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睡了,睡太深,所以没听见。”她说。
骗人!月柔从来都很浅眠,不可能听不到这持续的铃声。她一定有什么事,她的声音也不对,仿佛哭过,荣轩巴不得此刻就在她面前,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了什么事吗?”隔着山海,他只能用问的。
“没有。”她的压抑十分明显。
“你哭过了,还说没有。”他毫不放松地问:“一定有事。你不会太想念我了吗?”
“我……我只是梦见我爹妈而已。”她简短地说。
“就这样?”他问。直觉她在撒谎,但距离如此远,他忍不住更焦躁。
嗯!我很累了,明天再联络,好吗?“她说。
月柔竟急于摆脱他,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连我什么时候回去都不问一声吗?”
“再过一个星期,不是吗?”她一说完就挂了电话。
荣轩的立即反应是再打过去,但他忍了下来,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告诉月柔归期,是谁吐露了消息?而她既知他要一星期再回去,一定也知道他和嘉敏的事了?
知道又如何?荣轩咬着牙想。月柔只不过是为不还债来的,只是他复仇篇章的一个句点。他不必怕她不高兴,她也不会在乎,搞不好还暗处庆幸呢!
那她的伤心为何而来?
他非要回去一探究竟不可,他突然好想立刻看到她。他一秒也不耽搁地去找聪江,报告明天一早要回台北的事。
“这么突然?嘉敏可是排了好多节目了!”聪江很讶异地说。
“我仔细想想舅舅的话,很有道理。我现在还有个月柔,对嘉敏总是不公平。”荣轩说:
“我应该把以前排事处理下下,才能进一步谈,对不对?”
“对沈月柔的事,舅舅一直没有过问。因为我一向信任你,认为你自有道理。我想这一切并不如表面的那么简单是不是?”聪江问,静待他的答案。
“是的。”荣轩点一点头。“除了沈家的恩怨外,我和月柔还有一些个人的事未了。”
“你的母亲说是她纠缠着你。”聪江看着他说:“我看沈月柔的气质高雅端庄,不像是那种女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人家呢?”
好不容易荣轩才吐露一两句,现在又像蚌壳般紧闭着,聪江知道再问不出来,只好说:
“人你坚持要回台北,也好。我还是那句老话,放了沈家和沈月柔,给自己一个全新的生活,嘉敏条件很好,追她的人一大堆到任明这缘份,不要让过去耽误了。我想父亲姊姊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会赞成的。”
聪江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叹一口气。这孩子太像他祖父了,固执耿介又嫉恶如仇。一旦认定一件事,就全力以赴,坚持到底,但这也是聪江最喜欢他的地方,对理想抱负的笃定及不屈不挠,比时下那些见异思迁、阿谀奉承、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太多了。
然而刚则易折,又不得不教人怜惜他。沈家是他的大劫,若能过这一关而无恙,必能脱胎换骨,真正接掌盛南的企业王国了。
※ ※ ※
一整日月柔的心情都很沮丧,晚上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去山庄,才转动钥匙孔,门就由里面豁地打开,一身T恤便裤的荣轩赫然站在她面前,依然那么英俊潇洒,令人有初见的悸动。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一星期吗?”她不知所措地问。
“那是你说的。你没说。”他并无笑容,手慢慢伸出来,抬起她的脸,细细看:“昨晚为什么哭?”
“我说过了,我梦见我爹妈了。”她转过脸孔。
“谁告诉你我要一个星期才回来?”他不放松地问。
“我……”她支吾一会儿:“我上次去盛南,在电梯听见一些人说的。”
“是吗?”他并不相信:“你还听到什么?”
“没有了,还会有什么吗?”她镇静地走到厨房,说:“你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
见他没出声,月柔回头看他,视线交会,他突然走过来抱住她喃喃说:“呀!月柔,真是好久不见!”
一句话道尽多日相思,月柔任他吻着,在百感交集中,她紧紧攀附,他急切得自己都讶异。她可以感觉她那澎湃的欲望,像止不住的潮水。在羞不自胜中,月柔用几乎被他吻去的声音说:“卧室。”
“呀!”他在她耳边笑着:“保守的月柔。”
他抱她上楼,展开一场鏖战。两人一下是敌人,互相剥除对方,层层的,不顾一切的;
一下是战友,如此契合缠绵,浑为一体。月柔从未灵魂如此开放过,将,无论飞升或是堕落,她都与他在欢爱间失控了。
开将明,他们手牵手下楼,在十分亲密的气氛里,烤面包煮咖啡。坐在阳台上看晓雾轻漫,旭日初升,月柔感到一种澄静的幸福,无论以后她身在何处,都会永远记得这美丽的一刻。
荣轩悄声走来,送给她一件礼物。
月柔拆开来看,是一串好特殊的风铃,由小小的各色石子组成。那些石子非比寻常,有火山熔岩凝的,有海潮来去磨的,有山崩地裂琢的,有泉淡烟烘的,再缀以贵重的珊瑚、玛瑙、水晶、翠玉和各色钻石,自然图案的流转和天地精华的互撞互击,令人赞叹心折。
“太美丽了。”月柔的眸子映着那五彩缤纷:“我从严没见过如此精致的风铃。”
“你当然看不到,是我特别订做的。”他微笑说。
“那一定非常吹嘘。”月柔有些不自在。
“那个老板以为我疯了,用这些珠宝做成一串风铃。”他望进她的眼里,“只为想博美人一笑,你感动了吗?”
