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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page 12 作者:言妍

  “抢亲?”德坤听了十分震惊的说:“你又不是讨不到老婆,何苦要用抢的?”

  “爷爷,我心中只有湘文,别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宗天说。

  “你这么做,我们怎么向范家交代?你……你爹娘一定会气个半死!”德坤神色凝重地说。

  “就像您先前说的,生米煮成熟饭,还能计较吗?”宗天再加点威胁的语气说:“我这生除了湘文,绝不娶其它女子。如果她嫁给别人,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在好说歹说的磨功之下,德坤终于同意助他一臂之力。宗天就以爷爷要他去南方采药草的金牌箭令,顺顺利利地离开了汾阳。

  其实,能让他那么决绝地说出“非湘文莫娶”的话,还是因为她为他绣的那一条苍鹰帕子。

  原先他对她的心完全捉摸不定,甚至觉得她冷漠无情,思想停留在百年之前,个性幼稚不成长,她那言语举止间的灵气聪慧,全是虚假,全是误导。

  但在看到手中那栩栩如生的苍鹰,在知晓那针针线线中有她黑柔的发丝时,他激动不已,才明白她对他也非全然无情,欲意夺她之心就更回不了头了。

  他的手移到她的发辫,她突然惊觉,眼睛慢慢张开。

  湘文最先进入意识的是好多竹,竹的墙,竹的梁,竹的床……然后她亿起了奔跑的马。

  马?她猛然转头,看到一个人笑吟吟的,眼眶还有淡淡的黑影,竟是宗天!

  她是不是在作梦?湘文急忙爬坐起来,一动之间,全身酸疼。

  她顾不得散骨似的不适,慌忙问:“你……你怎么在这里?那……那班土匪呢?”

  “土匪?”宗天笑出声来,“我就是那土匪,抢的财宝就是你!”

  “你抢我?”湘文更震惊,也更迷糊了,“可是为什么要抢我?你不是已经好了吗?芙玉说,你已经打算娶慧梅了,而你气我、恨我,早把我丢到脑后,不是吗?”

  “我是气你、恨你,但我也依然爱你。”他直视着她说:“你现在终于了解了吧?我秦宗天绝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过了惊吓,过了震撼,她逐渐面对这一切,但内心同时生出另一种恐惧。

  她颤颤地说:“你……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所有的后果,我都想过了!”宗天表情不变地说:“你的家人会很焦虑,夏家人会很愤怒,他们会布下天罗地网来抓那个抢你的土匪;而我们,则是有家归不得,必须流浪天涯,直到事情平息了,才能再见到亲人。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些?”

  他双手握住她的,她吓一跳,微微抗拒,往床里坐,再用充满惶恐的声音说:“你真的不顾念你家人的伤心吗?你爷爷的年纪这么大了,你父亲一心想把奉恩堂交给你,你能够一走了之吗?”

  “在我决定抢亲时,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并非不孝不义之人,但是,湘文,这是我唯一能拥有你的机会,错过这一次,那真是一辈子的遗憾,终生的惆怅了。”他再度抓住她,几乎用恳求地说:“报亲恩有来时,但你我却只有这一刻。湘文,我们的未来全看你了!照着你的心意走,告诉我,你愿意随我天涯,比翼双飞!”“我……”她咬着唇,两行泪垂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我……我心好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知道的,因为你心里也是对我有情的!”宗天由怀中掏出那条帕子说:“你瞧,你绣的苍鹰就是一个明证。你舍不得我,所以在用蓝丝线时,也同时缠上你的头发,就是想与我一起厮守,一起飞翔,不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觉得对不起你,不能回报你的深情;又怪我自己没有勇气,让你痛苦……发丝只是歉疚,只是怀念……”她说不下去了。

  “湘文,你说了一堆‘只是’,其实那就是爱,你懂吗?”他说。

  “不!我不懂什么叫爱……”她摇头,又哭了。

  他轻轻抹去她的泪水,温柔地问:“那么,你说,你对夏训之有过这种‘歉疚’的感觉吗?”

  “我对他没有印象,怎么会有感觉呢?”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说。

  “这就对了!”宗天说:“我也不许你对他有那种感觉,更不希望你对他的感觉超过我!”

  湘文感到极其疲倦,那些你的我的他的,就像一团团丝线,处处在打死结,她喃喃地说:“我这样‘失踪’,生死不明的,我爹娘一定很难过,尤其是我娘……”

  “湘文,你老顾念你的家人、夏家人、我家人,为什么从不顾念我呢?”

