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内只有一些胆汁,她恍惚看见一滩血水,是她亲手扼杀的孩子,她甚至连他的形体也凑不出,多可悲呀!荣轩说他怀抱着死亡,她却身上带着死亡呀!
有人在外面叫着,一位女侍走进来很着急,以你发生什么意外了!
月柔谢过她,努力清理自己。打开厕所的门,荣轩仍在那里,一脸焦虑。
“你还好吗?”他说。
“我没有事。”她回答。
两人回到小室,餐点已在桌上,她实在没胃口,荣轩强迫她吃,说她苍白又虚弱。
“你不必关心我,”她疲倦地说:“我只想知道,我求你,有用吗?”
“你吃了这碗面,我才告诉你。”他坚持着。
争辩无效,月柔只好不甘愿地拿起筷子,面的鹇味道,一下子勾起她的食欲,没多久竟一口一口吃光。
“我吃饱了。”她将碗一推:“你可以说了吧?!”
他看她良久,像捉老鼠的猫,在她以为只是耍她时,他突然开口:“如果我说,你求我有用呢?”
月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相信地问:“你愿意放过我小叔?”
“这由你来决定。”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月柔完全不解。
“是的。我放过了他,你拿什么交换?仇恨之心无法轻易平息的。”他眼眸紧锁着她。
“我除了花圃花坊,什么都没有。而这些也是属于盛南的,我能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呢?”
她几近绝望地说。
“我不要花圃花坊。”他一字字地说:“我只要你。”
月柔太震惊了,脑中一片空白。
“我要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已经准备了一栋房子,你只要把衣物带过来就够了。”
他用谈生意的口吻说:“我们不全要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要同睡一张床……”
“同居?”她终于能思考:“当你的情妇?”
“随你怎么说!”他依然态度冷静:“反正我们要在一起,出双入对,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为什么?是为了羞辱沈家吗?”月柔咬着牙:“我告诉你,那是没有用的,沈家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
“但毕竟是沈家人,流着沈家的血。”荣轩语气强硬:“你不是为沈绍扬来求情吗?放过他,总要有另外一个人付出,不是吗?”
月柔好想扯下他脸上那个面具,也顾不到揭旧疮疤的痛苦,她忍不住说:“十年前你欺骗我、羞辱我、利用我来为你姐姐报仇,难道这些代价还付得不够吗?”
提到过去,他也无法再冷静,他目光灼灼地说:“还不够!你逃走了,不是吗?逃到日本、美国那些不知名的鬼地方!十年来,如雾缥缈,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正是我们做个了结的时候!”
“我不会再让你愚弄我了!”她颤抖地说:“我再不是当年那个愚蠢无知的小女孩了。”
那个月柔并愚蠢无知。“他低低地说:“她温柔纯真、百依百顺,爱得忠诚,爱得细腻,像个天使……”
“够了!我不要再听了。”她用手拼命捂住耳朵。
“我要那个月柔回来!”他抓下她的手:“一样温柔,一样顺从,一样可以为我生、为我死。”
“不!”她挣脱他的触碰:“你堂堂一个盛南的总裁,要找这样的女人何其多,你可以一呼百应,为什么来招惹我?!”
“没有错,我可以一呼百应。”他靠近她说:“但是她们身上都没有我复仇的印记。”
月柔闭上眼,希望一切只是一声恶梦。
“如果我不愿意呢?”她缓缓说出。
“很简单!我现在是操纵傀儡戏的人,手上牵着你大叔、你小叔、你的合伙人,还有他们的家人。我可以把线一放,将他们扔在火坑里,烧个片甲不留。”荣轩不容她转开脸:
“而你能解救他们。”
又是一个惊愕,月柔不相信地问:“你是说,只要我和你同居,你会停止所有的复仇计划?!”
“是的,我不会再动他们。”他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他们表现良好,我会公私分明,生意归生意。但他们若有影响盛南经营的举动,我仍要干预,但与私仇无关。”
太不可思议了!他会不会又在使诈?毕竟他曾骗过她一次呀!
“我不懂,为什么要我……”她好困惑。
“我有我的理由。”他一句话带过。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她质问着。
“你只有相信我了,不是吗?”他直截了当的说:“还是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把线一根根放掉?”
