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琳,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去找别的男人了,你的生命及生活里就只有我好不好?」他恳求著。
巷道好长,路既深又远似无尽头。桑琳开始往前走,不!她需要静下来想一想,此时的她,心与理智各有不同的方向,它们争著吵著,就是不能平衡及决定,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把一切厘清。
林世骏陪著她走,他开心的暗忖,至少这次她没有断然的否决他,没有像上回那麽伤透他心的毫无转圈馀地,让他直坠深渊。
夜愈来愈冷,透著春寒,有清明时节哀愁的雨味。
不知过了多久,桑琳突然开口道:「孙慧芬老师离婚了,我提过吗?」
「没有。」他回答。
「是上个月的事。」她说:「她和先生结婚五年,表面恩爱,私底下却有许多矛盾。想当年他们也是爱得轰轰烈烈,先生甚至不顾父母的反对而娶她;结果五年後,先生却站在父母那边,绝情到判若两人。你说爱情能恒久吗?」
「我相信我是恒久的。孙老师的离婚只告诉我一件事,就算是年龄适合,也不能保证幸福。而且在我离开洛杉机,回到台湾时,早就坚持站在你这边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任何人事物都不会迫使我们分开。」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家家的灯火由明转暗,四周更寂静,久久才有一辆车经过。
「我们若在……一起,别人会怎么说呢?」桑琳低声问:「因为你的事,我曾收到一封黑函,上面骂我诱惑学生,残害民族幼苗,罪孽深重……」
林世骏震惊极了,愤恨难当地说:「是什么人如此恶劣且没有口德,他妈的该下十八层地狱!若说『诱惑』,应该说是我诱惑你,而不是你诱惑我!什麽民族幼苗,简直难听死了!」
「这还只是起头呢!如果我们逾越了师生情谊,不顾年龄差距谈起恋爱,舆论还会更可怕。而我因为比你年长,错便会全在我身上,你想过吗?」她介意的不只是年龄,还有所有的压力啊!
「说实在我从没想过,因为我一直认为错全在我,若是我们相爱有错的话,」他动情地说:「我愿意也预备扛起所有的责任。我会以性命来保护你,他们丢石子,打到的只会是我;他们拿刀子,刺到的也一定是我,我绝不让人伤你一分一毫。」
「阿骏!我不是教过你,不能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吗?」桑琳又有流泪的冲动了。
「对你,我不想保留任何东西!」他倔强地说:「你老说我小,对!我表面是二十一岁,可在我的内心,我已三、四十岁了,我至少比那个赖建仲懂得爱、有担当,年龄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兀自亮起。前面还有路,假如不停,他们可以走到山里,甚至去到海边,把鞋子走破,把人走死。
绿灯亮起,他们慢慢踱过去,像是到了某个彼岸。
「阿骏,我并不完美,这些年来你应该也看见了,我不值得你倾命来爱。」看他想开口,她立刻阻止他,「你说你诱惑我,说不定真是我有问题。我常在想,是不是我的举止中有什麽邪恶的东西,才会让你沉迷到无法自拔,毕竟我是老师……」
「桑琳,我懂『诱惑』,从十四岁开始,就有女生想诱惑我。而你和她们完全不同,你只要像一阵风行过,根本不必看我一眼,就足以让我爱上你。」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我本来是不想提的,但我又真的很想对你说清楚。若说到女老师诱惑我,那是孙老师,不是你。」
桑琳停下来,惊异地望著他。
「每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我就觉得你应该比我小,很多事还等於无知。
呀!先别抗议,」他急忙又解释道:「你没注意到吗?孙老师特别爱带男生班,她上课时声音特别嗲,眼睛老用瞟的,长发甩呀甩的,一有空就教我们念情诗。她教我国文两年,动不动就找我谈话,还叫我写诗给她……虽然我才十七、八岁,心里却很明白我算长得不错,也曾吸引过一些女老师。但桑琳,那不是你,你和她们完全是两回事。所以当你说孙老师离婚时我并不意外,我早就猜到她过得并不幸福。」
「你们这些男生,竟然这样批评老师?」她不禁摇摇头。
「我没有批评她,只想强调一件事,当我说爱你时,既不天真也不幼稚,而是以一个成年男子的心来待你,我脑中想的全是要娶你及与你长相厮守的事。我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吗?我试著融入你的生活、接受你的想法,拚命赚钱……我做了那么多,如果你再不感动,那就真是太铁石心肠了。而我呢?恐怕只会做到老、做到死,永远可怜……」
桑琳站定,看著他期待的眼眸,叹口气,又继续往前走。
远远的大楼有一座钟,标明此刻是深夜三点十分。两人都不觉得累,因为他俩的心在拔河,赌的是人生,一旦下了注就收不回。
大楼虽然栋栋都是漆黑的,但有些二十四小时的店却给了他们温暖及光明,陪他们在这漫漫长夜倾谈著、辩论著。
有电话亭时,他们会拨杜明峰的号码,而他会在电话那头说他们疯了,最後再加上一句医院没事,叫他俩有话慢慢讲,千万别自相残杀。
渐渐的有地工、有些车陆续出现,天不再是沉沉的墨黑,东方出现了淡淡的霞影。他们经过一座公园,和晨跑的人打著招呼。
突然,桑琳扶住一棵树,接著脸都皱了起来,「我的小腿抽筋了!」
走太久的结果是好痛好痛!她紧抓著林世骏的手臂,那痛似乎要撕裂她的肌肉般。
「坐下!」他安置好她,将她的腿伸直,扳开脚掌。
「好些了。」她虽这么说,泪水却已挂在眼角。
「早告诉过你,教书的人要多按摩双脚。」他蹲在她面前,手指轻轻按著她的小腿肚,一圈又一圈,缓和著那僵直的感觉。
他的手带著粗糙,赤裸地滑过她的肌肤,感觉像一团火,燃断了所有疆界与障碍,只剩下他们彼此间的亲密。
她抬起眼看他,他也正凝望著她,眼眸内只有纯真的爱。没错,她曾经动心、曾经萦怀,她知道自己再也碰不到如此心意相属的男人,她能让他愁怅而去,悔恨以终吗?
