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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吉赛儿 page 6 作者:言妍

  「他住在那帕吗?」紫恩终于问。

  「没有,只是为了生意而已。」吴菲丽聊天似的说:「他这孩子鬼点子多,白天开  科技公司,晚上投资酒馆,周末又要搞酿酒学校,好像多一刻空闲都要他的命似的,那  浑身的精力不知是打哪里来的。」

  「维恺一向就是如此。」紫恩情不自禁地说。六年来,很少提他,但一旦述及,又  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意。

  就在她比较能够平心面对时,简定邦已浇完花,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那晚,一直到吃完饭及道晚安,紫恩都还不知道维恺落脚在哪个地方。

  夜里,因为时差及陌生的房子,让紫恩无法成眠,脑袋就在过去及现在之间胡思乱  想起来。曾经,她不只一次自问,如果六年前顺了维恺的意,两个人很浪漫的结了婚,  今天是何种光景?

  可是答案总是很不乐观的,她八成不会到伦敦学舞,甚至舞蹈生命也会结束,那可  是一辈子的遗憾呀!但失去维恺,难道她就不心痛吗?

  如果说,她爱舞蹈胜过爱维恺,她是万万不承认的,但她至今仍解释不出来,为何  当时会那么决绝地断然拒婚,像个任性无情的孩子。

  年轻,是唯一的原因吗?

  而最讽刺的是,她选择了舞蹈,舞蹈生涯依然夭折,这用维恺换来的短暂,令人有  种全盘皆输之感。

  现在,能够抚慰她的就只有「吉赛儿」了,彷佛是人生最后的一刻,想放出最绚丽  的火花般,她轻轻按摩自己的腿说:「要撑下去,请别教我失望啊!」

  天渐渐百了,但睡神仍一直不来,紫恩干脆下床做全身柔软运动,大约三十分钟后  ,想着到厨房去喝一杯水。

  客房的对面,有一扇紧闭的门,昨天简妈妈带她看了所有的房间,连地下室也不例  外,唯独不介绍这一间,紫恩立刻很敏感地联想到维恺。

  这是属于维恺的吗?如此冷然的隔绝,看来是简家人特意的安排,那桩往事,的确  在两家之间刻划出暗暗的伤痕吧!

  下了楼梯,由大玻璃窗向外望,简伯伯正在打太极拳,简妈妈在扫刚开始掉落的枯  叶,晨曦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蔼,比伦敦的清早还安静。

  突然,挂在墙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紫恩吓了一大跳,想也没想的就接起话筒,阻止  它再继续破坏这份祥和。

  「哈啰?」她问。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才用中文说:「妈妈吗?我是维恺。」

  维恺?!紫恩听了,差点惊得摔掉话筒。她可真是幸运,在简家的第一个早晨,就  必须和他对话!咫尺天涯之感令她双手颤抖,只能用伦敦腔很浓的英文说:「你打错号  码了。」

  正要挂断之际,维恺抢先报出一串数字,并说:「我拨的不是这个号码吗?」

  「不是!」紫恩再也顾不得礼貌地切掉电话,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心快速的跳着。

  这个意外的接触,让她倚着橱台怔愣许久。不行!她不能心慌意乱,她到纽约有重  要的目的,现在绝对不能分神!这关乎她的事、她的下半生,维恺既然在六年前选择走  出她的生命,就等于不在她的忧虑范围之内了。

  用已不再发抖的手,镇静地喝完一杯水,吴菲丽也恰好走进来,见了她便说:「起  那么早?睡得好吗?」

  「很好,睡得很舒服。」紫恩撒谎道。

  吴菲丽才要问她早餐想吃什么,电话又响起。

  「哈啰!」吴菲丽接起话筒,听一会儿便笑出来,「总算记得晨昏定省了,有进步  喔!」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了!紫恩悄悄地返到客厅,想留给他们母子说话的空间。

