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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翼天使 page 13 作者:言妍

  “有,很没趣,我早早告辞了。”荣轩顿一下说:“坐在阳台上,看天上夜色很美,就忍不住打电话给你,那是很奇怪的感觉,知道你在哪里,而且拿起话筒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拨号码了。”

  “你说得好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碰电话般新奇。”月柔好笑地说。

  “你不明白。”他叹一口气说:“过去十年,我常这样看月亮,想你在何处,是否也在和我看同样的月色。如果你曾经有想和上帝、天使通话的想法,就可以了解我的感受。”

  “我不相信有上帝或天使。”她回答。

  “天使不相信有天使,不很荒谬吗?”他笑了,一会儿才止住:“那么,告诉我,这十年你有想我吗?”

  “天使会想念魔鬼吗?”因为他心情好,忍不住要和他抬杠。

  “当然不会,而且要避之唯恐不及。”他又笑了:“说实在我喜欢这个你。有点快受不了凡事温顺的你,像典型的日本女人,戴了一层精致的面具。”

  “不想和你吵架。”月柔诚实地说。

  “不是吵架,只是希望你像以前的月柔,对我无话不说,撒娇耍赖,没有一点心机。”

  他短笑一声:“现在的你,充满神秘,学会隐藏,令人难以捉摸。”

  “这些都是你教我的,不是吗?”她淡淡地说。

  他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带着笑意说:“我一直以为你是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你曾说过你最大的志愿,就是当联合国的和平使者,让世界不再有仇恨与战争,你还记得吗?”

  “可惜我大学选的是心理系,现在做的是花卉生意,没有达成任何和平。”月柔说。

  “为什么选心理系呢?”他好奇地问。

  因为长期接受心理治疗,她心中说,口里却答:“因为我想研究仇恨和报复的心理。”

  “也!”他语气一僵,然后带着嘲讽问:“那我们的月柔探讨出什么心得?”

  “仇恨和报复都是一种自我设限、自我毁灭的可怕心理。它会造出无法超越自己及敌人的痛苦情绪,陷入轮回而无法脱身,地狱就是这样自找的。”她正经地说。

  他竟笑了,而且笑得很久,最后才说:“你大学真的没有白念,懂得用来教训我。”

  这是他第一次谈仇恨没有生气,月柔更大胆地说:“我父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为我母亲复仇了,但是一点也不快乐,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说唯一能获得平静的方法就是宽恕人和无止尽的爱。”

  这一回没有笑意了,只是很直接地说:“如果你说得那么多那么精彩,是希望我放你走的话,那你就别浪费精神了!”“我说过我不会走的。”她轻叹说。

  “可怜的月柔!”他突然说:“永远在照顾人。先是父亲、外婆,再是方明雪、沈绍光、沈绍扬,现在是我郑荣轩,真是个牺牲自我的天使。那么谁来照顾你呢?”

  这时明雪抱着熟睡的小雪进卧房,月柔忙说:“我要挂断了,小雪要睡觉了。”

  “明晚再联络了。”他又说:“好好照顾自己。”

  月柔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明雪细心往下女儿的一举一动。

  “他真是神经病,少天不遥控你都不行。”明雪走过来轻轻说:“他又欺负你了吗?”

  “他没有欺负我。”月柔摇摇头,“你为什么老要把他形容得那么坏呢?”

  “我看不惯他的态度嘛!”明雪哼一声:“明明是仇人的羞辱,还一副自以为大人情人的样子,天天缠着你,就是存心要骗取你的感情嘛!月柔,你千万别爱上他,为他所迷惑!”

  太迟了,十年前就太迟了,她故作轻松地说:“我不会那么傻的,倒是你,和致文之间有了交往,为什么不告诉我?”

  “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呢!”明雪的脸红得像红苹果。

  “我看致文很有意,对你和小雪很照顾。”她说。

  “算了吧!我是寡妇,又拖了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好是真是假?我才不去奢望呢!”

  明雪说。

  “你不是说他人很老实,怎么会假呢?”月柔说。

  “现在男人精得很,每个都九弯十八拐,何必为他们烦恼!”明雪拉起她来:“走!出去聊天!所谓有欢堪享直须享,莫待无欢空悲伤。”

  月柔听明雪窜改的唐诗,不禁噗哧一笑,这就是明雪,永远乐观开朗。但愿她们之中,有一个是幸福的。

  ※   ※  ※

  月柔拿着一份荣轩留在山庄的文件,匆匆赶到盛南大楼,交给秘书亚珍传真。

  她并喜欢到盛南,几乎人人都知道她和荣轩的关系,听婶婶说流言不堪,她就老觉得所有眼光都聚在她身上,打量的,批评的,每一道都教人不舒服。但偏偏荣轩不忌讳带她出入各种场合,她学会用笑来抵挡一切有声无声的刺探。