“那你母亲怎么说?她同意吗?”月柔仍挣扎着。
“那是我的问题。”他想都不想地说:“你还有三天的时间来考虑。三天后的晚上,就是星期五晚上,我由香港回来,若你搬进屋子,就表示同意我们的协议了……”
“要多久?”她打断他的话。
“什么?”他皱着眉看她。
我是说,如果我答应同居,要多久才能解了你的仇恨之心,一个月?两个月?“她厌恶地说。
“谁知道呢?”对她的口气,他回以更冷酷的:“若要花一辈子,你也只好奉陪。”
回程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气氛十分僵滞,到月柔二楼公寓门口,他拉也,交给她一个信封。
“这是房子的住址和钥匙,好好想我的话。”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心愁绪的月柔,几乎瘫软在墙上。
那个拉拉扯扯信封,像个千斤重的石头,沉沉地压扣在她的手上心上。
第七章
月柔食眠难成,惚惚幽幽地度日。
那天,与荣轩传布回家后,明雪就守在客厅里,一看见她,就兴奋得问个不停。
“我知道郑荣轩年轻有为,你却没告诉我,他是那么英俊迷人。难怪端仪被甩了,会气得哇哇叫!”明雪说。
“我根本没注意他的外表。”月柔心中有太多事。
“少来。”明雪不相信:“他为什么突然找你?是想追你,还是有关双月的事?”
月柔真的无心谈话,只好委婉地说:“是有关生意上的事,花坊的事,只是还有一些细节要考虑。”
“我简直好奇死了,你讲话干嘛不清不楚嘛!”明雪不满意地说:“细节?什么是细节?”
“不要问好不好?!”月柔心烦地说:“三天后就会有答案,你就知道了!”
明雪噤口,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心浮气燥的月柔,她有预感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但月柔不说,她也没辙。
月柔的心情由不信、排拒、厌恶、无奈到恐惧在辗转反侧不可得中,她循址找到荣轩所说的房子,位置恰在花坊往花圃的路段蹭,是个美丽的新社区,叫新城山庄。四周有小山、人工湖,景致十分幽美,山庄内的建筑是红瓦白白墙的独栋别墅,如童话世界。
社区大门警备森严,她还被盘查一番。
“沈月柔,我找到你的名字了。”警卫笑着说:“对不起,这是例行公事,因为这一所除了郑先生和装修公司的人外我没见过什么人在三十号出入。”
看见她的名字在电脑中,她有些怏怏,难道荣轩算准她会答应来住吗?
房子是两层的楼中杰,采光格局都充满巧思,既古典又现代,所用的材料不是竹就是木,有唐风的梁壁,日式的屏风、仿古的装饰家具,楼下还辟了一间和室,几柜茶具清酒一应俱全。旁边是书房,架子桌子仍然空荡荡,表示荣轩并不住在这里。
拾级而上,半楼四间房,床单窗帘各成一套,采西式的雅致舒服。主卧室大而明亮,一种浅蔓近紫的色调,月柔故意过门不入,由长廊直向尽头。
那是护建的大阳台,可通楼下厨房,几把藤椅茶几,有米黄色的细竹纱郑卷帘,坐在那儿可眺望夕日飞鸟,一阵微风吹来,细碎的铃声,月柔心一惊,抬头看见檐上的一串风铃,那不是她父母在京都的定情之物吗?
以木为经纬,拖着一个个由钮扣到钱币大小不等的铜铃铛,因为小,声音并不响亮,而是十分涵融轻盈,像梦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是母亲死后,唯一被她抢救下的风铃,曾挂在小楼,陪她共晨昏。当年逃去日本,忘了带它,也早放弃再见它的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月柔激动地踏上椅子,拿下风铃,泪眼模糊地抚摸每一个铜铃,依然晶亮,像是有人缌保养擦拭着。
她忽然明白,荣轩根本一直处心积虑在等她。这风铃为她留,这房子为她设计,复仇之网为她而开。但又为什么呢?
他说他有他的理由,无论是什么?那年她若死了,他的乖乖不都是空的吗?
她第一次由他的角度来看这段仇恨,觉得他活得可悲可怜,套装生都渲染在悲剧的阴影中,因而受尽煎熬。如果她的牺牲,能让他走出过去,不也是彼此的一种解脱吗?看着风铃,月柔决定搬进来。那一瞬间,她脑中浮现的不是沈家人的困境,不是她自身的伤痛,而是荣轩因仇恨而抑郁无欢的脸孔。
※ ※ ※
星期五下午,月柔简单地收拾一衣物,大约只鑫这几个晚上。尽管也心意已定,但对一切仍没有把握,怕又是一场愚弄。
另一个困难就是告诉明雪。
“什么?搬家?搬去哪里?”明雪果真惊跳起来,嗓门大得人家会以为失火。
月柔把手上的住址及电话递给她。
“怎么一回事?这又是哪里?”明雪仍一迭声质问。
“你记得三天前我和郑荣轩的会面吧?”月柔冷静地说:“他要我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明雪这下发不出声音了,眼前若有个外星人站在那里,她也不会更震惊。许久,她才张着嘴说:“你……和郑荣轩?”