  正要上楼时,吴菲丽的大嗓门由屋内传到花园说:「定邦呀!维恺要我提醒你,别  忘了今天中午要到他苏荷区公寓拿画的事,他已经替你修裱好了。」

  「我没忘啦!」简定邦招招手说。

  哦!原来维恺就在纽约,不隔太平洋,也不隔大西洋,就和她在同一座城里。

  他晓得她来了吗?看样子,简妈妈他们并没有透露。

  再经过那扇紧闭的门,紫恩心里想,若她够聪明的话,应该早早离开这儿,在这段  将要不堪的非常时期里,她最不能见的,大概就是维恺了吧!

  第三章  狂舞

  纽约清晨的交通总是乱得令人头痛,紫恩很有耐心地等待,一脚轻按摩着腿,  眼睛望着那初秋蔚蓝的天空,想到「吉安儿」,内心便有一种澄明的宁静。

  「我到纽约四年,没有一天不修路,好好的也要东挖一块、西挖一块不可。」简定  邦边开车,边带着歉疚的声音说。

  本来紫恩是要搭火车转地铁的,但简定邦说他进城上班顺路,坚持要载她到百老汇  ,所以,她早上去剧院是搭便车,回来才自行解决。

  一个星期过去了,紫恩老想着各种离开简家的方法,但纽约居真是大不易,

  尤其是对她这种第一次踏上美国土地的人,着实需要一段适应时间。

  首先,「杜弗」舞团是纯职业性的,不负责住宿,但紫恩在伦敦时,凯丝就给了她  一个服装界朋友的住址,说斐洛太太会有办法。

  紫恩一到斐洛太太那儿,才发现那是一个极老旧的店铺,里面专门买卖二手戏服,  平日也包办化妆舞会,来往出入的人十分复杂。

  她在一堆绮丽纷乱的衣裳中,仍抱着一丝希望,随着斐洛太太到楼上参观,然而,  一踏上那危倾的木梯,看到可怕的涂鸦、用过的保险套和针筒,她的心就凉了一半。

  「房间很干净,叉百好几把锁,只要半夜不开门,是很安全的。」斐洛太太「很多  舞团的女孩子都住在这里,方便又不贵。」

  但紫恩实在无法被说服,在不想为住的问题伤大多脑筋的情况下,只有硬着头皮继  续留在简家,过一天算一天吧!

  事后,她问过舞团的人,他们说!「幸好妳没向斐洛太太租房子,她那儿离四十二  街只有几步路。」

  「四十二街?」她不懂地发出疑问。

  「就是红灯区嘛!」他们暧昧地笑说。

  这么一来,紫恩连一点考虑都不敢了。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杜弗舞团真的很棒,里头的团员,正如凯丝所说的,混得像联  合国似的,有白人、黑人、印度人、拉丁美洲人和亚裔,而最吸引紫恩的,就是创办人  兼艺术总监莫妮卡。

  莫妮卡是五十来岁的妇人,但练舞的身材一如少女,金色的头发仍闪闪生她一见紫  恩就说:「妳的身体太紧,精神也太僵硬,放松、放松!要记住,妳的身体不属于妳,  它只是一个场所,你要藉由它来旅行,就像一片广阔的大地,车辚辚、马奔腾,扬起的  黄沙,掩盖过天地,妳已不存在,有的只是感觉,舞的感觉。」

