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没有和他论及婚嫁!”她脱口而出。
“是吗?没有论及婚嫁,为什么才一下子就订婚?想必是感情已到达某种程度了吧?”他脸色不太好地说。
“我……”孟茵有满腹难言的苦衷,只有把话锋一转,“不!你不是那种人!你说过,你和我不同,你不会故弄玄虚或用情不专,你既然有了女朋友,自然不会找我当……情人……”
“人都会改变的,不是吗?”他盯着她的眼光依然不放松,“林圣光曾说我太讲道德,容易为人所利用,我以前不懂,但我现在逐渐明白了。我常想,我或许就是太强调君子风度及原则,才会败在另一个男人的手上,失去了你。”
“天呀!你把它说得像是一场战争。”孟茵不敢相信耿直的何永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男人一旦脱去文明的外衣,都可以是野蛮的战士。”他突然皱眉说:“告诉我,那个“未婚夫”去了,是不是有别的男人加入战场了?”
“不干你的事。”她生气地说,恨他这种蛮横态度。
“说得好!你的男朋友不干我的事,我的女朋友也不干你的事。”他的眼内有着冷冷而坚定的光,“只当情人,不讲承诺、不必负责,不需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快快乐乐地狂爱一场,这不是你当年所要的吗?”
“不!我现在不要了。”她心痛地回答。
“那么,你现在需要什么呢?”他神情不变地问。
孟茵觉得自己陷在一团混乱中,她为何不能一走了之就算了,还来吃什么饭?谈什么天?结果白遭一番羞辱罢了。
“我想了很久。”他继续往下说:“夫妻、陌路人、朋友,我们都做不成,只有情人是最好的方式了。”
“不!”孟茵终于受不了的说:“我不能赞同你的论调,别说我们之间已没有男女情爱,而且,你身边还有一个女朋友,我……我不能陷入这种三角关系,去做不道德的……”
她再也接不下去了,只能站起身匆匆离去,完全忽略了何永旭眼中的痛苦和沮丧。
一阵寒风吹来,仍驱不散她火热的颊和迷乱的心。这个何永旭是个十足的陌生人,以前他再怎么愤怒,都还是强力自制、谨守原则,绝不会做出“违法乱纪”之事。
太可笑了!四年前,她只想当情人,是因为太爱他,怕婚姻的丑陋面会扼杀爱情。四年后,他要当情人又是为了什么?轻视?报复?惩罚?游戏?还是一种非得到不可的心理?
走到家门口,孟茵心有所感地回过头,见何永旭站在一段距离之外,和她点个头后,就把车子开走了。
在这个时候,他还要像正人君子般护送她平安到家,不是太讽刺了吗?她心里沉重地想着。
☆ ☆ ☆
好几天过去,何永旭始终没有消息,那日的会晤,好像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让她烦乱不已。
某个晚上,已过九点,孟茵坐在椅子上发呆,门铃声响了,仿如有心电感应般,她知道那是何永旭。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吵你。”站在门外的何永旭看起来很疲惫,但仍不忘原有的礼貌说:“我一直忙到现在,回家经过这里,看到你的灯还亮着,就忍不住上来了。”
骗人!他的家根本不在这个方向。但孟茵没有揭穿他,只说:“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只是很累,我开车时差点睡着了。”他手靠在墙上说:“介意我进来坐坐吗?”
介意,当然介意!孟茵暗忖着,很怕他们之间又起了伤人的争执,但担心归担心,她仍侧身让他走入客厅。
他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在屋子四处看着,仿佛是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客人。
“请坐。”孟茵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家很小,一眼就可以看完,不像你家的豪华壮观,有几进几出的厅堂。”
“还是对富贵人家有成见吗?”他笑着说:“其实我家大门大户的,进出还真容易;你家才是真正的大门深似海,我等了那么多年,才能登堂入室。”
“你真的有些不太一样了。”她站得远远的说:“说起话来,不但拐弯抹角,还油腔滑调。”
“经过你和世轩的调教,我能不变吗?”何永旭看着她说:“我发现你和世轩都有好几个心眼,每句话后面都有另一层意思,你还不只,可能有三、四层呢!”
“你在胡说什么呀?”孟茵皱着眉说。
“不但如此,还把别人的话分离出好几层来。”他自顾自的说:“我可能需要变成-只八爪大章鱼,才能和你接招拆招吧!”
想到一只大章鱼有何永旭的脸,她不禁噗哧一笑。
“很高兴能逗你开心。”他温柔地说:“前几次见到你,你都快哭出来了。”
“我才没有!”她心虚地否认。
他走到柜子边,看看全家福照片说:“你一个人住吗,你的家人呢?”
