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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蔷薇 page 7 作者:言妍

  “什么?”季襄瞪大眼,仿佛见着鬼般说:“你又偷听我们谈话了?”

  “是又如何?谁叫你们不防着我?”珣美不让自己心虚说:“让我参加好不好?我很崇拜吴校长,受到她的感召,一直想为中国做些什么……”

  “但你是段允昌的女儿。”他打断她的话。

  “段允昌的女儿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不能爱国救国吗?拜托你不要老拿我的出身来评论我。如果我像我父亲,也就不会辛苦地逃家了!”她有些生气地说。

  “你……你一个千金小姐,能做什么呢?我们的工作十分危险,可不是一般玩耍的儿戏,你要弄清楚!”他耐烦地说。

  “我会学,绝不会坏了你们的事。”珣美十分热切:“瞧,我还有钱,是我母亲积存的首饰,我全部捐出,也算我为父亲赎一部分的罪过。”

  她说着,便解下月牙蔷薇的荷包,将里头的金饰倒出,黄澄澄地,映在阳光中,显现出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惊愕地看着她,无法置信!

  天呀!她真比他想像的还幼稚无知!她没听过“钱不露白”这句话吗?以她的年轻貌美,以她的身怀巨款,很容易就被歹徒奸杀勒毙、卖到妓院,或沉尸到黄埔江底,她  难道一点大脑都没有吗?

  天底下的男人,不是每一个都像他一样,可以坐怀不乱、守着道德操守、昭显良知正义;还有天晓得的,莫名其妙的一时心软……季襄正不知该气或该诅咒时,列车猛地  煞住。

  珣美往前一倒,荷包飞到煤堆里,她急急叫着:“我的月牙蔷薇……”

  “该死,你的金子不管,去管什么月牙蔷薇……”

  慢着!月牙蔷薇?不就是她梦中一直喊着的宝贝?搞了半天,竟只是一个不值钱的荷包?

  瞧她焦虑的模样,季襄护好金子,就帮她在煤堆中找出那已沾染黑屑的粉红荷包。

  他将金饰装了回去,口气凶狠地对她说:“拿好,以后别再让我或任何人看到这些东西了!”

  外头传来人靴走动,金属碰撞的声音。他悄悄推开车厢的门,见到了错综的铁轨,方形的仓库,连排的建筑和远方三三两两的工人,他回头说:“上海到了。”

  珣美随他跳了下来,面对的是丑怪灰蒙的景象,还有冻到骨子头里的寒冷口这就是繁华热闹,被称为“东方之珠”的上海吗?

  她内心没有快乐,只有沮丧,因为季襄当面拒绝她了,她真的要在此和他永别了吗  ?”

  季襄跳过了几段铁轨,珣美仍站在原地,缩着身子,想着要如何找到在码头工作的阿标。

  “你还不来吗?”他突然停下来叫。

  “你走你的,我和你又不同路!”她很有骨气地说。

  “是谁刚才说要参加救国行列的?怎么一分钟前说的话,马上就忘记了?”他沉着一张脸说。

  她没听错吗?他要收容她了?她不必和他分开了?

  珣美的脚步一下子轻快起来,像一只燕子,高兴地跑到他的身边。

  上海在她的眼里,不再是丑怪,不再是灰蒙。走出火车站,来到雪落的泥泞大街,挤过不友善的人,躲开横闯的自行车,她仍觉得四周好美,充满着蓬勃的朝气和令人振  奋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有了季襄,她不怕迷失,而且还可以由其中走出一个最有意义的人生来!

  第四章

  季襄的报社设在租界区,小小的阁楼夹在五花八门的商家之间,一方面可以避人耳目,一方面消息较为灵通。

  办报其实是个障眼法。目前他们附属在一家大报馆之下,每周发表一份刊物,内容大部分是南方传来的政治言论及统一思想,基本上只负责传递,工作十分简单;他们最主要的任务,仍集中在调查曾世虎和上海军火走私的情形。

  珣美到达的第一天,就见过社里的其它三个人。

  杜建荣有广东口音,黄康是上海本地人,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热忱爽朗,对珣美非常友善及欢迎。

  唯一的女性叫陈若萍,她穿着新式的短衫绸裙,头发剪成时髦的齐鬈款式,一张长脸拉得更长。

  她用怀疑及批判的眼光看着珣美,在季襄介绍完后,便说:“女学生?你没事带个女学生来干嘛呢?我们这里又不缺人。”

  “你不是常抱怨里外事太多,做不完吗?我正好找个人来帮你的忙。”季襄翻着桌上的报告,不太专心地说。

  “可是她看起来好小,能做什么呢?”陈若萍追着问。

  “她不小,只差你三岁而已。”季襄说。

  珣美讨厌他们目中无人地讨论她,所以插嘴说:“而且我能做的事可多啦!我会写、会读、会画,保证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季襄抬头看喜身脏兮兮的珣美,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再对陈若萍说:“就这样决定了!珣美是女生,我就把她交给你。”