  她要紫恩跳吉赛儿舞至死的那一段,但她的眉头却从头到尾都是紧皱着的。

  紫恩发挥出最好的实力,舞得自己头都晕了,但当她倒在舞台上时,蒙妮卡的脸上  并没有丝毫的笑容,只说一句,「妳的指导老师对妳大力推崇……」

  突然,幕后有人拍手走出来,后来紫恩才知道,这是杜弗特地邀请来的第一男主角  ,也是艺术顾问的名芭蕾舞家李奥.卡兹罗夫。

  「我觉得她跳得很棒!」李奥露出英俊的笑容说。

  「但总像少了什么。」蒙妮卡评论着。

  李奥脚一滑出来,臂和紫恩的臂相连,然后引领她舞出一段双人舞,过了好一会儿  才间:「妳有爱人吗?」

  「没有。」紫恩照实回答。

  「别告诉我妳是处女,那可就糟了!」李奥转了她三圈说。

  紫恩的脸上浮现一团红云,也只能回答,「我是。」

  李奥轻轻的放开她,「瞧!这就是问题所在。」

  紫恩在那一瞬间,就晓得自己拿不到「吉赛儿」这个角色了。她走到更衣室时,眼  眶含满泪水,她哪想得到处女也会变成一种障碍,或甚至是一种罪过呢?

  过去几年,说她守身如玉也没错,在十七岁那年成为歌手时,的确有许多人想染指  她,幸好母亲盯得紧,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其后,回到舞蹈界,无论台北或伦  敦,追求的人有一大箩筐,紫恩也曾试着交往过几次,但常常不了了之,也就没有到上  床的地步。

  是曾有人这么说,舞者若无性爱经验,是不可能成为优秀的舞者,有的舞团甚至在  公演的前一天,建议舞者做爱,才能让肢体更柔软,感情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紫恩从不相信这一套,她告诉自己,芭蕾里的睡美人、奥黛蒂、灰姑娘……全都是  纯洁的女孩,她只要表现出全然的唯美及多情即可。

  但和许多知名舞伶配过舞的李奥,一下子就看出她是处女,这不就表示她的肢体语  言的确有问题吗?

  紫恩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最后才渐渐释怀,心想,演不成动人的吉赛儿,演村女或  林中的幽灵也好,至少她的压力及双腿的负荷不会如此沉重,不是吗?

  车过了隧道,终于进入曼哈顿,摩天大楼在阳光及烟尘中显得不太真切。紫恩按摩  着双膝,看着窗外日渐熟悉的景物,绕到百老汇大道,见到那老排着长队伍在买预售票  的人们时,她的社弗剧院就到了。

  车停在剧院门口,紫恩和往常一样说:「简伯伯,晚上见。」

  简定邦也说:「搭地铁要小心,别工作得太晚了。」

  「知道了!」紫恩说完,便踏着轻快的脚步,同大片的玻璃门走去。

  她因为太专心,没注意到票亭前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头戴耳机,嚼着口香糖的年轻  男孩跑出了队伍,看着那远去的车及进入玻璃门的女孩,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喂!老兄,你到底还要不要排队啊?」后面有人喊。

  真是见到鬼了!简伯伯一早就和一个漂亮的女生泡在一起?这……这一定是他昨晚  啤酒喝太多,看花了眼吧?

  男孩拍拍自己的脑袋,扭扭脖子,才慢吞吞的回到队伍中间。

  ***

  什么?!老爸有外遇?

  维恺把一口上好的香槟酒喷了出来,也顾不得吧台都是金黄色的汁液,猛拉着安迪  的衣服说:「你要乱造谣,也得挑对人吧?」

  「我……我没造谣。」方安迪挣扎地说:「我第一次看到时,本来也不相信的,所  以,我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连着三天耶!你老爸那辆灰色的奔驰真的载着一个年轻  的女孩,准八点半到杜弗剧院。我敢以上帝之名发誓,若有一句谎言,愿遭炼狱火刑之  苦。」

  任酒馆经理的方乔安妮刚调好足球大赛的转播频道,走过来说:「你们兄弟两个在闹  什么呀?」

  乔安妮和安迪是姊弟,两人都有着高挑健美的身材,脸圆润饱满,有足够当模特儿的  条件。

  维恺一听乔安妮的问话,忙使眼色,安迪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我们在练功夫,中  国功夫啦!」

