别人都会害怕发抖!”

  倩容早在心中预料过这场面,也期待这结果,只是一路行来,皆是父亲的指令,怎会到了智威的手中呢?她的心整个紧缩,惊恐地问;“我父亲呢?我哥哥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是贪婪引他们到无法逃脱的陷阱里。”他冷笑地说:“就在妳搭机到这里时,他们也同时坐上另一架飞机,不过目标是中美洲的萨国。妳记得吗?是我们旧时的游地,而他们即将进我待过的监狱,莫名其妙的﹑生死未卜的,他们要一丝不少地尝遍我以前所受的苦!”

  “不!”倩容惊慌的叫着:“不!你不该抓我父亲,他是无辜的,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哥哥的计画!”

  “是吗?那他是如何心安理得的享受那笔欺骗﹑勒索来的不义之财呢?”他不信地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他一脸的不屑,她几乎语塞,但仍试着说出实情,“真的,我父亲当时被人绑架,需要十五万美金的赎金,我们一时心急,又找不到对策,才会想到这个方法……”

  “两年了,妳是记忆丧失,还是说谎的技术退步了?”他很明显地扬起怒气﹐“你们从我手上拿走了三十万美金,整整的三十万美金,买妳那可笑的处女之身﹗”

  这话击到她最脆弱﹑最羞耻的痛处。还有那三十万美金,为此,她差不多和哥哥吵到反目。他说纪家的生意需要资金,警察朋友需要打发,自然得多要一些,反正俞庆有的是钱,十五万和三十万并无差别。

  这些理由,连她都不接受,又如何说得出口?但她还是要试:“除了十五万,我们还要花费,像分给警察……”

  “够了!”智威大喝一声,脸如凶神恶煞般地铁青,他冲过来抓住她的下巴说:“妳还要编故事!一个不行,就来第二个,妳不怕脑筋打结,喉咙噎死吗?我告诉妳,我不会相信,也不会在乎,妳的哀求,妳的谎言,我只会愈听愈厌恶,然后更加重对妳的惩罚而已!”

  倩容细白的肌肤被他捏出红印子,被迫看着他英俊但扭曲的脸,她不想哭,然而双颊的痛和心中的苦,让积在眼眶中的泪水,簌簌流下。他盯着那两行泪,缓缓地触到他的手指,那热度像火山的熔岩般,焦灼他的皮肤,他一动也不动,任那液体一路焚燃到他的心底。

  她真该死!仍是那张无辜美丽的脸孔,像他初次遇到的淡紫,清灵得毫无杂质。不!他不信,她必有面具,如千年修炼的狐,总有让她露出原形的时候!他想再增加力气,但手却不知不觉地放松。

  “我不会逃避任何惩罚,这是我应得的。”她挣扎着开口说:“但求求你,放过我父亲。你可以关我哥哥的牢,但不是我父亲,他年纪大了,又有风湿病,受不了那些折磨的……”

  “真看不出妳还是孝女!”他含满讽刺地说:“可惜一切都太迟了,现在萨国陷入内战,飞机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他们是非待一段时间不可了!”

  “既有内战,你还送他们去?你不怕出人命吗?”她惊愕地说,内心强制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住了。

  “我没死在牢狱中,是我好运,而他们碰到这种时局,只能怪他们运气太差了。”他毫无感情地说。

  “你太过分了!我们要你的钱,但没要你的命呀!你这样报复,太残忍﹑太没有人道了!”她叫着。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她甩掉他的箝制,还反扑过去,往他身上乱捶,一心只想打掉他那冷酷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态,及所有令人昏乱无措的荒谬。智威没有防到这一步,她一向温婉宁静的脸充满着突来的狂风暴雨。他终于撕开她的真面目了吗?如此凶悍﹑如此野蛮,都死到临头了,她还敢打他?

