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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霖铃 page 3 作者:言妍

  听到女儿一连串令人心酸的质问,建宁长公主的情绪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强忍着依然绞痛的心,她一字一字的说:“准备灵堂,点亮长明灯,立刻烧纸钱,请人来裁白布……还有超渡念经的师父。”

  “回公主的话,处理葬仪的人及念经的和尚尼姑,都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刑部官员说。  建宁长公主望着几乎被她遗忘的刑部人马,冷冷的,充满辛酸悲愤地说:“你们可真周到,真是送佛送上西天啊!”  “这是皇上的恩典。”刑部官员说。  难道还要她谢恩吗?建宁长公主只是冷哼一声,站在两具棺木间,听着攸君哀哀的哭声,看着纸灰扬起,她的泪扑簌簌流下,量已是无声。

  一切就如一场梦,不是吗?她荣华富贵的四十年、她富丽堂皇的公主府。此刻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片废墟。大水冲溃、山石压塌,由无到有,似乎……似乎没有一件是真实存在的。

  世间事,终是枉费呀!

  今年春天的雨真多,缠缠绵绵地下个不停,公主府闭户守灵,一室凄清的悲风让攸君感受到没完没了的沉重,几乎忘记外面的世界。  她有多久没听见笑声了?仿佛永远永远……  “小格格,你晚餐又没有吃,这怎么可以呢?”姜嬷嬷走进房间说。  “我额娘吃过了吗?”攸君问。  姜嬷嬷好半晌没出声,一会儿才又叹口气说:“现在连吃口饭对她而言都是酷刑呢!”  “对我不也是酷刑吗?”攸君说。

  “嗳!小格格,全府都闹翻了,你可别再人小鬼大了。”姜嬷嬷说着,突然像想到什么,翻了翻口袋,“瞧!这里有两串铃子,是我在衣箱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大哥哥的?”

  提到“大哥哥”,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伤心。攸君接过来说:“这是前些时候去靖王府,征豪和洵豪送我的。”  算算已是三天前的事了,那时的她多快乐,能够自由来去、自由玩笑,不像现在,成了黑户,失去父兄,没有人理睬。  征豪和洵豪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呢?芮羽舅妈会不会不再疼爱她了呢?  又一阵悲戚漾满攸君的心底,她轻抚着串铃子,埋首在被里,好希望一觉起来,噩梦就能彻底消除。  攸君就在雨声中睡去,不久又被打更声吵醒。  “嘘!”有人在她耳旁说。  她的身体被腾空抱起,攸君开始慌乱的挣扎,但四周实在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姜嬷——”她设法想叫人。  “嘘!小格格,是我,蒋峰。”来人低声说。  蒋峰是阿玛的贴身侍卫,向来很宠她,以前老是给她当马骑,后来则不时由琉璃厂买些小玩意儿来讨她的欢心。  攸君知道是他,安心了不少。  蒋峰带她来到后院,天气凉飕飕的,但至少雨已歇止。  “我们要去哪儿呢?”攸君不解的问。  “找你阿玛和大哥哥。”蒋峰淡淡的回答。  “胡说,我阿玛和大哥哥已经死了。”攸君懂事地说。  “他们没有死,正在别处等你呢!”他说。  所以,棺木里的人真的是装死的?攸君有些郁闷的心,像是突然又见到阳光般的开朗起来,“那我额娘呢?额娘怎么不和我一块儿来呢?”  “她要晚一些才会到。”他避重就轻的说。  他们现在身处在最荒僻的石井处,攸君突然想到狐仙的传说,觉得有些害怕,手一松,串铃子掉到地上。  “那是什么?”蒋峰问。  “串铃子,快找给我,不能丢的。”攸君急急地说。

  蒋峰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找到一团金属物,再交给攸君。这时,远方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传来,他见情况紧迫,忙拿出一方沾有蒙汗药的巾帕,罩住攸君的嘴。  攸君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他说:“小格格,这是为了你好。”  接着,攸君经过许多地方,由京城里到京城外,只是她毫无知觉,已完全没有记忆。  等刀子清醒过来时,已在某处陌生的郊野,见不到没死的阿玛及大哥哥,也见不到随后就来的额娘。  这全是蒋峰策划的,他为攸君担心,怕攸君因拥有吴家人的血统,最后会难逃一死。  “我带你去找你爷爷。”他说。  攸君自然是又哭又闹,但天地如此之广,她才十二岁,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哪有选择的余地呢?  她就这样离开了额娘、公主府,及十二岁以前的种种,唯一留在她身上的,只有征豪送给她的串铃子。  那铃声总是提醒也,康熙十三年的春天,紫禁城带着花香味的细雨,仿佛极远极远的召唤,却也一年比一年模糊……

  第二章

  捕捉

  忧心耿耿,  寄桐叶芳题,  冷枫新咏。  莫遣秋声,  树头喧夜永!