  “可是……”陈若萍还想再争。

  “我是这个小组的领头,说话算话,这件事不要再有异议了。”季襄断然地说。

  陈若萍果然很识相的闭上嘴。

  看不出来,老实的唐铭,在变回季襄时,会那么有威严。不过珣美也很窝心,他虽然在人后常嫌她出身,又讽刺她的娇生惯养,但在众人之前,仍有护她之心,可见这师生情份,假久了亦能成真。

  珣美从那日起就跟了陈若萍,而且还住在同一个房间内。

  陈若萍是个脾气急躁的女孩,没有必要,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在熟悉工作的过程中,珣美只有服从的份,而几个星期下来,她做最多的便是打扫、生火、煮饭,别说沾不上一点爱国救国的边,就连编辑印刷的事,也被排斥。

  她曾向陈若萍抗议。

  “这些生活上的事,总不能叫男人做吧?”陈若萍直接回答她说:“以前你没来时  ,这些都由我来忙;你来了以后,正好分我的忧,这就叫分工合作,你先从内外杂事做起,报社的一切,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她认为陈若萍对她存有偏见,想向季襄反应,但又怕他笑她吃不了苦,正好给了他驱逐她的借口。

  因此,她只有咬紧牙根,灰头土脸地,做她十九年来未曾碰过的粗活。反正她决心要离开段家富而腐败的生活,若要真的独立自主,洗衣烧饭都是必须学习的技能。

  在理想的驱使下,珣美忍受生煤球的气味、冰冷的水、肮脏的衣物、烧饭的油烟,还有当“婢女”的挫折感。

  建荣和黄康对她都极有礼貌,还不时伸手帮忙。唯有季襄,看她忙里忙外,就跷起二郎腿,脸上带着调侃的笑,仿佛她的“沦落”是他的最大乐趣。

  珣美从季襄的眼里,常常有“自讨苦吃”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成就大事业不都如此吗?几个男生天天在风雪中奔波,陈若萍也往往一忙就没日没夜,她能让他们在烦劳之际衣食饱暖,不也是间接的贡献吗!

  只是她希望自己可以做更多真正能有益于中国的事,而非仅仅伺候好几个人的生活而已。

  她会耐心等,她要向季襄证明,她绝非一个吃不了苦的千金小姐。

  ***

  外面的天是灰黑阴沉的铅块,雪暂时停止,但仍有再大肆纷飞的迹象。

  季襄一睁开眼,便感觉到两边太阳穴的胀痛。他昨天花了一个下午,勘查上海滩仓库卸货的情形,又绘制了船坞分布的地理位置图。晚上,则在城隍庙的楼馆,招待几个搬运工人,喝得半醉,为的就是找到内应的人。

  他翻个身,鼻子碰到枕巾时,一般香味淡淡传来。他知道那是属于珣美的,从尼姑庵挟持她的那一次,后来的共同逃亡,到她负责清扫工作,他愈来愈熟悉这味道。

  杜建荣和黄康是否都注意到了?还是只有他特别敏感?呃,应该只有他,因为他才有机会去联想……满脑子正都是她的时候,就听见她娇脆清朗的笑声。在这尚昏暗的清  晨,仿佛遥远林间的一只百灵鸟,传颂美丽的音符,立刻让他的不适感减轻许多。

  真不懂,她为什么老有泉涌不断的喜悦呢?从正式相识起,她就慧黠、顽皮、机智,仅管碰到懊丧或艰困的情况,她散发在脸庞的光辉都不曾消失;唯一见过的梦中泪痕  ,也带着纯然的美感。

  那是不解人间愁事的稚气使然吗?还是她内心有另一个世界,替她造出了不同的应变面具,使她能苦中作乐?

  若是后者,那真如师父所言,珣美就太精明厉害了。

  他一直任她追随,不就是因为有忍不住的好奇心吗?

  她可以是调皮的女学生,可以是恶霸的刁钻女儿,可以为他杀人而喝采,可以镇静地恫赫人,可以极大方地表达自己;更妙的是,叫她在十二月酷寒的雪地里,走上几天  几夜,她不喊一声苦;叫她在报社里当打杂的仆人,她也乖乖地去做。

  季襄一直在观察她,比自己想像中更专注,更有兴趣地看她的一举一动。她说她继续跟着他,是因为想报效国家,他倒想见识一下,为了爱国,这没吃过苦头的段家三小  姐,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季襄又想换个睡姿时,珣美的笑语中夹杂着另一个男声,仿佛两个人在做什么好玩的事。他倏地清醒,人也坐了起来,八成又是爱在美女前面耍嘴皮子的黄康。

  这个黄康,有着城里人的世故滑溜,虽然家有妻小,仍爱和女孩子调笑。他对珣美献殷勤的举止,季襄已不只见过一次,而且还提出警告,要他收敛一些。

  “为什么不行?我只是想表现同志间相互帮忙的友爱美德。”黄康反驳说。

  “我很清楚你的“友爱美德”,但工作之际,我希望你只对外,不要对内!”季襄也不客气地说。

  “我的“友爱美德”又有什么不对?我也常逗若萍开心,你就不曾有过异议呀!”

