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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个季节 page 16 作者:言妍

  林世骏的耳里灌满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见。在坐上机车时,他有一瞬间想到,他忘了带安全帽,这是桑琳一再叮咛的。但此时,他无心回去拿,一方面是不想再和母亲吵,一方面是急著要去见桑琳。

  这正是下班时分,人潮拥挤,他完全处在激动中,一开始速度便很快。

  吴荷丽在四楼阳台看得很清楚,远远的马路上有辆大砂石车正在转弯。她的心脏紧缩著,有个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对空大喊,「阿骏,小心车子!」

  但她鞭长莫及、束手无策,远水救不了近火!

  吴荷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著儿子为避开一对随意穿越路口的母子,斜斜地往大砂石车撞过去!

  尖锐的煞车声,然後,林世骏整个人不见了!吴荷丽疯了,连鞋也来不及套就冲出门,她的宝贝儿子呀!如果有什麽三长两短,教她怎麽活下去呀?!

  她奔下楼,嘴里嚷嚷著,远处有警车呜呜的呜响,听在她耳朵里,恍如世界末日……

  ☆   ☆   ☆

  桑琳是在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头很痛,全身如在火中焚烧,双眼一直凝聚不了焦点,话筒掉了一次,断了线,但那头的人锲而不舍的再拨了一次。

  开了灯,桑琳总算接起电话,杜明峰焦急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阿骏出车祸了,机车去撞到砂石车,伤势很严重,现在人正在手术中!」

  「你没骗我吧?!」桑琳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吃饱没事干呀!这种衰事怎麽可以乱说!」杜明峰都快哭出来了,「我人都在医院了,还有林伯母和一些林家的亲戚,情况……唉!我也不会说……」

  「哪家医院?我马上来!」她的两排牙齿开始打颤。

  她不是在作梦吧?而且是从未有过的噩梦!

  她如游魂般穿衣、穿鞋,脸色死白似鬼,一度计程车还拒载,半夜三点哪!然後,桑琳爆哭出来,疯了似的说:「快载我去,我的阿骏有生命危险,快一点呀!」

  接著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完整个车程;到了医院,又拚命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坚强,阿骏不会有事的。

  那红肿的双眼、忍吞回去的泪、生病的惨状,在在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好像她也是需要急诊的病人。

  一步挨一步,她终於找到林世骏。他正在恢复室里,护士小姐这麽告诉她。

  事实上,应该说是林世骏找到她,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因为她替他擦个伤口,他就爱上她,一封封情书、一声声宣称爱,为她疯狂,一疯就是好几年……

  隔离窗内,躺著满头、满身包裹著纱布的林世骏,尚未看清,就有人扯著她大吼,「你还敢来?是谁叫你来的?你害阿骏害得还不够吗?他就是为了找你才撞车的,差一点点……差一点……」

  吴荷丽哀嚎著,桑琳因为身子太虚弱,被她这麽一推!整个人就跌坐在水泥地上,她仿佛这时才清醒,哭著问:「阿骏不会有事吧?」

  「都是你害他的!」吴荷丽又大吼,亲友围著劝解她。

  这时,有一只手扶起她,是去买咖啡的杜明峰。

  立刻就有林家的亲友走过来说:「是你通知她的是不是?你最好带她走,免得阿骏的母亲又激动起来,她才刚打过镇静剂。」

  「我要见阿骏!求求你,让我见阿骏一面!」桑琳几乎要跪下来求她了,他是她至爱的人,曾经山盟海誓、肌肤相亲,将生命完全地交付彼此呀!

  「阿骏才刚动完手术,还没度过危险期,只有至亲的人能见,你又不是他的什麽人,你是见不到他的!」对方冷冷地说。

  「不!他需要我,求求你……」桑琳伤心地哭泣著。

  「我们现在是礼貌的请你走,应该不必用到警卫吧?」那妇人说。

  「桑琳,我们到别处去坐坐。」杜明峰轻声的说。

  她不愿意,要她日夜守著阿骏都可以,她太熟悉他,他的心、他的身,但他们都不准她接近。

  杜明峰带她到林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硬塞给她一杯咖啡,「你看起来也需要挂个病号。」

  眼泪落入咖啡杯里,她说:「医生怎麽说?」

  「骨折,肋骨也断了,他整个人被压在砂石车下,头撞到地面,才刚取出血块。医生说他命大,没伤到内脏,现在是脑震荡的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清醒。」杜明峰说。

  「他一定又没戴安全帽,老是忘记……」她哽咽著说。

  「林伯母说,他要去找你,又说,你告诉阿骏她去学校的事,害他们母子大吵一架,阿骏太激动了才会出车祸。」杜明峰说:「林伯母对你更不谅解了。」

  「我并没有说呀!阿骏不可能会知道……」她摇头。

  「啊!有可能是吕云老师,她曾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话,语气凶巴巴的,她一定是找到阿骏,并且说出这件事。」他恍然大悟的说。

