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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女 page 2 作者:言妍

  「也有可能。」坤明说:「看看另一个生还的小妹妹芳晴,她伤得也不轻,人家天  天有长辈家人来探望,现在都出院了。」

  「所以找来代替她的亲人喊她呀!」芷丽说。

  「她连名字都没有,你怎么喊呢?」他摇摇头说。

  「她看起来比我小,一副清秀娇柔的模样,一定是某家人的么女成小妹妹,所以找  就叫她尿妹」呀:」芷丽说得条条有理。

  「你呀!从小被两个哥哥压在底下,想当姐姐想疯了。」坤明笑着说。

  「跟那个才没有关系呢!我是真的同情她!」芷丽忙辩解。

  「不是为了跑新闻吗?」坤明故意问。

  「我才不会那么缺德,去做趁人之危的事。」芷丽说:「況且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闻  出来,大家早对一个昏迷了三星期的女孩子没兴趣了。」

  「我很高兴你能保持正义感,带一颗悲天憫人的心来对待这个世界,我相信你一定  会成为一个好记者。」坤明鼓励女儿说。

  「我那老学长阿宋说的却完全相反,他说我的热情会毀了我的记者生捱。」芷丽摆  摆手说:「不管啦!反正我才二十岁,离毕业还有两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妹妹」,  她会变成植物人吗?」

  「很难说,脑部仍是神秘的领域,它掌握人类某种自愈的功能。用乐观的一面来看  ,她身体复原得差不多时,意识就会慢慢回来了。」坤明说:「好啦!我必须走了,还  有病人在等我。告诉你妈,晚上我会迟些回家,别等我吃饭了。」

  「遵命!」她行个俏皮的礼说。

  父亲离开后,芷丽继续为女孩擦乳液按摩,并除去干死的皮肤。

  这女孩究竟长在什么样的家庭呢?为何没有人来认领她,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呢  ?芷丽拨开女孩额际新长的发,看到红褐星状的点点疤痕;视线再移向右手,纱布拆去  ,新指甲已经长出来了。

  「妹妹,我们……我是说这里的医生、护士、我,还有我爸、我妈……都盼望你能  醒过来。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每个人都祈求你能睁开眼睛,快乐地活下去。」芷丽诚  挚地做话着:「我们不知道你来自何方,你的家人是士足死,但我相信在世界的某个角  落,必有人在等待你、呼唤你。所以,回来吧!妹妹,回到这个人世来,你还如此年轻  ,有光明的未来,绝不能轻言放弃,你听到了吗?」

  芷丽说得自己都好感动,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女孩依然不为所动,像城堡襄的睡美  人,守着百年的沉默。

  只有王子能吻醒公主,这女孩的王子呢?

  芷丽轻轻叹口气,别说王子,连家人都没个影子呢!

  窗外是夏日午后的雷阵雨,开着冷气的室內听不日奔洒的雨声,但能感受那突来的  阴暗。

  芷丽拿下花瓶裹凋枯的雛菊,换上新鲜的玫瑰花,內心有无奈和挫折。加上今天,  女孩已整整昏迷六星期了。

  这几乎是芷丽最漫长的一个暑假。

  女孩的健康逐渐转好,呼吸器和进食管都取下了,脸一日比一日红润,更显得肌肤  的光滑细致。在长期的照顾下,芷丽愈来愈确定,女孩绝不超过十八岁,修长纤秀的身  材,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因为如此,她心里更焦虑,昏迷得愈久,身体丧失的功能就愈多,即使醒来,也不  能保证完全的康复。她实在不忍见一个花般的美丽女孩,由眼前一寸甘地消失。

  护士过来打针喂药,芷丽细心地为女孩揉着满布针孔的手臂。

  机器单调地运作着,芷丽因为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察觉到室內多了一双眼睛,畏光  的、迷茫的、不解的,有一阵子甚至不懂得黑眼珠可以转动,只凝正着,等水聚集,倒  映光影。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当芷丽转头面对睡美人那一对水灵雾的脾子时,几乎没有反  应过来。等地再回头,才翻天覆地般尖叫起来:「天呀!妹妹醒来了!快来人呀!妹妹  醒来了!」

  这一叫,所有在加护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围聚过来,连别的探訪者都在帘外探头探  脑,像面对一场奇迹,人人心里都很激动。