  亚珍一看见她,就一脸愉悦地迎上来,她们两人现在算满熟悉了。

  “亚珍,这是你要的那份文件。”月柔说:“荣轩说还有另一份在他办公室里。”

  “谢天谢地!我再不传过去,郑先生会大发雷霆的。”亚珍忙接过去,又到荣轩的办公室。

  “他自己忘了,还要大骂人?”月柔跟进去问。

  “也不是骂人,郑先生很少发脾气。”亚珍边找东西边说:“只要他一严肃起来,就有点吓人。”

  “我了解。”月柔微笑说。

  “我想他不会给你脸色看的。”亚珍说:“他每次一看到你就露出笑容,他对我们才不会这样,我常常忘记他才三十二岁,都有他已经四、五十岁的错觉。”

  “有那么严重吗?”月柔问。

  “你才知道!”亚珍说。

  月柔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马路上如蚁动的车流人群,她常为荣轩年纪轻轻就能闯出如此一片事业而感到骄傲,但他的心却是沉重不快乐的,她如何才能让他回到正常呢?

  和亚珍告辞后,月柔想赶去花圃。走到底楼大厅,已大腹便便的晓真迎面而来,想躲也没地方躲,自从三个月前宴会后,她们没再见过面。不知道她对荣轩这次举动又有什么看法?月柔有些不自在。

  “嗨!你怎么来了?是花坊的事吗?”晓真先开口,十分热络的样子。

  “不。只是帮荣轩送一份文件而已。”月柔说:“快生了吧?”

  “下个月。”晓真摸摸肚子:“我现在像一只大笨象,真希望早点生下来。”

  “知道是男是女了吗?”月柔问。

  “照超音波,是个女孩。”晓真说:“这几天踢得特别厉害,仰德好怕我早产,明天早上一签完约,他就飞回来。荣轩要晚一个星期,他告诉你了吗?”

  月柔胡乱点点头,荣轩什么都没说,她不想谈这方面的话题,只客气说:“祝你有一个健康的宝宝,再见了。”

  “谢谢你。”晓真说。

  才走几步,晓真突然叫住她说:“月柔,上回我说想和你小聚,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只是荣轩一直不准我接近你,今天恰巧碰到了,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荣轩不准晓真接近她,为什么呢?带着满心疑问,她随晓真到附近一家点心铺,刚好是下午茶时间,人还不少。

  “最近一天都要吃好几餐。”晓真叫了一堆糕点说:“中午吃完一个大便当,四点还要塞几个面包,有一次忘了吃,差点饿昏了呢!”

  “孕妇都是这样的。”月柔笑着说。

  “你好像对孕妇的事满了解的。"晓真无心地说。

  听者有意,月柔忙解释:“我小叔叔的太太才生了一个女儿,怀孕期间她什么都对我说,所以我也快变成专家了。”

  提到沈绍扬,就不免想到往事,两人静了下来。

  “月柔,过去的事,我一直想说对不起。”晓真很诚意地说:“当年我实在太鲁莽冲动,才害你受了委屈。但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到郑妈妈会那么疯狂,事后我好难过。简直就像我自己被打一样,你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呢?”月柔说,她实在不想揭旧伤疤。

  “怎么不提呢?它像鞭子般,天天抽着我的良心。”晓真说:“我觉得自己就等于是刽子手手上的那把刀子。”

  “没有那么悲惨的。”月柔内心一痛,仍很平静地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真相迟早要揭露,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真的?你真的不恨我?”见月柔微笑点头,晓真叹一口气说:“荣轩就一直不肯原谅我,他好几年不和我说话呢!”

  “哦,为什么呢?”月柔非常意外。

  “他最恨人家干涉他的事,最恨事情不照他的计划而得。因为你的一,我也差不多变成他的仇人了。”晓真无奈地说。

  “这是你所以没有和他结婚的原因吗?”月柔问。

  “结婚?”晓真苦笑一声:“自从郑家那场悲剧发生以后,荣轩就根本氢一切感情摒弃在外了,只除了恨。这些年,他像疯子般工作没过任何一个女孩一眼。我自己也是挣扎了很久才看透的。好在有仰德,他一直以最大的耐心,在一旁默默等我,没有他,我真不知道如何从这个迷雾里走出来。”

  “你很幸运,仰德绝对是个好丈夫。”月柔说。

  “我知道。”晓真看着她说:“我真的好希望你也幸福。我真没想到荣轩的恨会再一次发泄在你身上,我和他争辩过,结果只弄得灰头土脸而已。”

  “你应该知道,这次我是有协议的。”月柔说:“我是替沈赎罪的。”

  “我老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荣美姊的帐算到你的身上。”晓真愤愤地说:“从荣轩二十岁起,就是怪胎一个,令人无法了解。”

  “别替我担心,我有心理准备。”月柔淡淡地说。

  “我了解要爱上荣轩多么容易,不爱服又多么困难。”晓真皱眉说:“你们这样……

  同居,不就已经对你千万伤害了吗?”