  「我曾不准她说的!」桑琳难受地道:「这样一来,她害了阿骏,也害了我,再也弥补不回来的大错……」

  「她也是一番好意。」杜明峰安慰她。

  「我明白,每个人都是一番好意,结果做出的不见得是好事。」桑琳喘口气又说:「阿骏爱我,曾说可以为我死,但如此的牺牲付出,就是我死,也承受不起呀!」

  「桑琳,你的体温很高,最好去挂个急诊。」杜明峰看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禁著急的说。

  「我……很好,我要等阿骏醒来,等到最後一口气都要等……」她站了起来,「我还要去看他,仅仅一面就好,我不会再吵他,只祝他健康平安……」

  她没跨到第二步,整个人就昏倒了,如一片好轻好轻的叶子,滑向那无意识的迷雾中,永远著不了地的空虚。

  只有泪,还一直流,哭声回荡在雾梦中,不曾停止……

  ☆   ☆   ☆

  桑琳再也没有见到阿骏。

  她大病一场,是急性肺炎,痊愈已经是几个星期後的事了。

  当中,林世骏转了医院,行踪隐密,连好友杜明峰也不知道,就是为了要避开桑琳。听说林世骏已脱离危险期,只是清醒时刻仍然不多,骨折的双脚必须长期复建,才不会有跛脚的後遗症。

  「总之,阿骏的大四是念不完了,他已经休学了。」杜明峰说,换来的是桑琳的无言泪眼。

  然後有一天,杜明峰用哀戚的表情对她说:「阿骏由医生和护士陪同,飞往洛杉机做更进一步的治疗,他们连房子都退掉,大概不回来了。」

  那我怎麽办?他有没有问到我……心里这麽想,但桑琳努力的压抑住那痛苦,只是淡淡地说:「真糟糕,阿骏还有一笔钱存在我这里呢!」

  那曾经为她而存的钱,她交给杜明峰,要他汇寄回洛杉机的林家,其馀的什麽话也不多说,就像为两人的恋情画上一个句点。

  这期间,她自己也发生了一些大事。林世骏因为在歌坛有作曲家的知名度,引起部分记者的好奇,学校为怕校誉受损,给了她辞职或解聘两条路做选择。

  最後,桑琳只好选择辞职。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她带的女生班都哭成一团,她走时,她们还送她一张卡片,「老师,我们支持你,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最可爱的天使!」

  她失业、失去健康,也失去爱人,这就是她试著突破社会禁忌!罔顾身分、年龄去爱一个人所付出的代价。

  而林世骏更惨!他几乎赔上了生命。

  看样子,那二十四个季节,他是追赶不上了,她也不愿在原地等待。

  时间之河最是无情,力挽狂澜者,不过是柱然一个「痴」字,供他人茶馀饭後闲聊而已,谁能了解其中的辛酸呢?

  第八章

  相守

  除非我死亡,

  除非是我换了心,

  否则仍要爱你,

  爱你千千万万年,

  那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情诺言。

  两年後,秋天红叶飞舞的纽约。

  桑琳把墙角堆的箱子一个个打开。三星期前搬的新家,因学业工作忙,一直无暇整理。

  这一回搬到稍偏北处,是因为吕云的两个孩子,十岁的小婷和八岁的小宇,他们趁著母亲来念书时,也顺便经验一下美国的教育生活。

  有了孩子,就必须注意学区的好坏。

  去年初,林世骏一身重伤的被家人带回洛杉机後,桑琳整个人变得空洞洞的,痛苦也变得好遥远。知道他会健康复元,因为有一个全心想弥补多年愧疚的母亲,就是掏心掏肺,吴荷丽也会想办法将儿子治疗好。

  或许,也一并「治疗」好他对桑琳奇特的迷恋。

  可是对桑琳而言,林世骏是她这生唯一的爱人,他们恋爱的过程与常人无异,也是呕心沥血、海枯石栏的。

  只是众人讪笑的多,祝福的少。

  最好的结果,也许真是成为一段「年少轻狂」的回忆吧!

  几个月後,桑琳振作起来,卖掉房子,带著母亲留给她的钱到纽约来读书。选择纽约的理由,是因为林世骏出生於此,他常提到童年时的玉米田迷宫。

  再过一段时间,离了婚的吕云也来了,她办了留职停薪,孩子寄放在娘家,想为自己再活一次。

  最初,两个女人都极节省,就在学校的附近租个公寓,每天穿越在黑人区、同性恋酒吧和流浪汉之间。

  今年暑假,吕云把孩子带来,日子就不能这样惊险万分地过下去。但纽约居,大不易,好学区,租金都贵得吓死人,而且离学校也稍远,通车时间也较长。

  幸亏有方安迪这个老纽约运用他在教会及蓝星酒馆的人脉,帮她们找了这个地点适中,又不会狮子大开口的双并公寓,让她们还有预算买一辆小小的二手车,假日时可以四处旅游,如快乐的一家四口。

  谁说女人需要男人才能过得幸福呢?