她伸出手,摸著他的脸颊说:「阿骏,这不只是玩火,你要想清楚,那火焰虽然灿烂美丽!却可能会将我们焚得尸骨无存。」
「我知道。」他说的斩钉截铁。
「这也不只是掘一口井,享受那甘醇的水,事实上,那结果有可能是足以埋葬我们的地狱深渊。」她又说。
「我知道。」他仍然言简意赅的回答。
桑琳再也无法说什麽,只能扑到他怀里,像女人对她所爱的男人般的依恋和顺服。
林世骏激动地拥著她,她的娇小在他强壮的胸前,多像是个易碎的瓷器。他吻著她带著花香的发,眼角不禁微湿。
天已大亮,他们整整走了一夜,穿过半个市区,才做出决定,她将不再抗拒。
☆ ☆ ☆
罗凤秀动手术後,呼吸方面受到影响!常需要靠机器辅助。两个月後又不幸得到肺炎,治疗速度极慢,不时陷入深度昏迷,医生都提醒桑琳要有心理准备。
六月底,罗凤秀因一口痰除不去,呼吸衰竭,结束了病痛折磨的生命。
桑琳悲痛已极,就算不管那无解的身世之谜,她仍是桑琳唯一知道的母亲呀!
母亲疼她爱她,是她过去和未来的一座桥,如今桥断了,相视皆茫然。
「现在我才是真正的孤儿。」她像个小女孩般的说。
林世骏却设法替她盖一座新的人生桥梁。他因为有处理爷爷丧事的经验,所以大小事都由他安排,虽然对外声称他是罗凤秀的乾儿子,但仍有几次被不熟的人误认他为女婿。
他和桑琳的恋爱谈得很隐秘也很低调,在这件事後,两人的默契更好,将他们的缘分当成是命中注定的。
杜明峰是了解内情最多的人,对这段师生兼姊弟恋,他抱著爱护及祝福的心情,没事就警告林世骏,「你给我好好待桑琳,若她有一点委屈,我一定饶不了你!」
「那我八成是神智不清了,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冤!」林世骏开玩笑地回答。
另一个知道的人是吕云,她则是持保留的态度,不赞成也不反对。还当著林世骏的面说:「我看你最好再去做一下心理辅导。」
「花钱叫人听我的童年?省省吧!」林世骏一口回绝。
吕云是结过婚的人,想法比较实际且深入,她曾私下问过桑琳说,「你和他……呃!有没有『性』……关系?」
「你好无聊呀!」桑琳红著睑说。
「我只是要确定,林世骏不是只想找个年长的女人翻雪覆雨一番。」吕云怪声怪调的说:「若是如此,他找你就找错人了,你的经验搞不好比他更少哩!」
「拜托别用有色眼光来看我们。」因是朋友,桑琳也不生气的解释道:「我们和一般情侣没什么两样,你少拿出这种没见过识面的嘴睑。」
「先不说『外患』,你有没有想过『内忧』?」吕云仍不放过她,「你比林世骏大六岁。每个人都知道,女人是不经老的,三十岁以後就会开始走下坡。等你四十岁时,林世骏才三十四,你色衰,他正当壮年,难保他不会被年轻的女孩勾走。再来,还有更可怕的更年期,到时你根本满足不了他,怎麽能保证说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呢?」
老实说,桑琳从没想那么多,因为,眼前就有数不清的问题要应付,他俩能不能结婚都成问题,谁还去管到了更年期时能否相守幸福呢?