  “你忘了吗?十年前我打过预防针了。”月柔怕那些同情,玩笑地说。

  “难怪荣轩说你比我还顽强。”晓真说:“那你知道新加坡富家千金梁嘉敏的一吗?”

  “没有听过。”月柔心中有一股不安。

  “了这几个星期在新加坡和她走得很近。郑妈妈都把好看成是未来的儿媳妇了。”晓真说:“我无法预知荣轩要如何处理你和沈家的事情,你一定要心理有个底。”

  “谢谢你告诉我。“月柔不自觉地说。

  和晓真分手后,她并没有去花圃,只在行无目标地荡着。梁嘉敏三个字像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上。

  这一切不如预期的吗?他终于不会在每个女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了,终于可以正常地结婚生子了。也终于可以放掉她了,她为何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空虚难受呢?

  她游魂似地荡回山庄,看着荣轩为她的做的美丽设计。枉然呀!荣轩的生命正轨永远容不下她的存在。她希望他由恨中解脱,但没有恨她也该消失了。

  月柔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人生的每一项归依,对她而言都是那么不可求。还不如当年投湖一死就算了,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龛位,可以让她和翔太相依相偎,一解彼此在人世与阴间的孤单寂寞。

  ※   ※  ※

  荣轩喝一口酒,由这位置可清楚地欣赏到新加坡美丽璀灿的夜色。加上眼前盛装打扮的丽人和金碧辉煌的高级饭店,也算是良宵佳景,但他就觉得一股疲倦。

  “我那些朋友就是改不掉初犯瞎拼的毛病。”嘉敏甩着细长的金钻耳环说:“叫她们买衣服,走一天都不累。叫她们看个凡尔赛宫,却叫苦连天。说只要在门口照张相,表示来过就好。你说气不气人?”

  “我去了几次欧洲,也还没机会拜见呢”荣轩说。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嘉敏嘲笑他说:“就在摩天大楼之间跑来跑去,见到的全是穿西装打领带的人。赚一大堆钱,却没有时间去花,对不对?”

  荣轩淡淡一笑。

  嘉敏是个典型的富家女从小到大就世界各国跑,在金钱物质层面上见多识广。她的修改天真爽朗一脸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改变的娇嗔模样。她的国语比想像中流利,问了才知道她的集中统一是讲正宗国语的。

  嘉敏是非常健谈的女人,很会带动话题,荣轩的责任就是听。嘉敏不知道他的个性,不定期说他的寡言很酷。

  他忍不住拿她和月柔比。两个都出版富家,长期在国外,说国语带点外国腔,介嘉敏开朗,月柔却布满阴影;养老让他轻松,后者带给他数不尽的烦恼。

  “今天你谈完生意了。”嘉敏说:“明天开始是玩的时候,我要带你看看什么是享受生活,什么是开心大笑,什么是快乐的人生。”

  “我的确需要这睦东西。”他微笑地说。

  为了明天忙碌的行程,荣轩坚持嘉敏要早点回去休息,他回到聪明能干江的别墅时,十点还不到。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我以为你们还要去跳舞呢!”

  “累了一天,撑不下去了。”荣轩说:“仰德到台北了吧?”

  仰德一早就搭机离去。荣轩有和他一起回去的冲动,但梁家有邀约,他强迫自己留下来。

  “到了。你妈刚打电话来,知道你和嘉敏出去,高兴得不得了!”聪江说:“你到底觉得嘉敏怎么样?这女孩从小就活泼大方,像个小太阳能,没骄气没心眼,正好治治你那太过严肃的脾气。”

  “才认识不久,我不很了解她。”荣轩简单说。

  “第一印象总有吧?”聪江似准备问个结果:“觉得了再交往;觉得不了就别误导人家。

  嘉敏可很欣赏你,我想你可以看出来吧?”

  “嘉敏是很不错。”荣轩迟疑地说:“只是我自己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沈家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聪江直接指出来:“我的要求是,你若要和嘉敏交往,就必须和那女孩断得一干二净,最好连沈家的事一并做个解决。”

  荣轩低头不语,让空气静静地流动。

  “再大的仇恨也要过去。”聪江劝他说:“最怕是自己不肯放,让无法再改变的事影响到未来中国,这样即使报了仇,也毁了自己,不是吗?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再自误误人,就放掉沈家吧!”

  荣轩仍不回答,聪江知道他的脾气,就点到为止。

  荣轩一回到房里,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月柔。铃呼了许久,竟没有人接。台北晚上十一点多,那么晚了月柔应该不会出门。

  他在一阵阵催促中等着,他可以想像那铃声穿过客厅、厨房、楼梯、长廊、卧室,没有人迹,如同废弃多年的空屋,只有岁月虚无地引渡着,他突然感到慕名的恐惧。

  他不放弃地坚持着,终于有声音由那端响起,他暗呼一口气。

  “是你吗?荣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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