月柔点点头,千方百计无从诉起,只好以藉着挂风铃,来避开他审视的眼光。荣轩接手过去,以他的身高,很轻易地就把它放置好。
微风吹来,左国这木铜铃响得淡淡漫漫,轻柔如夕岚直烟依依;历边的宝石铃是琮琮轻脆的叮叮声,像远山云端的仙乐飘飘。
两人站在阳台,有一刹那的出神与无限的感慨。
“人家说风铃可以招魂。”荣轩头也不回地说:“我却用它们来引我的天使让她天涯海角也飞不远。”
“引来了又如何?”她低低地说。
“折她的翼,断她的翅,让她再也飞不走了。”他说。
“你这样做,不是很残忍吗?”她心绞痛着。
“你说我残忍,那是因为你不了事身处地狱之苦!”他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说:“:
晓真曾说你多脆弱,她错了!其实你是我们当中最强的,不论多大的狂风暴雨,你还是带翼的天使,飞得远远的高高的。到底如何才能撼动你,教你痛苦,让你变成有爱有恨的血肉之躯呢?”
他的最后几句话几乎是低吼的,月柔为他的错解悲不自胜,他完完全全错了,她从来不是什么带翼的天使,她曾在比他更阴暗可怕的地狱中生不如死,但她说不出口。所有难言的伤痛又化成泪水汩汩而下。
他尝到她的泪水,无法自制地说:“我常很讶异,你的泪水竟也和我们一样是咸的是温的。”
月柔把脸埋在他胸前,更加哽咽。
微风又吹,铃声又响,木铜铃代表的是生死相随、山盟海誓。那宝石铃呢?不是爱,不是生死不渝、海枯石烂,只有恨,只有世世偿不尽的债。
第十章
荣轩在饭店中定了一桌酒席,雅惠、聪江夫雪和嘉敏都在座。聪江常跑台湾,这回燕玲心血来潮跟了来,没想到嘉敏也吵着要来玩。
嘉敏幼时来过台湾,长大后都在欧美一带跑,此番很明显是为了荣轩。长辈们都心照不宣,只有雅惠忧喜参半,怕月柔的事坏了一切,因此努力隐瞒,私下也不知骂过荣轩多少次了,他总那副德行,简直要急死人。
席到终尾,嘉敏冷不防提出一个问题:“荣轩,等一下可不可以到你住的地方参观一下。”
在座众人脸色不一,雅惠几乎是灰白,只有荣轩冷静如常。他正想开口,雅惠就连珠炮说一串。
“哎呀!他那房子乱糟糟的,整修还没有完成,七零八落的,你就别去了。”她又转向荣轩,眼神凌厉:“你不是说要回来住吗?明天就搬吧!”
“我还是习惯住那里。”荣轩依然说。
“好神秘呀!”嘉敏开玩笑地说:“我更要去看看不可了。”
“好,但我要先问问月柔。”
荣轩这句话像一颗炸弹,聪江、燕玲愣直了,雅惠的脸难看到了极点,唯有嘉敏仍不知情地问:“谁是月柔?”
“一个房客啦!”雅惠乱扯着:“一点都不重要。”
“女的吗?”嘉敏知道事有蹊跷。
“是的。”荣轩面不改色地说:“事实上,我们是住在一起的。”
“不是在一起的。”雅惠又说:“她是荣轩的一个朋友,荣轩同情她没地方住,就收留她几天而已。真的没什么。”
“我不知道台北也那么新潮了?!”燕玲忙打圆场:“嘉敏,我记得你以前提到大学有男女室友,你说大伙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嘉敏讪讪地点头。
“对了,嘉敏不是计划环岛一周吗?”聪江转移话题:“中部横贯公路一定不能错过。”
“我也好久没有去了,这回一次要玩个尽兴。”燕玲说。
“那没问题。”雅惠说:“我和荣轩到东南亚都受到你们的照顾,现在一家要尽地主之谊。”
“我怕荣轩会太忙了。”嘉敏看看荣轩说。
“他再忙也会抽空陪你的。”雅惠看着儿子说。
“当然,”荣轩说,并看看表:“很晚了,我们应该走了吧!”
“这是讲给我们老人家的,”雅惠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夜晚才开始呢!荣轩,你带嘉敏去逛逛夜市吧!台湾的小吃可是世界有名的呢!”