  他拥她入怀,在她耳旁说:“为自己而活吧!去掉封建的高墙,解除八股思想的桎梏,做个有血有肉的人。唯有你真正幸福快乐,你爹娘才有永远的欢笑可言。”

  他的膀臂是如此有力,又如此温暖。那一瞬间,所有的羞涩不安都消失在某个角落,彷佛她和他的耳鬓厮磨是天经地义,和他的肌肤相亲是理所当然。

  她如一条迷途已久的舟,划入属于她的港湾。

  “反正你是不会放我走了,对不对?”她低声问。

  “放你走绝对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宗天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后悔的。我对未来已有完整的打算,我们先到上海结婚,再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行医、你刺绣,咱们可以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或者徐州也不错,我在那里待过一年,认识医院的传教士……”

  湘文静静的听着他叙述,由求婚及私奔的提议,到今日的抢亲之举,说实在的,她还不是很了解他,只知道他聪明、积极、勇敢,是男人中的男人,是女人倾慕的对象。

  但他到底爱她哪一点呢?她有疑惑,却不敢问。

  ※  ※  ※

  几个时辰过去,湘文渐渐习惯宗天在她左右,他们能够如朋友般聊天,也能够像爱侣般对话。

  这段时间,是湘文有过的最美妙经历。

  太阳落在山后,暮色由窗中漫进。外头几只鸟雀飞起,宗天到门外探探,看见水龙由小径跑来。

  “怎么样?外面的情况如何?”他急急的向前问。

  “不太好。他们到警察所报案,还四处张贴寻人告示。”水龙喘一口气说: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抢的新娘和卢督军有关?”

  “这有何差别?”宗天不在意地说。

  “差别可大啦!”水龙面色严肃地说:“这位卢大帅有的是枪枝大炮,他的话就是法律,你今天抢了他外甥的新娘,不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吗?”

  “别担心那么多,他抓不到我们的。”宗天自信满满地说。

  “你别太乐观。现在他们已经派出警察,封锁水路各个通衢要道,务必要找到新娘。我看,你大概连这座山都出不去了。”水龙依旧愁容满面。

  湘文闻声出来,恰好听到这一来一往的对话,脸吓得煞白,扶着门框问:

  “警察都来了,怎么办?万一他们抓到你……”

  “不会的,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宗天走过去,揽住她说:“他们封锁水路交通要道,我们就自己走出路来。我闯荡江湖多年,这一点阻碍还难不倒我。”

  他说得轻松,但湘文仍是满脑子他被擒后的惨状,表情僵硬极了。

  突然,远处有脚步声响起,而且似乎不只一人。宗天机警地将湘文推入门内。

  水龙望两下说:“是小潘啦!”

  然而,进到眼帘的,除了小潘,还有一个是他们很意外见到的人,就是三个人的师父秦鸿钧。

  秦鸿钧的一张脸非当地难看,整个嘴角下垂,很明显的火冒三丈。一旁的小潘则唯唯诺诺,一副已经被修理过的样子。

  宗天还来不及招呼,健步如飞的秦鸿钧就一巴掌过来,打得他往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我这一掌是以叔叔的身份,代替你爷爷及父亲教训你的!”秦鸿钧气愤难当地说:“我知道你偶尔爱耍小聪明,爱率性而为,但没想到你竟会堕落到去抢别人的老婆!”

  “是谁泄密的?小潘,是你吗?”宗天咬着才说。

  小潘头还未摇,秦鸿钧就说:“是你远在汾阳的爷爷通知我的,他要我阻止你做胡涂事,但我还是慢了一步!”

  “爷爷怎么可以出卖我呢?”宗天忿忿地说。

  “他不是出卖你,他是怕你身败名裂,惹来杀身之祸!”秦鸿钧暴跳如雷地说。“抢亲之说也是爷爷先提起的,他说祖上有这风俗,我才会放胆去做。”

  宗天辩解地说。

  “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别人!”秦鸿钧越过他,直指立在门边的湘文说:

  “你闯了那么大的祸,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女人?”

  湘文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手足无措,秦鸿钧的暴怒,宗天的血,把她内心已有的平静完全打破。此刻,若非宗天扶住她,她可能再也站不住了。

  “这小小的女人,恰巧是我最心爱的人。”宗天态度顽强地说。

  “你最心爱的人?那么你爷爷,你爹娘呢?亏他们养育你成人,你又置他们于何地?”秦鸿钧眼珠子都快瞪翻了,“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本以为你年轻有为,是我们秦家的希望,哪晓得你是沉迷于女色的窝囊废,彻底的浑球,压根没有出息!”

  “不!宗天不是那种人!”湘文忍不住说。

  宗天阻止她,强作镇静她说:“师父,我今天才明白,你平日高唱民主革命,其实骨子里仍是旧社会的人。我抢湘文,是对封建婚姻的挑战,是对自由进步的一种追求;我抢亲,和打倒军阀、推翻专制没两样,绝非你所说的窝囊、浑球或没有出息!”

  “你还敢狡辩?”秦鸿钧这回气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了,大骂:“我要你革命,是男儿志在四五,一心为国为民,但你却革到女人身上去了!若你还执迷不悟,不过是商纣、夫差、吴三桂之流的裙下人物,使叫众人嘲笑而已!”