总之,一旦豁出去,就只能硬著头皮大步往前走,过著类似没有明天的日子,数著太阳升太阳落,享受其中爱情的甜蜜罢了。
八月,林世骏回到洛杉机父母家,他们便开始尝起两地相思的滋味。
九月秋阳下,他们循著所能找到的资料,来到偏远山腰的一所孤儿院,打探有关桑琳身世的线索。
孤儿院淹过水、失过火,院长又换了好几个,二十七年前的相关文件早就残缺不全。新院长说:「你是弃婴,医院、社会局和卫生所都没有任何纪录,要找出你血缘的亲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的父母主动想寻你。」
可若要寻,当初她也不会被随意丢弃,连一点蜘丝马迹都不留了。像古代,好歹还会有个玉佩、手环之类的信物,以备将来相认之用。而什么都没有,就是表示存心不要她,当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个女娃儿的存在,所有的思念、好奇或内疚都不必有。
桑琳感到非常难过。
林世骏牵著她的手说:「你想出去走一走对不对?」
他们漫步在山林小径。台湾的秋天,虽然没有枫红叶落,但也隐隐有盛夏後的寂寥。
「你有我,所以此生永远不会孤独。」他看著她认真的说。
「我其实早就预知此次是白来的。」桑琳老实说:「我反而有点怨母亲,为什麽她要说出这秘密呢?她不会就当我是她亲生的不就好了吗?」
「也许她希望有一天你的亲人会来认你。」他说:「不过目前请你忍一下,只能有我这个『亲人』了。」
本想让她破涕为笑,但她却仍然眉头深锁,「你有你自己真正的亲人,他们会反对我们的事情。」
「你放心,我从小到大还没有做不了主的事,我会说服我的家人接受你。林世骏很笃定地说:「等我大学一毕业,我们就到美国,抛开一切人事的纷扰,就我们两个。」
「你继续读书,我做事赚钱,还顺便照顾你,就像现在一样。」她也很期待。
「不,你也读书,反正我们存了一些钱,暂时够两个人用了。」他计画著美好的前景。
走到一块小小突出的石崖,对面山岚轻飘过来。桑琳试著抓住那轻烟,「你记得我们上回看的一篇文章吗?它说好的爱情会令你愈来愈宽阔;坏的爱情却让你的世界愈来愈狭窄,到最後只剩下屋檐一片,冷得发抖。」
「我们是属於好的爱情。为了你,我写歌创业,早早开创了自己的天地,由你而看到整个世界。」他立刻说:「我觉得生命是从未有过的丰富美丽。」
「可在世俗里我们是坏的爱情,很可能被逼得无立锥之地。」桑琳低声说。
「那是他们不懂,我们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似在保证。
山岚拂上她的睑,她的晶眸在露冷中有著绝美的光彩,他低头轻吻她微启的唇。
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纤腰感受到他欲望的力道,像是在海洋中摇荡般的昏眩。
「前年暑假你不理我时,我曾经有个希望,」他紧抱著她又说:「我希望发生一场战争,让你成为我的俘虏,任我拥有你,让你完全无法拒绝,只有听命於我。」
「傻瓜!」她笑著说。
「我甚至有性幻想。」他也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那爱慕是纯心灵上的呢!」桑琳瞪善他说。
「我当时是十八岁,又不是十岁,生理上早就是男人了。还记得我写给你的信吗?每天早上起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夜阑人静时想到的也是你,你以为那代表著什麽意思呢?」
「不要再说了!」桑琳笑著打他,「你们男生都很恶劣,连你也不例外!」她的双颊被风吹红,林世骏用力吻了一下,两人又陷入深深的忘我热情中。外面的世界,在极遥远的山外。
第七章
劫难
你说,不许爱我,
思念我,我却无法遵从,
忘不了的自己,
因为那是我的生命与呼吸。
又是大塞车,司机先生打了个大呵欠,偷偷望著後头那位中年女客人,发觉她还是跟从机场一上车时一样,愁著一双眉!身上还隐隐散发出一股杀气,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由於他载客经验够丰富,当下便推断她八成是「内在美,夫台独」那种太太,突然发现老公在台湾有了小老婆,便气冲冲的跑回来抓奸。
吴荷丽觉得头痛极了,长途飞行再加上忧虑的心情,让她在一路上吃了好几颗药。
她在台湾的远房表姊,也是向来帮忙照顾林世骏的亲戚打电话来说:「很失礼!我们听说阿骏正在和一个大他六岁的女人同居,我们去看发现是真的,却不方便管,看来得请你们父母来一趟了。」
大六岁?阿骏今年才二十二!那女人不就有二十八岁了吗?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找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在吴荷丽的老观念里,只有欢场女子才会用这种方式去骗小白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