  ——史达祖·齐天乐

  铃声叮当,叮当,叮当……

  攸君恍惚间似又回到石虎胡同那幢深宅大院,有长长的咽廊、曲折的石桥、假山下的荷花池……不!这不是梦!她是真的走在里面,双脚踏地的感觉如此的真,手也确实触碰到那些壁柱……

  蓦地,她睁大眸子,清晰地来到眼前的是竖横着纱质帐幔的屋宇,雕刻着一朵朵大花的格窗,正透着黎明晨曦的光。  梦里不知身是客……李后主的这句词,真是说尽了许多飘游之人的心事。  她最怕在这个时候醒来,日月交移之际,真假难分之间,人就会显得特别脆弱,过去及现在混沌成一片,抓不到,却寸寸刨空她的心。  这里不是北京,而是湖南的衡州。  此时不是康熙十三年,而是康熙十九年。  她不再是十二岁的小格格,而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在这里,人称她“公主”,乃是因为她的爷爷吴三桂在两年前称帝时加给她的封号。爷爷死后,由堂哥吴世播继任皇帝,她的封号依然不变。

  由大清格格,到大周公主,让攸君小小的年纪,就被迫拥有超龄的成熟。她开始在表面上隐藏自己的情绪,哭的时候,或许内心在笑;笑的时候,或者内心在哭,这样的人,是注定要孤独的。

  她的出身及命运,让她找不到归属感。可以说,她不再像养在深宫大院中的格格们,一式的柔弱无主张,也不像长在大周阵营里的公主们,一概的骄纵不讲理。

  当然啦!她能够骄纵,也能够柔弱,端看环境场合需要她什么。只是,她始终找不到自己,偶尔她会想起芮羽舅妈的“完美女人”论,但那似乎如瑶池仙女般的遥不可及。

  至今,还会令她伤心痛哭的就只有额娘,她好想念额娘,在失夫失子之后,又莫名其妙的丢了一个女儿,教额娘要如何承受呢?  据京中密探来报,公主府仍然存在,建宁长公主依旧住在里面,只是庭院深深,状况幽闭不明,正如同攸君在吴三桂阵营里的消息被传得扑朔迷离一样。

  平心而论,爷爷相当疼爱她,只可惜他们之间错失了培养感情的机缘,每次一看到他,攸君就想起被绞杀的父兄,是他造成她的家破人亡;而爷爷看见她,便会想起冤死的儿子、孙子,还有她那一半的大清血统。

  记得蒋峰初带她到湖南时,爷爷面对他们的第一句便是:“你该救的是世霖,怎么会是个女娃儿呢?”  “来不及了!谁都没想到皇上会那么狠,死了少主和小少爷,不能连小姐也牺牲掉,小的也就斗胆行事了。”奔波了许多天的蒋峰说。  那时的爷爷,据说已长期不吃不睡,在哀子哀孙的情绪中急速衰老,没有一点攸君想像中吴三桂的凶蛮样。

  攸君不是甘愿来的,在没有被欢迎的感觉下,她生了一场内外煎熬的病,一个原本健康漂亮的小女孩,被折腾成药罐子。她哭着要回北京,要见额娘,好几次她只要一见到蒋峰,就抡起拳头垂打这个一直像亲叔叔的人!

  几年后,蒋峰死在一场对清的战役中,攸君这才不再怪他。慢慢的,在吴家人不断灌输的观念下,攸君相离康熙表哥迟早会杀她,而蒋峰带她走绝对是明智之举。

  有一段时间,她弄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个性变得极固执易怒,几乎把左右的人都得罪光了,甚至连爷爷都受不了地说:“早知你是个被宠坏的丫头,干脆让你死在北京城算了!”

  在大伙束手无策之际,一位清瘦的道姑出现在新盖好的宫殿中,她一身褐色袍子,毫无妆扮,也没有排场,但臣将们却恭敬地朝她行礼,称呼她一声娘娘。  “攸君就和我住吧!反正我也寂寞。”那位娘娘说。  后来攸君才知道,这位“娘娘”就是人们口耳相传中,造成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陈圆圆。

  这种被归属于毁国殃民的祸水的女人,照理说应该有着妖艳败德的模样,但站在攸君面前的陈圆圆,红颜已老,洗净铅华,看起来就像是一般吃斋茹素的仁慈妇人。

  然而,陈圆圆就是陈圆圆,阅历使她不平凡,攸君与她日夜相处后,渐渐为她所着迷。她的举手投足如此优雅绰约,语言谈吐充满练达智慧,最重要的是,她给人一种心平气和及宽爱众生的感觉。

  在某些方面,她使攸君想到芮羽舅妈,来自烟雨的江南,有诗词、有花、有玉、有山水,因此,攸君对她有了亲切感,有了依赖的对象,不羁又痛苦的心才逐渐沉静下来。

  不管外人如何抵毁陈圆圆,她却是攸君心中最和蔼可亲的姨婆。

  姨婆从不提往事,那艳冠群芳的秦淮名妓、年轻报导盛的吴三桂、蛮横痴情的李自成,都仿佛不曾存在过,只是由她从不停止的诵经念佛声中,知道她在为一生的罪孽做最后的忏悔。

  攸君从她那儿学会了遗忘、认命,以及活下去。  叮当、叮当、叮当……  看着串铃子,她前些年还勉强记得征豪的脸,今年就差不多变成空白了。  她,早不是六年前那个公主府内的小女孩了。