  “你们不要再吵了!”湘文再也无法承受这些侮谩叫骂,她跨前一步,难过地说:“秦师父,一切都是我的错。宗天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都是我害他的。”

  “是的,你害他,而且会很惨很惨。”秦鸿钧把目光转向她说:“你很清楚夏家和卢督军的关系,现在事情已惊动到大帅府。巧中之巧,前一阵子浙江才发生一宗火车劫案,大家现在都把这两件事连在一块,认定土匪是同一批人。

  如果宗天被抓到,只有枪毙一条路!”

  湘文睁大了眼,彷佛听到砰砰的枪响声,腥红的血漫漫而来。

  这后果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也恐怖得多,她不能忍受宗天的死,绝不能……

  “湘文,你别听我师父的,他们绝对抓不到我!”宗天拉住她的手说。

  “我还没说完呢!”秦鸿钧的语调更冷酷,“万一你被逮到,查出和我的关系,还会牵累到南方政府。湖北兵变方过,整个长江中上游及西南方都蠢蠢欲动,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军政府又危机四伏。好在我们还有沿海各省,尤其浙江的卢督军与我们颇友好,倘若你把他给得罪了,革命大业也就毁了一半了。”

  湘文挣脱宗天的手,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原封不动的将你送回去,再请你务必保密了。”秦鸿钧看她一眼说。

  “我会保密的,我死也不会说出来。”她急切地说。

  “不!你不许回去!”宗天激动地抓住她说:“抢亲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关卢督军,不关火车劫案,更对南方政府没有影响,你不要听我师父危言耸听!”

  “看来,这位范姑娘比你还顾全局、识大体。”秦鸿钧冷哼一声说:“好!

  就说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想,之所以成为抢亲的局面,范姑娘也非百分之百的同意。随便用头脑分析一下就知道,夏家财大势大,给范姑娘保证的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你有什么?你带给她的不过是众叛亲离、颠沛困顿,居无定所的日子而已!我还真想亲自问问范姑娘,她愿意留下吗?”

  突然,大家都把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其实不很注意后面的一段话,因为她还在想着她会一手毁掉宗天,他的美好生命,他的锦绣前程,简直似一场不绝的梦魇。

  “湘文,告诉我师父,你愿意留下,愿意吃苦,愿意随我到天涯海角!”

  宗天逼着她,眼中有狂热。

  “宗天,这是不对的。”她在他的逼亲下,几乎要化成碎片,也因为如此,她更坚定自己的立场,“我不能跟你走。”

  “什么?”宗天脑中爆了一声,猛撞到太阳穴,“为什么不能?我们刚才还说好的,还计划了那么多,你怎么一下子就忘了?”他人冲到她面前,表情极其危险。

  秦鸿钧忙挡在中间说:“你听清楚了,范姑娘不会跟你走。”

  “不!她会!”宗天伺机要拉湘文,秦鸿钧护着,三人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景况。“宗天,我们不可以冲动。我不知道情势那样可怕,我不希望你死,你没有必要为我而死……”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湘文的心揪成一团,只能不断重复这些话。

  “我不会死,我只要你!”宗天叫着,几乎触到她的手臂。

  “不能!不能!我不能害你,我不能害所有的人!”她哭喊着,喉咙都哑了,“你不是说过吗?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就放过我吧!”

  “对!放掉她!”秦鸿钧使劲儿击退宗天伸出的手,叫道:“小潘,水龙,快给我抓住这没用的东西!”

  小潘和水龙迟疑了一会儿,但师命难违,只有扑向宗天。三人的格斗十分激烈,宗天疯狂得如受伤的猛狮,最后,秦鸿钧见情况不对,亲自出马,才将他制伏。

  “快把他绑起来,我好带范姑娘回去!”秦鸿钧气喘吁吁地说。

  一条长麻绳将宗天捆在屋旁的一棵树上,他踢着、抗议着,满嘴喊着湘文。

  她站在那儿,早已泣不成声。内心澎湃汹涌如潮,一波来又一波去。她好想冲向他,答应他的一切要求,但秦鸿钧丝毫不给她机会,手轻轻一抓,她就不由自主地随他往山下的路走去。

  “湘文!你怎么就走了呢?我费尽了千辛万苦,你甚至连留都不留一下?

  你为什么那么三心二意?!”宗天眼睁睁看着梦碎了,却追不回唤不回。他拚命地挣扎,那紧捆的绳子不停的加深他的愤怒,在动弹不得之下,他开始强力反击说:“对!三心二意!你就宁可去嫁给那个没头没脸的夏训之,因为他家财万贯,因为他又富又贵;而我又算什么?一个小城小镇的小小郎中,无法给你名利地位,无法给你华服美食,你怎么会愿意跟我呢?哈!我太自不量力了,我竟痴人说梦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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