  黄康说。

  是吗?他怎么都没注意到?季襄脑筋转着,又说:“珣美不一样,她是我的学生,我有义务照顾她。”

  这段话,连季襄自己都讲得有些心虚,但他为人一向正经沉稳,不说废话,黄康也就没有再争辩。

  笑声愈来愈大,像针般刺进他的耳朵里。季襄再也睡不着,便下床穿衣,带着一张深受打扰的脸,来到前头的报社。

  屋内无人,只浮着薄薄的日光。笑声来自旁边的小走廊,季襄走过去一看,随着珣美的,竟是向来沉默寡寡言的杜建荣。

  他们正挤在一块儿生煤球炉,空气中有浓浓的烟味。

  “你现在用的黄磷火柴,容易自己燃烧,又有毒性,久了对身体不好。”杜建荣一脸卖弄地说:“我们试试日本的猴子牌安全火柴。”

  “猴子牌?干嘛取那么好笑的名字呢?难道你划一下,它就会“吱”一声吗?”珣美笑着说。

  “不知道。日本人老爱做些奇怪的事,不过他们历史名人丰臣秀吉的外号就叫“猴子”,可能和他有关。”杜建荣也随着她笑。

  “我还是喜欢瑞典用的凤凰牌名称,浴火中的凤凰,取得好。”珣美说。

  “凤凰当然是比猴子高雅多啦!”杜建荣接着说。

  即使是那么无聊的一句话,珣美也笑得天花乱坠,而杜建荣更是以为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幽默男子。

  季襄实在看不下去,用力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来找碴的神色,说:“建荣,你不是还有事吗?我给你那几张图表,你研究过了没有?”

  “我……呃……我只想帮珣美的忙而已。”杜建荣略显尴尬,脸红红地说。

  “生火煮饭是她份内的事,若她自己不能处理,就没有资格留在这报社之内。”季襄干脆地说。

  这下子连珣美的脸也涨红起来。她正想顶嘴,建荣借口离开,就只剩她面对眼前那横眉竖眼的暴君。

  她二度想开口,他却抢先说:“我让你来这的报社,是因为你千方百计求着要来报效国家的。我可不许你在这里招蜂引蝶,乱搞男女关系!”

  “什么?你说我……”珣美生平没受过那么大的侮辱,她头轰了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建荣和黄康都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我希望你远离他们,不要让他们分心。”他继续残忍地说。

  “你……你太过份了!你把我段珣美想成什么样的女人?”

  他的话才说一半,愤怒尚未表达到千万分之一,他倒一派潇洒地转身就走。

  珣美气极了,她打自娘胎出来,什么死皮赖脸的人没见过?就没碰过这种自私无礼、没心没肝的大混蛋。

  若不是一只手拉住她,她真会扑上去,要他把所有不是人的话都吞回去。

  陈若萍把才才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她原先对季襄莫名其妙带回一个女学生就心存疙瘩,现在亲眼见他对珣美疾言厉色、毫不留情的样子,不禁暗暗高兴。

  在制止争端之余,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说:“季襄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那种脾气。”

  “管他什么脾气,也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珣美仍怒气冲冲地说:“亏他读圣贤书,就不知道话如毒箭,如利刃,会置人于死地吗?他怎么可以随便无的放矢,含血喷人呢?”

  “他的压力大,很多话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考虑太多别人的心情,你照他说的话去做就没错。”陈若萍又说。

  珣美看了她一眼,仿佛这才发现与自己对话的是谁。反正他们都是同一国的,总说她年纪小,是新手,叫她做最没用及最卑微的工作,然后又瞧不起她。珣美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她能咽下这些委屈呢?

  她不再理人,迳自烧水洗菜。

  陈若萍为表示自己贤慧识大体,又进一步劝导说:“他们这种为理想献身的男人,都是铁了心肠的。我认识季襄那么多年,还没有听过他说几句让人开心的话呢!”

  这倒引起了珣美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地问:“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吗?”

  “我们陈家和他们唐家是世交,而且我姊姊还是季襄的未婚妻,他都没跟你提到吗  ?”陈若萍说。

  未婚妻?季襄有未婚妻?珣美心一沉,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应该是无所谓的,但想到季襄和另一个女人,就觉得怪怪的。

  “不过我姊姊在未过门之前,就得急症死了,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陈若萍接着说。

  珣美的心像在荡秋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手边忙着,却无法专注。

  “本来他母亲想订下我,但季襄反对。他曾说过一句话,中国一日不统一,他就一日不成亲,因此他不愿意耽误我的青春。”陈若萍不自觉地透着无奈。

  “这太荒谬了!如果中国永远不统一,他就永远不结婚了吗?”珣美张大眼睛说。

  “以季襄顽固的个性,真有可能哟!”陈若萍终于谈到了主题,“我看过太多女孩子迷恋他、崇拜他,为了他走上救国的行列。但这些都没有用的,季襄一点都不会感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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