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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园 page 6 作者:言妍

  “我爸说的,所以我顺路就来了。”她脸红透了,心如小鹿乱撞,她忙亮出礼物,“我方才逛街,看到舒伯特的奏鸣曲,就帮你买了,是康普夫弹的。还有舒伯特最有名的‘未完成交响曲’,旋律美极了,你一定会喜欢。”

  “哦,真的没必要,我……”他显然有些慌。

  “可以帮助睡眠呀。”她又拿出画,“这是你欣赏的‘夕雨’,我就送你了。”

  “那怎么成,这画一定很贵,我不能收。”他二话不说地拒绝。

  “裱和框是很贵,但画不值钱,因为是我画的。”她有些害羞地说:“你看右下角那嫩芽色的‘青’字,就是我的签名,可以收下了吧?!”

  “真没想到……”他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人走上楼来,一个削短头发的年轻女孩就停在晓青旁边,手里提了两袋杂货,她瞪大眼看着他们。

  “这是我小妹周瑾平,这位是汪晓青小姐。”圣平介绍着,有些狼狈。

  “哦──”瑾平这一声拉很长,意味很深。

  “周大哥,你的床铺好了……”屋里突然又冒出一个长卷发的女孩,她看到晓青,愣在那里。

  “这是我干妹妹梁海玲。这位是……”圣平又再介绍。

  “汪晓青小姐。”瑾平接过去说:“海玲,把大哥的脏衣裤顺便收一收,可以带回家洗。对了,汪小姐要不要进来?我们正准备吃火锅呢!海玲的调酱一流,是我大哥的最爱呢!”

  晓青面对两个女生锐利的眼神很不自在,她拿出自幼训练的淑女风度,很镇静地说:“不必了,我还有事,再见了。”

  她再也管不了画、cD或者圣平,只想快点逃离。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才慢慢忆起圣平的话。他有两个妹妹,一个比一个聪明。妹妹没有关系,但干妹妹就很危险了!

  海玲帮他铺床、洗衣物、又会调他最爱的酱,可见交情匪浅,解释成女朋友都不为过。

  而她还像个大傻瓜般提了重重的画,跑了几条街买cD,再一厢情愿送上门。

  他们一定会笑她吧!连晓青都觉得自己可笑,她从来不是死缠活缠、低声下气的女子,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没骨气?难怪人家说,爱情碰不得,爱情会让一个人成了超级大白痴。

  她这白痴到第二天晚上才真正被彻底羞辱。

  圣平打电话给她,这是第二次。她的心如坐云霄飞车,升到最高点,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终于要约她出去了吗?

  然而圣平找她的目的竟是要还她礼物。

  “无功不受禄,我真的受之有愧!”他很坚持地说。

  受之有愧?是礼不好,还是对送礼的人不屑?一片赤诚心意,竟被打回票,而且他一点都不顾及她的自尊,真是太丢脸了。

  “受我的礼,需要什么功吗?”晓青努力挽回面子,“我常送人cD,也常送人画,还不曾有被人退回来的纪录。你是嫌我的品味不好,还是画风太差了?”

  “不是这意思,你别误会。”他保持一贯淡然的语气,“只是这份礼对我有些重了。我什么都无法回报,甚至一顿饭、一束花都不能给你,你懂吗?”

  太懂了。晓青冷到心底,她忍不住问:“你既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来相亲?”

  “我没有……”他顿一下说:“实在是汪院长盛情难却,我真的很抱歉造成这一团混乱。”

  “你早该说清楚的……”晓青冷冷地说。

  “真对不起。有关cD和画呢?什么时候送还最方便?”他仍不忘记此行目的。

  “不必还了,反正都是不重要的东西,你就把它们丢到垃圾桶吧!”她说完便挂上电话。

  她其实很心疼“夕两”,但它沾了圣平的目光和手迹,已不再是以往的飘逸,她怕它带回那股轻愁,让她看了难过沮丧,随他处置吧!反正他已伤了她的心,再伤她的画还会更痛吗?

  她发誓再也不碰医生了,自以为了不起的无聊种类,谁希罕呢!

  第四章

  晓青尽量将自己投入日常的生活中,来忘记失恋的滋味。事实上,没有真正的恋,哪来失呢?只不过是被一个臭男生拒绝而已。

  天一样的蓝,树一样的绿,她也一样的笑。心中那个小黑点有太多特效药和抗生素可以治疗,不至于扩大成一片阴影。她这样告诉自己。

  三月的山区总有毛毛细雨,远山蒙蒙,几千年前就如此,屹立那么久,不觉隔世的寂寞与遗忘吗?她略带忧郁的眼看向前面,赫然发觉郁青在校门口等她。

  郁青和她长得味道不同。郁青白白净净一张鹅蛋脸,眼神静静柔美,总是端如远冷的仙子,猜不透喜怒哀乐,秋子叫她做什么,她都乖乖听命;晓青则是一张细致的瓜子脸,长睫下的眼眸秋水波动,有自己的个性和想法,像爱飞来飞去的小精灵。