  「骗人!你们尽管玩新花样吧!反正我迟早会晓得的。」乔安妮说完,便擦干净吧台  ,更细心地把维恺下巴及领口上的酒拭干,并给他一个吻。

  安迪吹着口哨,把注意力转到球赛上。

  维恺忍耐着,等乔安妮一离开,就立刻站起来,穿过酒吧拥挤的人潮,走到洗手间,  想寻得几分钟的安静。

  怎么可能呢?老爸虽然是风度翩翩,颇有女人缘,可是,年轻时挡得住诱惑,何苦  老来晚节不保?维恺有打电话询问母亲的冲动,但到底要问什么呢?他向来没有管别人  私事的习惯,更何况,那是父母的感情生活,所有做子女的,大概都会觉得尴尬和无措  吧?

  虽然是抱着不相信的态度,维恺第二天一早,仍拖着安迪到杜弗剧院门口,想把事  情弄个一清二楚。

  可怜的安迪,连着几日晚睡早起,眼眶已挂着两个黑眼圈;但维恺的脸色更难看,  安迪知道,如果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话,那他铁定会死得很惨。所以呢!

  他刻意带来了望远镜、照相机及录像机,活像个征信社的私家侦探。

  「你这是在干什么?」维恺哭笑不得地说。

  「证据呀!事实胜于雄辩嘛!」安迪说。

  八点三十八分,马路上并没有出现灰色的奔驰车,维恺再看看表。

  突然,学着望远镜的安迪叫了起来,「来了、来了!」

  果然是老爸的车!此时,安迪已忙着摄影。

  维恺屏住呼吸,看着那辆他曾经亲手洗过及换过机油的车,缓缓地停在杜弗剧院前  面,然后,前车门打开,一个绑着马尾,背着蓝布包包的女孩跨脚出来,她还回过身,  很俏皮地和车里的人道再见。

  维恺整个人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有安迪摇晃着摄影机兴奋地叫道:「司机是你  老爸,我没看错吧?」

  没有看错!那女孩正是紫恩,她正站在他面前,双脚就踏在纽约的土地上!

  紫恩,六年了,依然没什么改变,仍是那个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个子娇娇小  小的,身上偏爱穿粉蓝到几乎白的大毛衣,深蓝色牛仔裤和短靴显出修长的腿,而背包  上挂着的两双舞鞋,叮咚动着,证明她还是深爱着舞蹈。

  维恺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好得可怕,所有关于紫恩的细节

  全都回来了,有南非那个老爱跟着她的可爱小女生;有台北那个喜欢扑到他怀里,  搂住他腰际的漂亮女生,彷佛电影一幕幕般……不!比电影更真实,因为还有她甜甜的  味道,细柔肌肤的触觉,更有她如玫瑰花瓣柔软清凉的唇……那是他生命里的春天,一  切都鲜嫩美好,她的一颦一笑如蜜一样酿在她的心底,结果,突然来了一场暴风雨,他  到达美国,生命已快速地出夏天转变到秋天,心境枯萎、感觉迟钝,尤其爱情一事,更  有老僧入定之态,唯一能刺激他的,便是课业及环境的探索,所以,在西岸不到两个月  ,他又到东岸,宁可重新再奋斗一次,彻底杀死昨日的自己。

  如今,那个飘忽遥远的春天又回来了。你能相信吗?在秋天的街头,忽然有暖意、  有花香,你会说那只是气候反常,过了今天,明日依旧萧飒荒冷,千万不要被暂时的睛  暖所欺骗吗?

  他想让他的事悄悄飞走,但已经来不及,不知情的安迪早就奔向前,叫着,「小姐  ,等一等!」

  紫恩反射性地回过头,看见一群人望着她,其中最醒目的是两个高高的亚裔男子,  他们都穿着皮夹克,而远一些的,模样竟是像维恺……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两步……然后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极快,因为紫恩的蓦然停止,又蓦然移动,街道旁有个传快递的男  孩,脚踩着单排直轮,速度颇快,左右闪避不及,便直直的朝紫恩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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