  大家摒息等待,女孩不说话,只转了半圈眼珠,再轻轻眨一下眼皮。

  「你知道你在哪裹吗?」芷丽忍不住,自己先发问。

  「……呵……是……医院吗?」女孩的声音很怪,集在舌尖和唇,像喉嚨麻痺:「  吸……我不该在这裹吗?」

  渲是什么怪问题?大夥面面相襯着。

  「你叫什么名字?」一位护士问。

  「你们不知道吗?」女孩回答,腔调更重了。

  真是愈说愈胡涂,一个实习医生干脆问:「那你记得什么呢?比方说你的家人、住  址、电话号码、学校之类的资料?」

  「我脑子是白的,东西没有……」女孩皱着眉,连国语都说不清了。

  「她好像老外在讲中文呢!」有人在芷丽耳旁说。

  这时,坤明匆匆赶来,众人退开一条路给他。他几声指令,打发闲杂人等,拉上而  帘,替女孩做检查。

  「会病吗?」坤明按着女孩的头部问。

  「不会,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女孩细声说。

  「甚至那场车祸吗?」芷丽脱口而出。

  「车祸?」女孩一脸茫然。

  「芷丽,别再说了。」坤明使个眼色,又安慰女孩说:「这是正常现象,你脑部受  伤,又昏迷一段时间,总会丧失一些记忆,过几天就会慢慢恢复的。」

  「可是我怎么一点影像都没有?lt'stotallynothing!」女孩开始不安了。

  「嘿!你的英文说得比中文好!」芷丽叫。

  「是吗?」女孩更慌张了,溜出一大串英文,「  Whathappentome?Whereismyfamily?WhoareyouandwhoamI?」「  Calmdown!CalmdOwn!」坤明也不自觉用英文,随即又说:「我的意思是别激动,你需要  大量的休息和复健,你的记忆力会回来的。」

  「Forhowlong?一天、两天,or一个月、两个月?」女孩十分焦躁,中英文混杂一  块。

  「每个人情況不同,急不来的。」坤明冷静地说。

  女孩并不满意这回覆,眼光梭巡房裹的每个人,想找寻一个更好的答案,最后视线  落在木娃娃上面。

  「呵!我的木娃娃!」女孩如逢亲人一般说。

  「看,你不是记得木娃娃了吗?」芷丽暗呼口气说。

  女孩盯着木娃娃,仔细想着,只有晃动的黑影,她頹然放弃,很难过地说:「我还  是想不出任何东西来。」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操之过急。」坤明说:「我给你开一些药,让你能好好地睡  一觉。」

  「爸,她睡得还不够久吗?」芷丽瞪大眼睛说。

  「这种「睡」和那种「睡」又不一样。」坤明对女儿说:「你也该走了,妹妹需要  有自己的时间,明白吗?」

  他们交代好一些细节,正准备离去,仍然握着木娃娃的女孩,叫住他们说:「对了  !JOy,我记得JOy!」

  「JOy在英文是快乐的意思。」芷丽说。

  「快乐?」女孩的眉头又皱起来,她百觉这个字对她非常地重要。﹁只是快乐吗?  没有别的意思了吗?…….」

  病房回到原有的宁静,女孩开始注意四周的环境。那些连着她身体的机器,惨淡的  灯光,雪白无垢的墙壁,浓厚的药味,一格一格走着的秒针,留着水痕的窗户。

  外面的一切都能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脑子里,为什么裹面的一切都模糊漆黑,一点  影像都显现不出来呢?

  她把木娃娃按在胸口,一遍又一遍努力,但记忆之门始终紧闭,连锁孔都没有,只  徒留一次又一次的叫门声,在无人的四千响着空洞的回音。

  她,到底是谁呢?

  第二章

  下炉了,芷乔在教室门口和小小班的小朋友道别。

  工作完的家长一个个接走自己的孩子,隊伍的尾巴是强尼。

  「下星期二见,强尼。」芷乔用英文说。

  「下星期二见,蜜斯颜。」四岁的强尼也用英文答。

  她抬头想对强尼的母亲打招呼,却见到强尼的叔叔林毅,正一脸笑意地站在那裹。  她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又具星期六了吗?他又要鍥而不捨和她定星期日的约会吗?

  「嗨,颜老师,明天国家剧院耍演出「哈姆雷特」,我知道你明天没炉,能不能请  你赏光,顺便为我解读莎翁呢?」他展开一抹灿烂的微笑说。

  「我也不懂莎士比亚。」芷乔客气地说:「而且我从来不和学生家长约会。」

  「我不是学生家长,我只是强尼的叔叔,这也不行吗?」他散作委屈说。

  「当然,叔叔也是九族之一。」在柜台的子娟忙来替芷乔解围说:「我们每位老师  在进这个儿童美语中心时,都签下一份契约,不准和学生九族之內的亲友约会,否则就  会被炒魷鱼。你这样纠缠,不是存心要毀掉我们颜老师的事业吗?」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规定,你们一定在骗我吧?」林教仍不死心说。

  「信不信随你。但一个人若不愿意听实话,就只好被人骗啦!」子娟双臂交握胸前  说。

  「子娟:」芷乔不想扯破脸,拉拉子娟,再对林教靚:「林先生,很抱歉,我真的  没有兴趣,你还是快带强尼回去吧!」

  「有「九族法」又怎么样?暑假以后,颜老师就不教强尼了,到时我再来约她!」

  林教的话是针对子娟说的。

  总算送走那自命潇洒的宝贝蛋,芷乔松了一口气,走回教室,准备星期一的教材。

  「这个林教他真是神经有毛病,人家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他还来死皮赖脸,智商八  成比一头笨牛还低!」子娟跟在她身后说。