  一朵是芙蓉,一朵是兰花,全在呵护中长大。晓青由自己受挫的苦涩中,感觉到郁青的暗淡心情。

  “姊,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情?”晓青问。

  “我没地方去,又想找个人谈谈。”郁青轻声地说。

  “你回家了吗?”晓青又问。

  “没有,也不打算回去。我等会就直接回台中。”郁青说。

  “为什么?”晓青直觉出了大事。

  郁青开始漫游,到了一间空教室才停下来。其间晓青问她什么,都得不到回答。

  “仲颐有外遇。”郁青一坐下便说。

  “什么?”晓青吓一跳,差点撞到桌角。

  “也不算外遇。”郁青轻叹一声,“那女的原本是仲颐的女朋友,两人曾论及婚嫁,但因对方家世不好,我公婆极力反对,硬是拆散他们,仲颐才退而求其次娶了我。如今那女的回来了,和仲颐旧情复燃,要求我离婚成全他们。仲颐说他听父母的话和我结婚,但却无法忘记那个女孩子。”

  “天呀!哪有这种事?你事先都不知道吗?姊夫这样做太过分了!”晓青愤怒地说:“你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他不能说丢就丢呀!”

  “明媒正娶又如何?挡不住人家真心相爱。”比起妹妹,郁青似冷静多了,“我婚前并不知道这件事,老觉得仲颐冷淡,不太爱和我谈话。我还以为是自己书念不够的关系,想努力改善也没有用。两年就这样不好不壤地过下来,他提出离婚时,我并没有那么惊讶。”

  “两年夫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晓青不可思议地说。

  “当然有,不过不是为我们的婚姻,而是为我自己。”郁青眉间有愁,“我第一次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当那女的来找我时,我觉得我好象电视剧中那个骄蛮丑陋的富家千金,专门抢别人的爱人,不让的话,天理难容。当仲颐向我吐实时,我觉得我是个替代品、试验品,不合就淘汰。晓青,这是爸妈教我们的吗?我记得我们都是被捧在手心中养大的,那个我怎么不见了?面对他们,我甚至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硕士,而我只是个会打扫煮饭的家专生,想反驳都不自量力呀!”

  “姊,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晓青抓住姊姊的手,“你是如此美丽温柔,看你琴弹得多好,衣服设计得多好,你有数不完的优点,是阿嬷心中最完美的女孩子,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

  “阿嬷的观念根本就是错了,你还不明白吗?”郁青望着妹妹说:“她还停留在以前那个绅士淑女的时代。以为把自己娇养成一位淑女,就会有绅士照顾你一辈子。晓青,真实世界不是如此,绅士已经绝迹,淑女也只是没有一技之长的废物,靠了男人就悲惨一生。我已经被人嘲笑多少次,为何都没有醒悟呢?”

  “姊,姊夫不是绅士,不表示这世界没有绅士呀?!”晓青仍尽心劝解。

  “晓青,你有男朋友吗?他真正爱你吗?”郁青突然问她。

  晓青想到圣平,他是瞧不起她,任她如何表示自己并非空有其表的花瓶,无奈他早已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看妹妹郁结的眉头,郁青知道她亦有伤心事,说:“我第一次恨自己是富家千金,好比被关在笼子中的金丝雀,一身华丽,却没有自由。论学业,我们碍于传统,不能发展自我;论婚姻,我们永远不知道丈夫是爱我们的人或是我们的财富。就彷佛一个化妆太浓的女人,没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我们过的不就是个虚假的生活吗?”

  晓青没听过这番言论,有些迷惑,久久不能言语。

  “那你答应离婚了吗?”晓青终于说。

  “我不答应,不等于埋葬自己吗?”郁青说:“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找到自我,永远也无法幸福的。”

  “阿嬷和爸、妈知道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反对的。”晓青说。

  “我和仲颐决定先斩后奏,才不会受家人意见的干扰。”郁青说:“我实在想找个人倾吐。你一定要帮我保密,知道吗?”

  “当然。”晓青无奈地说。

  姊妹俩在车站分手,晓青拉住姊姊说:“我正要去天宇的录音室,你要来吗?天宇好久没看到你,每次都问你过得好不好。”

  “我这个样子能去吗?”郁青说:“对了,你可别对他说我要离婚的事,免得他又一副先知先觉的模样。”

  “会吗?天宇一向很关心你,说不定他会有更好的意见呢!”晓青不苟同地说。

  “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意见!”郁青用从未有的坚决声音说。

  姊姊的事令晓青的心好沉重。她在往天宇录音室的半路中下车,怕自己露出破绽,被天宇套出话来,她用公共电话告诉他不过去了。

  “为什么?今天收工后我们要去啤酒屋痛快一番,你不来是你的损失哟!”天宇叫着。

  “下次吧!”她不想多说。

  “随你,反正二小姐总有更好的去处!”他玩笑说。

  “等一下。”在挂断前,她叫住他问:“我只是好奇心。你们男人东交一个女友,西交一个女友,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这是哪一国的问题?”他不解地问。

  “你都二十七岁了,难道没有想固定一个女朋友,以后成家立业吗?”她问。

  “小姐,我端的可是青春偶像的饭碗,结了婚不就完了?!”他在那一头说。

  “即使你遇见真正相爱的女人,也要为你的歌迷牺牲掉吗?”她又问。

  他迟疑了一会,口气稍微正经些。

  “当然不!如果能找到梦中情人,我当然会圆自己的梦,哪还管得了去替别人制造虚幻的梦呢?!”