“我爸妈去美国看我姐姐和弟弟,所以,暂时我一个人看家。”她说。
“你一个人,安全吗?”他转过头问。
“有瞥卫和保全系统,怕什么呢?”她回答。
“可是那个瞥卫每次都放我上来,根本不盘查,我觉得不太可靠。”他不以为然地说。
“谁教你长得一副“好人”脸嘛!”她心情稍稍轻松地说:“拜托你坐下吧!你站在那里,好像游小人国的格弗烈。”
“你太夸张了吧?”他笑出来说。
他的笑声再度缓和了气氛,她走近说:“你要不要吃喝点什么?”
“一杯茶吧!如果方便的话。”他说。
孟茵在厨房里慢慢的烧水泡茶,同时试着平复因他而激动的情绪。没想到他们经过严重的冲突后,还能静心谈笑,使得这一刻就更显得珍贵了。
茶端出去时,何永旭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可见他的疲倦不是假的。孟茵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痴痴地望着他。
四年的岁月真是在何永旭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额头、眼角都有淡淡的纹路,发梢带着几根白发,不过也如陈玉磷所说的,他愈老愈有魅力,也更迷人。
难怪丁华心会拿他当宝,机会曾经是自己的,只是她很稚气地放弃了。
轻叹一口气!孟茵拿了毯子替他盖上,他只动一下,又继续沉睡。她仍坐在一旁看他,随着呼吸声、风声及时钟的滴答声,如同催眠曲,她也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她被一阵晃动感惊醒,以为是地震,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何永旭深不见底的眸子。她正在他温暖的臂膀里,两人都浑身热烘烘的。
他一将她放到床上,她便慌忙地坐起,卧房内只亮着一盏小灯,亲密的气氛弥漫着。
“我想抱你进来,没想到吵醒你了。”他低声说。
“已经一点多了呀?”她看到桌上的钟,十分讶异。
“是呀!我们都睡着了。”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床前,又离她如此近,有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压力。
“你该走了吧?”她不安地问。
“如果我不呢?”他进一步坐在她床边,碰到她的手说:“如果我要留下呢?”
“我说过绝不做你的情人……”
她心甘、她情愿,当他的情人与他共尝云雨滋味,不一直是她的梦想吗?那就在此刻成全他,也成全自己吧!
两人隔着床,低喘着气,左右对峙着。
最后,何永旭眼中的欲望渐平,气息也渐定,才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失控了,我今天来并没有……打算发生这件事……”
“我……我了解。”她不敢看他,脸不争气地红了,“什么都别说了……”
“真是太晚了,我该走了。”他苦笑一下又说:“晚安,公主。”
她没听错吧?他又叫她“公主”了吗?
他走后,孟茵不断回想他最后的几句话。“太晚了”是指时间太晚,抑或是他们之间太晚了呢?
她愣愣地坐在床沿,偶一回头,看见镜中的自己,两眼晶亮、脸泛桃红,衬衫已开好几个扣子,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有一种奇异之美。
黄维中曾说她是雪后,没有感情、没有欲望,怎么她一碰到何永旭,就如冰霜遇到阳光,不由自主地融化了呢?
唯一的差别,就只有爱与不爱而已吧?
她爱何永旭,四年来丝毫不变,心灵及肉体都无法抗拒。但何永旭呢?今夜的他,不再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绅士,而是狂野的急色模样,他把她当成那种随便的女人了吗?他真的对她再也没有尊重吗?
她对着镜子凄然一笑。以前何永旭待她如瓷器般珍贵,不敢亵渎,小心地怕砸碎她,但如今看来,他心目中完美的“公主”是丁华心,再也不是她了。
争执
为了你
我费尽心力
为了你
我机关用尽
但你可知我的心
十二月初来了一道寒流,气温骤然下降,但仍阻挡不住各地选战情绪的高昂。孟茵没有再去何咏安的政见发表会,只因为怕见到丁华心。
自从那个差点逾越礼法的夜晚后,何永旭就常等在黄昏街头,或当个不速之客来敲门,无论是吃饭聊天散步,他都表现得像是偶然的一时兴起。
最初,孟茵不知如何拒绝,后来一旦默许,他就来得更频繁了。
也许是她住得离他学校近,父母又不在,结果他连周末都晃过来,有时甚至占据她整日的时间。
他们在一起时,绝口不提丁华心或彼此家庭之类的敏感话题,只小心地专注在两人的世界中。
何永旭仿佛又回到从前的他,沉稳有耐心,处处宠让着孟茵,但她见识过他的脾气,知道某些底线是不能冲犯的。
有几次何永旭吻她,又不禁提到情人之议,总是被孟茵理智的阻挠。
她想,这一次的重逢,自己是站在必输的那一方,她抗拒不了他,却又预知他会娶丁华心;就如同当年她一声不吭地订婚出国一样,算是一种偿还吧!可是她不愿输得太惨,让他知道她仍深爱着他,并为他保留了自己。
他要玩游戏,她便陪着,只严守着最后一道关卡。
不再有心地论及婚嫁,他们之间只成为大都会男女中,随时会爱灭情幻的一种不确定的关系。何永旭不再提及天长地久,与他大方出入的是丁华心,孟茵只宜留在不能公开的角落,只是她不懂,曾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会“用情不专”的何永旭,如何解决他内心的道德冲突?