  在攸君作了这场梦后的几天,道观外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全观的人都闻之惊心,因为上回来人莽撞,是为传达吴三桂病危的厄耗,这回,八成又不是一个好消息。  陈圆圆命人开了门,门外的将官行礼后说:“皇上有请娘娘和公主入宫。”  “是什么事呢?”陈圆圆问。  “卑职也不清楚,恳请娘娘和公主上轿。”将官说。  一路上,两个人都忧心忡忡,想必和战争失利有关。  位于衡州的皇宫是临时盖的,论外表和气魄,都远不如昆明的王府。  吴世播已经在侧殿等她们,他是吴三桂的长孙,颇有爷爷勇往直前的作风,然而,因为年轻没有经验,在政策方面举棋不定,形成被清军夹围包抄的景况。

  “姨婆,朕今天找你们来,是要你们准备一下,大周已打算放弃衡州,大军将往贵州撤退,女眷们则直接回昆明。”事情紧迫,吴世播早已忘了君臣之礼那一套。  “真有那么糟吗?”陈圆圆虽心里有数,但仍不禁问。  “再糟不过了!朕真对不起先皇,连个首府都保不住。”吴世播说:“不过,大周不会亡的,我们还有西南和东南各省,它是汉族的希望。”

  “阿弥陀佛!难得皇上有不屈不挠的志气。”陈圆圆念声佛号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说,现在正是机会。先皇已殡天两年,我岁数大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回苏州老家,这次的撤离,我就恳求皇上允我回苏州安养晚年。”

  吴世播有些惊讶的问:“这妥当吗?由此地到苏州路途遥远,地方又不近,朕恐怕分不出太多的人马护送。”  “也不必什么人马护送,人多反而招摇,就派两个亲信给我壮壮胆就可以了。”陈圆圆说。  在一旁始终安静的攸君突然说:“还有我,我要陪姨婆一起到苏州。”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她,眸中满是意外。  吴世播反对的说:“不行!你是吴家的子孙,理应到昆明。”

  “我不想去昆明,那对我不过是个陌生的地方。”攸君靠向陈圆圆说:“我一向和姨婆亲,也是先皇命我跟着姨婆的,她就像我的祖母,我怎么也不愿和她分开。”  陈圆圆听到“祖母”二字,不禁感动落泪,她一生多灾,不能像一般女人般安稳地生儿育女,有了攸君之后,她的母性终于得以发挥,也打从心眼里疼她。  她了解攸君,知道攸君到昆明后一定不会快乐,于是便说:“皇上就让攸君跟着我吧!一方面我不负先皇所托,一方面也和攸君婆孙俩有个照应。”  听陈圆圆如此说,吴世播也不好反驳,事实上,他正好少掉一桩麻烦,一个十八岁该出阁的公主,他还真没时间想到她的亲事问题呢!  攸君的命运,在这三言两语中,又转了一个大方向。  在回道观的路上,陈圆圆握紧攸君的手说:“其实我内心一直有个想法,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到你母亲的身边。”  这是她们从来不碰的话题,蓦然一提,猛地撞到攸君的心坎,她有些颤抖地说:“可能吗?已经那么久了……”  “母女亲情再久也不会褪色的,我老是觉得你该是属于北京的。”陈圆圆说。  “可是我有吴家的血统。”攸君苦涩的说。  “吴家血统……”陈圆圆叹口气说:“没错,吴家血统现在是天下怒,大清要打杀剿伐,汉人又咬牙切齿,但我们又何罪之有呢?”  “只因为我们和抢夺天下的人有了关系,也就逃不过残忍的斗争。”攸君轻声地说。

  “是呀!像永远去除不掉的噩梦。”陈圆圆说着,又突然眼睛一亮,“呀!攸君!到苏州不正是我们的摆脱之道吗?你不再是吴三桂的孙女,我也不再是他的老婆,我们就像是两个平凡的女人,要过平凡的生活,再也没有追杀,没有心惊胆跳的逃亡,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攸君欣喜的说。  “到了苏州,我帮你找个老实人嫁了,生几个娃娃,让我也有含饴弄孙的机会。”陈圆圆兴奋地说。  “我才不嫁人呢!”攸君红着脸说。  “傻话,你都十八岁了,也该为终身打算打算了。”陈圆圆笑着说。

  攸君真的还没想过婚姻,虽然她将去苏州,但最大的心愿仍是回到童年的北京。当然,她不能大张旗鼓,而是偷偷摸摸的,她想去见见传说中依然守在公主府的额娘。  她真的能当平凡人吗?当了平凡人后,那些格格和公主的过往,就不会如两道枷锁束缚困扰她了吗?  攸君、陈圆圆和两名侍卫在春末时,驾了一辆马车向衡州出发,向东而行。  最初几日仍在大周的地盘,旅程尚称顺利,等进入江西,路愈崎岖,再加上大小不一的战役,就不时可见逃兵及难民,显出一股不平静的气氛。  负责保护她们的陈川和于大龙,是吴世播特别挑选出来的,长得孔武有力,满身剽悍的肌肉,他们在送两人去苏州后,还要赶回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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