  “所以你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一个女人啰?”她说。

  “不顾一切?”他短笑一声,“很难。别说我不一定会碰见那样的女人;即使面对面了,还会擦身而过呢。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时代,而是一个迷失的时代……,对了!我下张专辑就用这个词句,名字叫”迷失“,我简直太天才了!晓青,你真是我灵感的泉源!”

  “真讨厌,人家在问你问题,你还是满脑子你的歌!不扯了!”晓青没好气地挂上电话。

  男人对这个世界而言,真是破坏性大于建设性。比如圣平、天宇、仲颐,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医院,想看看谊美。

  谊美刚打完止痛药,人昏睡着,手中还抱着画册。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晓青对谊美的母亲说。

  “用了新治疗法。”林太太说:“过程很苦,而且她年龄大一些,效果打了折扣。”

  “谊美一向很坚强的。”晓青说。

  “这孩子令我心疼。”林太太叹口气说:“我问了很多神,都说谊美有佛缘,受了苦,要早早归天。但骨肉亲情一场,说什么也不舍,总想留一天算一天。”

  看着谊美缠着纱布的头,脸上轻颤的睫毛,晓青忍住哽咽,安慰林太太说:“新治疗法一定有效的。”

  “我也希望呀!”林太太说。

  这时谊美醒来,一张眼看见晓青,便露出笑容。

  “汪姊姊,我正等着你呢!”谊美由枕下拿出一本漫画书,“我正在看‘桃仙子’,很好看呢!你帮我画她从大桃子跳出来这一页,好吗?”

  晓青翻了几页,忍不住笑出来:“她的男朋友怎么老被她敲昏呢?”

  “活该,谁叫他不知道桃仙子就是最适合他的女孩子呢?!当然要多敲几下,让他清醒,不再胡涂。”谊美很认真地说。

  “敲多了,怕会脑震荡吧!”晓青就事论事。

  “才不会,桃仙子有法术的。”谊美说:“有些男生就是呆头鹅、大笨蛋一个!需要敲一敲。”

  两个大人都被她的话逗笑了。

  “她连续剧看多了。”林太太指指前面的小电视,“我们都不禁止她看,她爱看什么就随她!”

  晓青能了解她的心情。

  “有时候我也希望有桃仙子的法术。”林太太又说:“一觉醒来,谊美已经长大成人了,跳过这最艰难的一段时期。”

  “妈,我长大了,你不就老了吗?”谊美纯真地问。

  “只要你能平安长大,我变多老都没有关系。”林太太抚着女儿的脸颊说。

  看到谊美,晓青完全忘了自己的烦恼。世间千万人就有千万种命,没有公平可言。

  像谊美那么美,没见过人生之乐,先要受这无尽的苦;而她家境优渥,无病无痛,常被心瑜骂“不知人间疾苦”,为了一个周圣平,就失魂落魄,比起谊美,她真是太惭愧了。

  卢梭说过:“除了身体的痛苦和良心的责备以外,我们的一切痛苦都是想象的。”

  她静下心专注地画着桃仙子。差不多快完成时,她“想象的痛苦”竟然出现在谊美病房门口。

  “周叔叔!”谊美看见圣平,开心地叫着。

  圣平的笑脸在看到晓青时愕然而止。他微微点个头,就和其它医生护士开始检查谊美,做了些指示,再和晓青点个头就离去,从头到尾都没对她说一句话,她觉得好糗。

  “周叔叔是不是好帅呀?”谊美问。

  “是。”晓青搪塞说,又问林太太,“周医师变成谊美的大夫了吗?”

  “对,他和另一位脑科权威曹医师一起。”她回答。

  天呀!真是冤家路窄。但她可不会为了他而不来看谊美,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瞧他那一副嘴脸!她也真想有桃仙子的法术,把他的神气活现敲掉。

  ※  ※  ※

  郁青在一个黄昏提了几个大皮箱出现在汪家门口。

  “怎么了,带那么多东西,你要住多久呀?”秋子一脸疑惑。

  “是不是和仲颐吵架了?”敏芳关心问道。

  “我要住永远。我和仲颐没吵架,只是离婚了。”郁青冷静地回答两个人的问题。

  “什么?”秋子和敏芳同时叫着。

  晓青就坐在楼梯口听三个女人吼来吼去,她不敢下去,免得被炮火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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