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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page 10 作者:言妍

  “我……对不起……”湘文觉得好内疚,愧于她的落伍、守旧、怯弱及不够勇敢。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宗天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淡淡地说:“我一向自以为是,常一意孤行地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原谅我的一时忘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破坏’你高墙内平静的日子了。”

  这不正是她要听的话吗?但她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泪眼模糊,更难以自持地说:“不,是我不好……我无法对家人狠绝,只有对你狠绝了……”

  “不要再说了!既拆不掉高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宗天转过身,捏紧拳头说:“你不必怜悯我,替我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只不过是看错了人,又如何呢?”

  是呀!大丈夫何患无妻,她又何必伤心欲绝呢?以宗天的堂堂相貌,多少姑娘心仪于他,现成就有一个慧梅,她怎么忘记了?

  “你出来很久,也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湘文没动,因为她好疲惫,脚如千金重,眼睛也看不清楚方向。

  他没有再赶她,两人各据一方,无言地站着,任山风吹拂,任林叶枫枫。

  直到等得不耐烦的芙玉寻来,步步踏在小径上,才驱走那一份茫然与寂静。

  “我该走了。”湘文低着头,不看芙玉,只轻轻说:“你在这儿陪他,我自己会回去。”

  她径自行向来时的山道,纤纤的身影如一片落叶,彷佛历经了生死,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

  “你还不快去陪她?”宗天突然一声催促,“至少要看她平安到家!”

  芙玉立在巨石旁,左右为难。后来禁不住宗天严肃冰冷的眼神,才匆匆尾随湘文而去。

  如此一来一去的,她这局外人也不知不觉带着一身浓浓的愁虑了。即使订了亲,将为人妇,芙玉发现,她对感情的事,仍一无所知。

  ※  ※  ※

  端午佳节,户户挂上艾草及菖蒲,家家飘出粽子香,女人赶制香包,男人备雄黄酒,整个汾阳城有焕然一新之感,但最令人兴奋的,是河口的龙舟大赛。

  一大清早,汾河两岸便被各地涌进的人潮挤满,处处锣鼓喧天,语声沸腾,大家的目光全汇集在河的中心。

  “咚咚咚咚咚……”一条艳青缀蓝的船划浪而过,它的旗帜尤其醒目,绛红面上双龙交会,在烈阳下,不断闪耀着金光银芒。色彩之美,力量之美,还有飞驰在水天之间的美,让人挥汗奋力喊着。

  “加油!汾阳城加油!扮阳城第一!”

  宗天咬紧牙根,努力划桨。这一个月来,他不是专致行医,就是卖命练习比赛,唯有如此,他才能忘却对湘文求之不得的挫折,也才能逃避家人一声声的催婚。

  划吧!桨所过之处,水若无物;他所过之处,情也若无物,没什么东西可以绑住他,他将一飞冲天!

  四周的欢呼声恍如远方的轰轰滚雷,他看见插在水中的黄色锦旗,知道是夺标的一刻。舟里的桨手都已疯狂,宗天爬上龙头,心跳快过鼓鸣,隆咚隆咚的,在他的脑海化成湘文湘文……他的身体腾空而出,手直直向前伸,像要抓住某种不可能……

  他的琉璃草,勿忘我,高墙之内的湘文!

  “啪!”他拔起了镖旗,扬向天空,用力的挥摇,以压去内心的虚空。

  “我们赢了!我们得了汾河南岸的冠军!”有人叫道。

  “再等汾河北岸的冠军出炉,我们就可以一决胜负了。”又有人说。

  “汾河北岸哪比得上我们,对不对?”这回是克明的声音,他还拍拍宗天的肩说:“咱们可有小秦大夫这个福星呢!”

  一片欢乐声中,只有宗天一个人是不笑的,他板着比平日更严肃的脸孔,下船后,来到供应茶水的休息区。

  汾阳各家的姑娘,全一反平常的闺秀作风,花枝招展地又备毛巾又送茶,还可以乘机向心目中的英雄表明心迹。

  芙玉迎向克明,湘秀迎向她才订亲的曹少爷,而递给宗天茶水的是面带笑容的慧梅。

  在这么多莺声燕语中,独独缺了一个湘文。

  她比以往更深居简出,自从上个月在后山决裂后,他一直见不到她,连到秦家,也是声影渺茫。

  她就真的为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夏训之,守贞守洁到这种地步吗?

  宗天的内心又苦涩又嫉妒,忿忿地接过慧梅手中的杯子,很粗鲁地灌了一脸一脖子的水。

  “看你渴成这样,小心呛着了。”慧梅说着,又拿来毛巾。

  宗天很用力地擦着脸,想抹去眼前的迷雾及痛苦的心情。

  突然,有人一掌拍他的背。宗天猛回头,眨眨眼,再摇摇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竟是一年多没见的季襄!