  他当然不能让她这样撒野,他可以一下就制伏她,但不知为什么,他无法下手,只能闪躲着,任她粉拳落下,最后她使劲一推,他还整个人跌入沙发里,模样颇为狼狈。

  倩容冲到草原上,找寻可以离开的飞机,但一望无际的蓝天,除了几丝白云及一只旋绕的孤鹰外,什么都没有。

  “妳别想逃,也逃不掉的!”他随后愤怒地抓住她说。

  “我不会逃,我只想飞到萨城,去和我父亲﹑哥哥一起坐牢!”她设法要挣脱。

  “妳的牢房就在这里,我要亲眼看妳受惩罚!”他大吼着。

  “不要!不要!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要我父亲和哥哥!”她想踢他。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激怒了智威,他使了力,反扣住她的手,狠狠地说:“听着!妳若乖乖听话,妳父亲﹑哥哥会好过一些,也会很快就会出来;妳若一直像现在般疯狂,我会撒手不管的,妳明白吗?”

  能有什么选择呢?她颓然地放弃挣扎,说:“你要怎么惩罚我呢?”

  “我说过,妳有妳的牢房。”他冷冷地说。

  太阳即将西下,接着是很美的夕照,她却处在这种不由自主,又无法摆脱的情况下。智威牵过一匹棕色的马,身手矫健地坐上去。

  “我们要走一段山路,我骑马,而妳是犯人,只有走路的份了。”

  “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我跟着就是了。”她忍着屈辱,走了两步又说:“我是犯人,你不是该用个手铐或绳子绑我,才更像一回事呢?”

  “不必了,反正妳逃不掉,而且这段山路就够妳受的!”他咬着牙说,不想再受她影响。

  山里有苍翠树林,有清清流水,有鸟语花香,但倩容都无心欣赏,她苦撑着一点仅余的自尊,很努力地要赶上那匹褐马。刚开始还容易,接着她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想着那些苦行的圣者,把这段历程当作一种磨练;但她毕竟只是个弹琴﹑读书的文弱女子,体力有限,又加上穿的是长裙和皮鞋,于是她愈走愈困窘。跨过一条小溪,她跌了一跤,手脚有几处擦伤破皮,但她仍很快爬起,人站得直直的。

  智威停下马,回  头看她,来不及说什么,她已越过他,径自往前走。她的长发湿湿地黏在额上,脸是过度运动后的桃红,一身白裙已沾着尘土。智威由她蹒跚的步履,知道她体力透支了,只是她为何不求他休息呢?他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女孩子,两年前受惑于她的美,他已应付不来;而今日她已在他控制之下,他还是有无法掌握之感。他的马只有愈走愈慢。踩过一块大石头,她又踉跄一下,幸好扶住树干,才没摔得四脚朝天。

  “我们休息一下。”他不假思索地说。

  “不必,我不累。”她立刻回答。

  “妳不累,我的马累!”他没好气地说。

  她就坐在原地,头转另一个方向,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突然有些气自己的心软,想想她如何诬赖他强暴,如何害他在监狱受罪,又如何在这两年中害他愤恨难消,这些都是他要索讨回  来的。他非要制伏她,让她悔不当初不可。

  想到此,他跨上马背,等也不等地说:“我的马休息够了!”

  倩容才歇息一会儿的双腿,再举步时却有如千斤重,凝血的伤口又麻辣辣地疼,但她不能停,不能再受羞辱。凭着一股强烈的意志力,她忍着呼吸时胸口的痛,把身体走到完全麻木,连泪也流不出为止。

  剩下的山路,智威只回过一次头,看见她勉强前进的柔弱模样,那么教人不忍,他有把马让给她骑的冲动,可是如此一来,他不又成了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吗?他想到那些童话传奇故事常有的一段--一回  头就变成永不得超生的石头人,所以他不再看她。让她受罚,报了仇,他也有能力回到自我了。

  紫色星辰已到手中,毒箭也一寸寸插进她的心,这正是他千方百计所要的,不是吗?

  ***

  当倩容看到那栋小木屋时,着实被它的破败吓了一大跳,她的第一个疑问是:这能住人吗?彷佛几十年没有人迹了,小屋四处都是洞,木板没一块完好如初的,屋顶斜斜地倾着,还有烧焦的痕迹。在荒野蔓草间,他开了那扇斑痕点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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