  「你也不必把话说得那么绝嘛!」芷乔好笑地说。

  「不下猛药怎么行?难不成你还要像燉中药一样慢慢熬,熬到大夥一命嗚呼吗?」  子娟又加一句,「还记得爱咪那个离了妈的宝贝爸爸吗?你就是人客气了,结果搞得他  一来,你只好往桌子底下躲,差点没办法收拾,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什么事被你一说,都变得好夸张。」芷乔摇头说。

  「看到你,我才觉得女人还是漂亮些吃香,天天有人追,生活也比较多彩多姿。」  子娟说。

  「漂亮有什么用?除去这外表,不过是一副空空的脑袋而已,才教人憎恶呢!」

  芷乔收好最后一叠讲义。

  「你?空空的脑袋?才怪!你是我见过內涵和气质都一级棒的女孩之一,其搞不懂  你为什么常貶低自己,又那么没信心呢?」子娟不以为然。

  再说下去就太复杂了,美语班里没有人知道芷乔患了失忆症,地故意忽略这个问题  ,假装勿忙说:「我真的得走了!待会任老师要借「鵝妈妈」和「小熊维尼」的录影带  ,我钥匙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子娟右手做个OK状。

  走出美语班,芷乔放慢了脚步。她常常如此,站在街头,就有茫茫不知所从的感觉  ,因为天下之大,却找不到她真正归属的地方。

  如一片落叶,离了枝干,就无法昂昂挺绿在芎苍下。

  沿着大马路,过一个红绿灯,医院大楼的一角就遥遥在望。三年半前她离开那裹后  ,每回再见,仍忍不住那种揪心伤痛的感觉。

  她在医院住了六个月,始终没人来相认,也始终没有恢复记忆。大家猜测她从国外  回来不久,但再怎么说,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也该有人来找寻才对呀!

  除非……除非她是被恶意遗弃了。

  出院后,她住进颜家,颜爸爸是她的主治医师,颜妈妈黄慧恭是她的心理治疗师,  待她情同手足的芷丽更不用说了,东一声妹妹、四一声妹妹,根本不让她有选择的机会  。

  问题是,她还能去哪呢?收容所,还是孤儿院?

  感谢上天,她还有颜家的爱护,他们甚至给她姓名,颜芷乔就成为颜家户口名簿上  新收养的小么妹了。

  那天,他们出去吃庆祝大餐,芷丽还说了好几次:「妹妹,你终于「登记有案」了  !」

  四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她修了一些炉,也找到一份单纯又能胜任的工作,但却一  直无法找回自己。

  书上说,按照她身体进展的状況,没有理由不能在短期內恢复记忆:若迟迟无法与  过去的人和事连系,有可能是记忆太不堪,所以她选择遗忘的结果。

  「就像蜥蜴碰到危险时自断尾巴,保命呀!」芷丽替她分析,「或许你想不起来反  而更好。」

  「可是蜥蜴的尾巴还能再长,我的过去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失去呢?」芷乔挹郁地  说。

  不管是好是坏,她渴望知道。唯一看尽一切的木娃娃又不能言语,芷乔常瞪视它良  久,想探出个蛛丝马跡,但黑暗就是黑暗。

  彷彿这世界联合起来,共同隐瞒一个秘密,把她排拒在外,那种孤独及失落感,无  论如何正常或温馨的生活,都无法弥补。

  颜家是个宽广有庭院的住宅,长着黄花的槐树和盛放着串串紫红花的紫薇树,都伸  到墙外来,带着初夏将至的热闹。

  芷乔脱鞋进门,室內静悄悄的,只有书房亮着灯光,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颜象的两个儿子,一在台北行医,一在波士顿定居,都各自结婚生子了。唯一的女  儿芷丽于去年赴洛杉矶读书,家裹就剩芷乔这个义女了。

  「去!去!我们二老有芷乔就够了,她出你还温柔帖心呢!」慧恭迭女儿去机场时  ,红着眼眶说。

  少了芷丽的爽朗笑声和热情率百,日子确实冷清许多,像会跑会跳的心太阳不见走  近书房,芷乔才渐渐听出是慧恭的声音。

  「嘿!快一点,是芷丽,她正在等你呢!」慧恭一见到她,就挥着手上的电话说。

  芷乔忙跑过去,接过话筒就说:「嗨,我是芷乔。」

  「暧,我终于等到你了。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隔着太平洋,芷  丽的嗓音仍是中气十足,「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说,是关于你的喲!」

  「人都到了,你就快说吧!」慧恭在分机说:「我可等得不耐烦了,哪有女儿这样  逗妈妈的?」

  「唉呀!妈,你不是常要我稍安勿躁吗?」芷丽退故意清清喉嚨才正式开场说:「  事情要从我那篇北美原住民的论文报告说起……」

  「北美原住民?谁是北美原住民?」慧恭插嘴问。

  「就是印地安人嘛!他们认为「印地安」是「印度」的误导,带有歧视的味道,所  以现在一律改成北美原住民。」芷乔在一旁解释说:「在美国的幼稚园里,连有名的童  謠「十个印地安人」都禁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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