月柔点点头,迎视她的目光。
“我没有发烧吧?!”明雪恢复了语言能力:“你和郑荣轩?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简直比闪电还快?沈端仪说的都是真的吗?这就是所谓的细节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明雪是她的好朋友,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月柔知道没有好理由,明雪是不会放过她的。
月柔由最早的沈郑两家恩怨讲起,荣美的死、荣轩父亲的死,郑家复仇,到荣轩提出的交换条件。简单明了,省略许多复杂痛切的纠葛,省去她和荣轩曾有过的那一段往事。
“这简直像连续剧嘛!”明雪不断摇头叹息:“那个郑荣轩看起来气度仪表都不凡,怎么会做这种变态事?!他爸爸、姊姊的死,干你何事?干嘛算帐算到你头上呢?”
“谁教我是沈家的女儿呢?”月柔无奈地说。
“他要以牙还牙,对沈家的女儿始乱终弃,找沈端仪就好了呀!”明雪忽然想到:“对了!他已经甩掉沈端仪,所以才又来找你。他真是可恶透顶、人面兽心@月柔,你千万不能答应他呀!”
“可是我小叔怎么办?辛蒂怎么办?”月柔说:“还有你、王老师、我奶奶,全部都操纵在他手上呀!”
“我们根本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各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活路,你根本不必担心。”
明雪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清白名誉和未来的幸福,我不准你去!”
“明雪,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考虑很久,这是唯一伤害最小的方式,你就不必再劝我了。”月柔说。
“你又是这样,老是为别人着急。”明雪激动地说:“什么叫伤害最小?谁知道那个郑荣轩是不是虐待狂、性变态,竟然反良家妇女当情妇,万一他折磨凌辱你,又说话不算话,你不是白白地毁掉了?”
“郑荣轩不是那种人。”月柔很自然地为他辩驳。
“你才认识他多久,你怎么知道。”明雪说:“复仇心那么重的人,一定有可怕的心理毛病。”
“不!你不了解。“月柔无法解释,又说:“我心意已决,你再说也没有用,只有祝我好运了。”
月柔提了行李很快地走出花坊,不管明雪在背后如何跳脚。
当荣轩的情妇,比想像中的不堪,但为阻止和仇恨,那就是无止尽的苦了。
※ ※ ※
太阳下山,深深的蓝黑色中,一轮明月,几点疏星。月柔开了盏灯,坐在客厅里,心神不安地做着所有情妇的事――暗夜中的等待。+她不知道荣轩这几日心里想的都是她。一出机场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他就愈焦虑不耐,一直到车子进了社区,看见三十二号有柔柔的灯光透出时,一颗心方才落地。
他慢条斯理地停车下车,拿行李、开厦门和里门,动作镇定俐落,售货他每天做同样的事情已经很久了。
月柔整个人蜷曲在竹青色的沙发中,穿着拉拉扯扯纱棉裙,白皙的皮肤在晕黄灯影中映出莹洁的光芒。她一双美如秋水的眸子警戒地看着他,像极了他云日本洽公时,最爱看的偶人娃娃。
他走到她面前,拉她起来,头只及他的下巴,鼻子可以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他望进她的眼里说:“还喜欢这里吧?”
“很雅致。”她轻轻摆脱他的手。
“我没有设计花草,就交由你来安排好了。”他表情愉悦地说。
“这都是你设计的?”她随口问。
“是的。”他微笑地说:“如果你觉得不妥,要删要改,随便你,你有全部的决定权。”
“已经很美了。”她说的是真心话,也不想改变任何东西。
他由口袋中拿出一个精美的黑绒珠宝盒子,说:“给你的。”
月柔本想回绝,又怕节外生枝,惹他生气。只好收下。珠宝盒内是一条细钻水晶项链,手工造型独特美丽,看起来价值不菲。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水晶是你的幸运宝石。”他看着她说:“我终于有能力买给你了。”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月柔不安地说。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迳自拿出那串熠熠闪烁的链子也带上,左右欣赏一下,她忍住万万和想要把链子扯下的总支,让他看个够。
“很好!”他终于说:“我上楼冲个澡,弄点什么来吃吧!我有些饿了!”
他走后,月柔才发现自己的头皮绷得好紧,太阳穴发痛,指甲掐入掌心。她解上项链,心想幸运宝石由带给她最大不幸的人赠予,是诅咒还是讽刺?
至少他的态度还算好,没有再增加她内心的压力。
正当她要去厨房时,荣轩的声音由楼上传来。
“月柔!你上来!就现在!”他一连吼了三声。
她绞着双手,忐忑不安地走上楼,荣轩就站在主卧室门口,上身赤裸,裤子还算整齐,只抽掉了皮带。
“你的东西呢?”他寒着一张脸,有明显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