  “好小子!你的肌肉硬得像我在挖的矿石。”季襄笑着一张脸说。

  “师兄!你怎么来了?”宗天惊喜地说。

  “还有我呢!”珣美带着如花的笑靥出现在他面前。

  “哇!人家是‘风雨故人来’,我则是端午故人来。你们不会是专程来看我赛龙舟的吧?”宗天开心的说。

  “也算巧的,我带珣美到南京探望她母亲,回程经过汾阳,打算看看你,没想到是这么热闹的阵式。”季襄说。

  “你们去陇村见过蕴明姊了吗?她可天天在替你们担心呢!”宗天说。

  “我们就从她那儿来的。”珣美说:“她今天也来看龙舟赛,不过先去城里找朋友了。”

  “你们这一年是到哪里去了?没消没息的,人人都在问我,好象我把你们弄丢似的。”宗天说。

  “你才没消没息呢!本以为你人回到了汾阳,没料到你老弟一拐,竟到徐州习医去了。”季襄回他说。

  “我这人无牵无挂,漂流惯了。”宗天说:“你们都好吗?有没有躲过曾世虎余孽的追索?”

  “我们很平安,一直在北京附近的浮山挖矿,其实离你不远。”季襄看看珣美说:“曾世虎那班私枭已做鸟兽散,现在风声已过,再也没有威胁了。”

  宗天看他们两人对望的眼神,深情又亲密,忍不住说:“我猜,我该称呼珣美一声嫂子了吧?”

  “我们去年底就拜堂成亲了。”季襄一本正经地说,一旁的珣美没有娇羞状,但脸仍微微泛红。

  “哦?你那么久才恢复记亿呀?”宗天又回到促狭的本性,一脸捉弄人的表情。“她早在我们离开南京那日就恢复了,但一直不说,还整了我大半年的时间,让我天天陪小心。”季襄想到那段日子,不禁笑着说。

  “我也没有一下子就恢复呀!总是这儿一段,那儿一段的,哪能怪我嘛!”

  珣美抗议她说。

  “这一段或那一段,还不是全凭你段小姐的高兴?害我最后干脆不分真假,跟着你团团转了。”季襄眼中有着宠爱。

  “嘿!想想你以前让我吃的苦,难道再一次追求我不好吗?”珣美娇嗔地说。

  “嫂子,你这样说就太不公平了。师兄为了你,也付出许多代价。你没看到去年他以为你不在人世后的惨状,我都日夜盯着他,免得地做出傻事。瞧!

  我熬夜的黑眼眶至今还在,是不是也很可怜呢?”宗天指指自己的眼说。

  “说了半天,结果是你最委屈。”季襄扬着眉说。

  珣美早笑弯了腰,断断续续说:“你这位……秦师弟,还是……这么幽默,风趣。”

  季襄忙扶住妻子,轻拍她的背说:“你也别顽皮了,当心笑岔了气。”季襄和珣美之间的恩爱,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经过种种的生死淬炼,已达到彼此的心灵,其中的浓情爱意,绝非一般世俗夫妻可以比拟。

  若是从前,宗天会一笑置之,如今却满心羡慕。他想到湘文,那样一个顽固保守的女孩,别说提到“追求”二字,就连听到一点点相关的词句,就吓得门呀窗的,一扇扇在你面前关上。

  唉!如果她有珣美的开朗及勇气就好了!

  河口一阵冲天欢呼,克明走过来说:“北岸的冠军出来了,是莱城队,我们准备和他们争夺最后的胜利了。”

  宗天忙将季襄夫妇介绍给大家,再匆匆对他们说:“等我拿到锦旗,咱们再好好叙旧吧!”

  宗天和队友们练筋骨松肌肉,慧梅又递上毛巾,他看都没看,一把就围在脖子上。

  上了龙舟,他眼中只有锦旗,在水中央,如遗世而立的佳人,就像他的湘文,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夺去!

  ※  ※  ※

  淑佩一举得男,范家得一长孙,全家上下无不喜气洋洋。湘文尤其疼爱这幼嫩的小侄,随着嫂嫂及奶娘,帮婴儿穿洗喂哄,俨然像个小母亲。

  因为她素日乖巧贤慧,别人也不觉得她的热切有任何异样,反而夸她说:

  “瞧我们湘文这娴静模样,谁娶到她大有福气哩!赶明儿个,生个胖娃娃,旺夫又旺子,自己当少奶奶呢!”

  “不必她旺,能嫁到夏家,命算够好了!”有人替她回答。

  从前湘文听到这些话,一定会羞红了脸,或者走避,但她现在对夏家这话题,已无动于衷,甚至厌烦。那是她的命,以后要过一辈子,又何必此刻说个不停呢?唯有未嫁的少女期,她能有些幻想,心中念着多情的宗天,反复再反复,为自己的人生留点美丽的回忆。

  那种内外煎熬,极端痛苦,对他的狠绝,也是对她自身的鞭苔。只有嫂嫂的婴儿能让她安静,让她断掉一切的妄念,安于未来的命运。

  这一个月来,她形同隐居,甚至听见宗天的名字,都要躲得辽远的。今天是端午,龙舟赛有宗天,她自然回避,情愿留守在家,陪着未满月的嫂嫂和侄儿。

  屋内寂寂静默,屋外人声喧哗。湘文抱着熟睡的婴孩,由床边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床前,小小的空间,一步步地压抑内心的声音。

  宗天,宗天,宗天……一声一足印……

  她以为这一天会一如平常地过去,直到管事的来报,说吴校长来访。

  湘文忙将侄儿还给嫂子,人来到大厅。

  “我以为会在河口看见你呢!”蕴明说:“来!跟我一块儿瞧热闹去,还有一个人特别想认识你。”

  “是谁?”湘文迷惑地问。

  “是璇芝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学生段珣美。”蕴明微笑地说。

  珣美?是宁姊姊……哦!不,是璇芝口中逃家私奔的那位传奇人物。

  湘文问:“你们查出她的下落了?”