  方安迪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活泼没有心机,最早是桑琳在教会的团契中认识的,他一见到桑琳就惊为天人,立刻要展开追求攻势。

  「你弄错了,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够当你姊姊了吧?」桑琳见他年龄应该不大,所以坦白说。

  「看不出来耶!你的样子好像还在念大学,怎麽可能?」他脸上的困惑是真的,「你不可能比我大四岁。」

  「这是事实。」她微笑著说:「我从来不结交比我小的男孩子。」

  一次就够惊天动地了。

  但方安迪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可不管,包括他家人在内,也都非常鼓励,所以,他天天缠在桑琳的身边,帮她跑腿干活、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怪!你怎麽老吸引一些小男生呢?」吕云还取笑她。

  小或大,都没什么差别,她就是不动心,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像林世骏,一封封情书、一声声恳求,就能瓦解她的防线,所以,一切都无关乎年龄。

  大概是久追无效,方安迪也降了温,两人成了好朋友,桑琳偶尔会到酒馆代琴师的班,吕云也在暑假去当调酒师打工,算是赚外快,顺便扩大生活的视野。

  桑琳又搬下新的箱子,突然,电视上的画面吸引住她。

  法庭上,一个神情憔悴,手带镣铐的女老师正在低声哭泣著。这是个很有名的案例,三十多岁的已婚女老师,私诱未成年的学生,而且假释又犯,还生下两个孩子。

  社会自然是一面倒地谴责女老师!还分析她的童年及心理状况,完全当她是身心有病的人,还强迫她服药治疗。

  桑琳坐下来,停下手边的工作,听著记者快速解说。

  「他虽然小,但我们的心灵是不可思议地沟通著,我们彼此了解、彼此爱慕,他是个天才!」女老师说。

  桑琳几乎能体会她的心情。老师也是人,是人就有喜好厌恶,有时,身旁的人没有一个值得欣赏,而那最好的就在学生中间,那感觉就如擦枪走火,一不小心就会被灼伤。

  很多人就在界线的另一端,心情起伏,不敢跨越。

  刚将孩子弄睡的吕云走出来说:「又是师生恋案件?女老师不会终生被关在精神病院吧?」

  「或许要等到那个男孩子成年以後,才能行使权利救她吧?」桑琳说。

  「真疯狂,还帮他生孩子,一个不够,还两个!日本还用此案的灵感拍了」部『魔女的条件』,不过,男女双方的年龄差距缩小,可惜还没看完我就出国了……」吕云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说:「呀!对不起,你的情况和她们又不同,林世骏已是成年人,而且追你追那麽辛苦,你还避到国外,我都亲眼看到……唉!真糟糕,我不该提的,又要惹你难过了。」

  「没关系,不管有没有坐牢,我还是被某些人定了罪。」桑琳关上电视,结束这个话题。她并没有告诉吕云,林世骏出车祸的起因,反正都发生了,何必再多个人自责呢?

  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箱子清完了。

  基本上,吕云是还要回国的,她修的正是心理辅导的老本行,目前读硕士,最近又想著拿博士。

  「我那短命无耻的死前夫,说要追求自我,去念国内硕士班,结果勾引个女硕士,嫌起老娘我来。哼!我就念他个博士,而且还是留美的,让他们两个向我跪地磕头都不配!」吕云有时想得实在难受,嘴里就不断的嚷嚷。

  「最好再找个博士先生。」桑琳帮她出气说。

  「你也一样呀!而且机会比我大哩!」常鼓励她出去约会的吕云说。

  「我要做给谁看呀?」桑琳说。

  听到她这句话,就知道她心里还记挂著林世骏。

  说几百遍也不听,告诉她,若是想林世骏的话,就勇闯洛杉机,杀到他家去看他,来个帅哥争夺战,可桑琳就只会瞪回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吧!就等林世骏伤口复元,头脑清楚後,再拄著拐杖,像当年一样情奔台湾,回头找她。可桑琳偏偏不留下住址、电话,把行踪抹得乾乾净净,让人家要寻她也无门。

  个性差异,也真的无法来个英雌所见略同罗!

  桑琳的计画究竟如何!她看不出个底来,桑琳她说不可能回教育界,却修英文教学硕士,另外上电脑课,走一步算一步,似乎自己也很茫然。

  吕云摇摇头,清出最後的纸箱。突然有一叠蓝色的信掉出来,因为半开,她不小心瞄到一些内容,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收信人都是Sunny,寄件人都是S.C.L.。

  Sunny,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也请容许我视你为我生命中的阳光……

  才看完第一封,吕云已经心脏负荷过重,眼泪鼻涕直流,她活到三十六岁,还没收过这麽感人肺腑的情书,简直是醉死人、羡慕死人了,

  给Sunny的?Sunny恰巧是桑琳现在所用的英文名字。嘿!她什么时候收到这样罗曼蒂克的情书,竟没通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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