除非……除非他对她只是全然的报复心态,那当然就不会违背他的原则,或对不起丁华心了……
情势对孟茵是诸般不利,害怕归害怕,但她太珍惜与何永旭相处的机会,也不敢算计得太清楚了,只随着感觉而行,拥有一日便是一日。
一个周六的下午,孟茵在实验室里碰到世轩。
那天何永旭很忙,要她买便当过去,当时还有几个学生在场,他们的眼光透露着好奇之色,令她十分不安。
何永旭一见到她,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带她到隔壁的小办公室。她很努力地在一堆杂物书报中找到空间坐,发现他一面吃饭,一面盯着她看。
他的凝视,总被孟茵当成某种批判,在浑身不自在下,她故意坐到他背后,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你吃过午餐了吗?”他问。
“吃过了。”她翻着一本杂志说。
“陪我在实验室很无聊吗?”他说着,把旋转椅绕过来,又和她面对面。
“不会呀!我自己会找事做。”她笑笑说。
“实在很抱歉,我今天太忙了,你若不来,我恐怕这两天都没办法去看你。”他说。
“这有什么关系呢?”她说:“谁规定我们天天都要见面?”
“我规定的,我受不了那么久见不到你。”这话让孟茵的心怦然一跳,但他接下去仿佛像在谈天气地说:“而且,这美丽的周末,难保不会有别的男人把你约走,我还是小心为妙。”
“有谁会约我嘛!”她好笑地说。
“你是那么美,连我那几个学生眼睛都看直了。”他抓住她的手说。
“你太奇怪了。”她红着脸说:“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美,你老是这样说,表示你的眼光有问题喔!”
“但愿如此,我还真希望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到你。”他突然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他的怀里说:“我想吻你,可以吗?”
“在这里?”她睁大眼,同时脖子被他呵痒的气弄得笑不止,“不太好吧?”
何永旭不顾她的抗议,就在他的唇要吻过来时,门上倏地传来轻敲声,有人在外面喊何老师。
何永旭轻叹着说:“我不过是想和你温存一下,他们都不放过我。”
“为人师表,要知道节制。”她忍不住笑意说。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副无奈状,摇摇头就出去了。
孟茵满怀着心事,不知不觉地就动手收拾起凌乱的办公室,这是她的毛病,喜欢所有东西都看起来干净清爽。
有人走进来,孟茵一抬头,意外地看到世轩。
世轩完全没有突兀或失措的表情,还仿佛是常常碰面的熟人般招呼道:“谢阿姨,你好,我爸说你在这里,我是来用电脑的,希望不会吵到你。”
“你用吧!”她友善地说:“我也尽量不吵你。”
世轩一坐到电脑桌前,又弹跳起来叫道:“这房间是谁整理的?”
“我呀!”孟茵说:“你不觉得每样物品都回归原位会比较舒服吗?”
“天呀!”世轩如同大祸临头般地说:“我老爸最恨别人碰他的东西,他铁定会大发脾气的!”
“真的?我不知道……”孟茵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时,何永旭开门进来,问两个人是否安好。
世轩第一个反应便是说:“爸,这房间可不是我清理的……”
“真对不起!”孟茵也赶忙说:“我不晓得你不准别人动你的东西。”
何永旭皱着眉看看四周,对世轩说:“世轩,你又乱说什么吓到谢阿姨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世轩耸耸肩回答。
何永旭转向孟茵,温和地说:“我的东西不是不能碰,只是你现在得记住所有资料的位置,我随时都会问你的。”
世轩吹了一声口哨,表示不敢相信这种“结局”。
没多久,何永旭又被学生叫走,留下各据一方的世轩和孟茵。
没多久,电脑桌前的世轩,开始屁股坐不稳地吱咯乱动,然后犹豫地回头:“呃!谢阿姨,我一直想向你道歉呢!以前,我是指十一岁时,对你很没有礼貌。”
这段话让孟茵感到很讶异,也很感动,他真不愧是何永旭的儿子。她很真心地微微一笑说:“那些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真的?”世轩很喜欢她的笑容,又说:“我老觉得你和我爸分手,都是因为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