  “说来也巧。年初的时候,牧雍为了做一篇研究到浮山去,结果碰到了季襄,也就是珣美的丈夫,两人一谈,妻子竟是故人,所以就重逢了。”蕴明说。

  “珣美结婚了?是不是嫁给唐老师呢?”湘文又问。

  “就是唐季襄。”蕴明拉着她的手说:“快来吧!我还赶着去看汾河南北岸的冠军赛呢!”湘文有些迟疑,但蕴明是客,河口又有她耳闻已久的珣美,实在难以拒绝。

  再说,人群熙攘的场面,要错开宗天,应该很容易吧!

  全城的人都挤到河口看龙舟赛,反倒街上行人稀少,她们穿过小巷弄,随着欢闹声来到汾河畔。

  一波波的群众,使湘文几乎看不到河面;耳旁的议论纷纷,也成了嗡嗡鸣响。

  这种大场面,她不必太担心会撞见宗天了。

  蕴明牵着她的手,前后绕来绕去,快到供茶处,她看到湘秀及慧梅、芙玉那些姑娘会的姊妹们,本想止步不前,但蕴明也停下来,指指她的左方说:

  “那位就是珣美。”

  一个明眸皓齿,有着及肩短发的女子,闻言回头。她极甜美活泼,眼眸流转中闪着慧黠的光采,她一见湘文,便展开笑容说:“先别说!你是湘文,对不对?哇!你和璇芝说的一模一样,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而且是上好的白玉瓷。瞧!这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眼睛又可以汪出一潭湖来呢!”

  湘文惊讶地看着她,多热情的人呀!她和璇芝如此不同,一个是太阳,光芒四射;一个是月亮,清明宁静,但却都是充满生命力的女子。

  “珣美姊,你好。”湘文压下心中的激动,很有礼貌地招呼。

  “可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年轻。”珣美继续说:“我见过你送璇芝的浅紫夹袄,还有那对鸳鸯绣忱,真比外面绣坊的还要好。”

  “可不是。我家里最好的袄子旗袍,全是湘文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蕴明同意地说:“我还很想叫她到陇村学堂来教女红呢!”

  “我没有那么好啦!”湘文被夸得脸红说:“如果珣美姊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做几件衣棠。”

  “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敢嫌呢?”珣美想想又说:“不过,你再三个月就要当新娘了,准备自己的嫁妆都来不及,怎么好意思再叫你忙我的呢?我心领就是了。”

  珣美的坦诚率直,让湘文好喜欢。她急急地说:“不!不!一点都不忙!

  呃,这样好了,我正好裁了一件夹袄,月牙色的,有琉璃草花的结扣,本是打算给璇芝的,不如送给你好了。”

  “月牙色,琉璃草都是我最爱的,可是那原是属于璇芝的,不太妥当吧?”

  珣美迟疑地说。

  这时,一旁与人聊天的季襄,听到“琉璃草”三个字,觉得好生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珣美替丈夫和湘文做了介绍。

  湘文初见大名鼎鼎的唐季襄,果真是有不同的英姿气度,与珣美是天生一对。但他那过严肃的神情,让湘文有些害怕。

  她小声地问候过,又把眼光转回珣美,就方才的问题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璇芝六月底就要随夫婿到美利坚国,我九月就要去宿州,见面的机会极微小。我一直愁着夹袄送不出去,如今你来了,不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吗?”

  “你和璇芝身材相当,又情同姊妹,谁穿不都一样吗?”蕴明帮腔说。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啰!没想到我这趟还是来对了,捡了我们翰林小姐的便宜。”珣美笑着说。

  如雷的欢呼声打断她们的谈话,原来是冠军决赛已经开始了。

  季襄帮她们几位女士找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湘文可以看到白浪中两条长长的龙舟,而且一眼就认出坐在首位的宗天。

  他头缠白巾,身穿白背心白棉裤,衬着肌肉的强壮黝黑,那划桨的奋力,忘我的专注,她都能够感受到。突然,人声逝去,蓝天渺远,川流不再,舟不成舟,只有他,无声无息地在她眼底,倾起身,俯向龙首,伸手向那锦旗……

  那一瞬间,湘文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她彷佛看见溅湿他的河水,他渗出的汗,他出力而扭结的青筋,他内心的渴求……好沉,好重,尽管他摘下锦旗,赢得众人的疯狂欢呼,她依然被压得不能动弹。

  “我们汾阳赢了!”有人高喊着,“汾河南北各城得在咱们普济寺前,摆三天的流水宴席和唱一个月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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