看着嘉敏期盼的脸孔,荣轩不好拒绝。反正他晚归或不归,月柔都一张笑眯眯的温柔面具,他可以控制她的身体,却始终掌握不住她的心灵,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探知她的真意呢?
夜市里,从潮汹涌,嘉敏不自觉地就攀着荣轩的手臂,靠得非常近。她什么都感兴趣,他只好耐心陪着。
九月的夜凉爽舒服,两人走累了,就在户外咖啡座坐下休息。谈着谈着,嘉敏又提到月柔的事。
“那位和你住在一起的女孩子,不是什么房客、室友或暂住的朋友,对不对?”嘉敏问。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呢?”荣轩反问。
“女朋友,对吗?”她看着他说。
“不,不是女朋友。”他迟疑了一会儿说。
“那是什么?”她追问着。
“什么都不是,你相信吗?”他加一句:“如果她是女朋友,我怎么会和你出来约会呢?”
“那么她是属于你逢场作戏的吗?”嘉敏仍不死心。
“我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总不可能活得像和尚吧?”荣轩有些不耐烦“我当然了解,尤其像你这样英俊又多金,身边女孩子一定不少。”嘉敏酸酸地说。
“就我所知,追你的人也多得数不完。”他说。
嘉敏的自尊心稍微好过一些,她说:“我或许习惯欧美的开放社会,但我要求婚后的绝对忠贞,绝不容忍外遇及情妇的存在。”
“这也是我的原则。”荣轩回答。
喝完咖啡,他送嘉敏回雅惠那儿,他考虑着要不要告诉月柔有关嘉敏的事,她会有什么反应?松一口气吗?!
※ ※ ※
荣轩连着几个晚上都待在雅惠那里,连周末也不在,月柔很敏感地发现事情不对劲。
但他也当没事人,她也故作不知。她心里想的是梁嘉敏,一把拔不出的尖刀。
星期六黄昏,电话响不停,月柔看看钟,知道一定是雅惠,不想接。但他在卧室,铃声催得人难受,她只好拿起,一听便后悔不迭。
“我找荣轩。”听见月柔的声音,雅惠连招呼都不打。
“他正在浴室,我会请他回电。”月柔有礼地说。
“不必了。”雅惠冷冷地说:“你转告他也行。你叫待会儿先去接梁小姐,他就明白了。”
“好。”月柔说。
“沈月柔。”雅惠叫住她:“我不知道你还要缠着我儿子多久,不过荣轩现在有女朋友了,梁小姐系出名门,家世清白,是郑家未来的儿媳妇,我劝你趁早离开吧!免得到时没有脸做人。”
月柔挂上电话,坐在那儿发呆,心好沉好重,梁嘉敏果真追来了!听雅惠所言,嘉敏和荣轩应该有某种程度的许诺,那他为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她生活在一起?甚至在夜里和她热情缠绵呢?
荣轩出来,发现在微暗中的好,过来吻一下。
“想什么?那么入神?”他问,身上穿戴整齐,预备要出门的样子。
“你母亲刚打电话来。”月柔僵直地说:“她叫你先去接梁小姐。”
他一愣,才要坐下的身体又站起来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沉窒得教人快透不过气来,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
“你不问我梁小姐是谁吗?”他终于开口。
“你母亲已经对我说得很清楚了,”她隐住颤抖的手说:“梁小姐系出名门,家世清白,是你的女朋友,郑家未来的儿媳妇。”
“没错。”他望进她的眼:“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能说什么?”月柔克制想尖叫的冲动:“我只是被你利用协议控制的情妇,你忘了吗?”
“难道你没有一点点介意嫉妒和在乎?”他一句句说:“她美丽大方,气质出众,在东南亚,她天天陪我,像我影子,现在她到台湾,我也日日在她左右,形影不离。大家都说我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可能是帮我走向正常生活的女人,这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他的每句话都将她心上的尖刀插得更深更牢,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更痛了!她好像又回到那深广的湖水,灭顶前的她看到一些苇芒,几只野鸭,她必须抓住它们,抓住翔太,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浮出水面,大大喘一口气。
眼前是冷酷无情的荣轩,她使劲推开他,远远跑到沙发一角发抖地说:“很好,很好,你终于找到可以帮你走向正常生活的女人。她可以让你回到光明里,摆脱黑暗面。这是不是表示,你将放掉沈家,放掉仇恨,放掉……我?”
“原来你只在乎这个?你每日心中挂念的就只有沈家人的安危和你的自由?”他一步步走向她,脸更扭曲,那英俊的脸已被愤怒所覆盖:“我告诉你,我偏喜欢黑暗面,我喜欢把你绑在地狱中,一起沉沦。即使我娶了梁嘉敏,正常地结婚生子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仍然要做我的情妇,直到我满足为止,你明白吗?”
“你疯了!你变态!”她狂乱地说,试图躲开他强大的杀伤力。荣轩才一碰到她,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推他一把,人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