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睁开眼就看见额冒青筋的他,盛怒地对世钦说:「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应该牢 牢看住你,免得你对芷乔下手!」
「我……我是你叔叔,你……你要干什么?」世钦稍稍后退,神态有些畏惧。
「我要告你试图抢夺国家文物,其实,我早查出妳的那家珠宝公司,你就乖乖束手 就擒吧!」尚恩一边说,手一边伸向芷乔,想要拉住她。
「我又没……真的做……你告不了我的!」世钦结巴地说。
「没真的做?你差点害死芷乔。」尚恩火气更大。
「她……她也不是无辜的,她和她母亲一直想独吞「朝阳」的……」世钦左右瞄着 ,想伺机逃逸。
说时迟,那时快,大雨后松动的泥土,大块往下滑落,芷乔赖以系命的树连根拔起 ,她抱着枝枉跌得天昏地暗,以为自己要死了。
「芷乔!」尚恩心神俱制地大叫,「芷乔!」
像一个大煞车,她头震了几下,一切都停下来,但出已不是山,天也不是天,大树 被卡在半山腰,而她卡在大树中。
「芷乔,妳还好吗?」尚恩喊着,人已准备爬下坡。
隔着枝枝叶叶,她看见尚恩正跨出断崖,试着立足。但泥块太松,他每一试探,沙 石滚滚,根本撑不住他的重量。
「尚恩,妳不要下来。」她努力发出声音。
「妳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他不理会她的话,继续下滑,泥沙更削薄了。
「没有。」她动动手脚说。
随即大树又下落一点,芷乔的魂差点飞了。天呀!这还不是安全之地,树含在任何 一秒钟,带着她摔到谷地。
「芷乔,妳镇静些,我马上来。」尚恩又下滑一些。
他的一举一动牵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知道他想爬到卡住树根的大石块上,但那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无处可攀,每一步都在赌运气,随时都有失足落崖之虞,而且大 石块也不是可靠的。
「尚恩,你回去吧!不要弄得我们两个都没命!」她说,一颗心跳得飞快。
「不!我不能让妳这样掉下去。我若救不了妳,活着也没意思了!」他几乎用飞的 跃到一棵矮丛旁。
泥土不断流失。
「别傻了,这种情况任谁也没有办法,何必自白牺牲呢?」地恳求地说:「尚恩, 你那么优秀、那么聪明,傅家需要你,德渥族需要你,还有妳的医术可以救活许多人。 而我一点都不重要,我生或死,对世界没有任何影响。可是你不同,看在那么多需要你 的人份上,你回去吧!」
「你错了,大错特错。」他攀住一个石块说:「在我心里,妳比谁都重要。别人需 要我,但我只需要妳。妳生我就生,妳死我就死,我不愿再到金门大桥哀悼一生,我不 允许命运之神再夺去妳,我无法忍受苍天再活活割宰我的心!」
他的话句句令她惊愕,也充满感动,能听到他这番言语,也不枉此生了。泪眼中, 他已来到她身边的大石块。
「芷乔,快过来。」尚恩伸出手说。
看他一身的黄土,脸脏得不成样,浅褐的眸子紧盯着她。
「不!」她摇头说:「那石头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我一过去,它就会垮。」
「我们必须赌一睹,不是吗?」他故作冷静说。
「我不能拿你的命来赌,你比我值得活下去……」她擦去流下的泪水。
「芷乔,我不知道妳这些荒谬的想法是哪里来的,但妳再说,我会很生气。」他的 眼神阴暗下来。
「我真的不行……」她感觉树干又往下沉。
「那我就过去妳那裹。」他一只脚要跳过来。
「不!我这里更撑不住!」她极力阻止。
「那妳就过来。」牠的手伸得百百的。
芷乔迫不得已,只好把身体前倾,手指才碰到他的,就感到那温热又牢而有力的紧 握。
他用尽全力把她拉到石块上,才拥她人怀,一阵飞沙走石落得他们满头满脸,手脚 都被砸得辣辣地疼。好不容易崩裂停止,他们发现芷乔方才栖身的树干已无踪影,那种 生死交界的千钧一发,使他们抱得更紧密。
远方有水上飞机离开的声音。
「我堂叔跑掉了。」尚恩说:「这里也不是我们久留之地,这块石头迟早要崩塌的 。」
「我们该怎么办?」她紧贴着他问。
「上面泥层太湖,已成口状,我们是上不去了。」随即他又镇静地说:「崩塌的泥 沙把下面变厚,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往下爬,山谷其实不深。」
芷乔看那尖尖门山的石头,有三楼高的崖壁,-点信心都没有,还没开始行动就两 腿发软。但尚恩没有她一定不肯出发,为了一条生路,她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踩。
尚恩找的路都很稳固,他甚至扶住她、背着她,没让她感到任何吃力与惊险。
不知多久,谷地终于在安全范围内,尚恩鼓励她说:「到了,再一步就好。」
才刚站稳,山又做最后一次攻击,数十块大小不等的石子滚落,尚恩用身体护住她 ,邢些乱响令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彷佛是人在说话。
「Joy,拿好木娃娃!」母亲的声音在山谷回荡一遍又一遍,芷乔的头像被敲撞的钟 ,当当当彷佛在传送某种讯息,到达一个封尘已久的时空。
「Joy,拿好木娃娃!」母亲凄厉地叫着。
芷乔掉进了虚无,脸色苍白,两眼发直,只能呆坐在石堆上。
「芷乔!」尚恩拍拍她的脸,满心焦急,「告诉我,妳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她的面孔逐渐扭曲,像承受极大的痛苦,突然,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妈妈…… 我妈……她被火吞进去了,好大的人,像可怕的怪兽……她不能死,我不要她死……」
她的手挣扎往前划,尚恩抓住她,把她按在胸前。她像孩子一样地伏在他身上大哭 ,哀痛含混地说着往日。
时间静静过去,树不动风亦止。他为她心酸难过,因为记忆恢复了,一切悲伤与痛 苦也回来了。
「芷乔……」他轻抚她的背。
她抬起花成一片的脸,抽噎地由口袋拿出木娃娃说:「老地图就在这裹。」
他并不接过去,只用衣角轻拭她的脸,极温柔地说:「妳记起所有的事了吗?」
「所有的事。」她点点头,有些木然地说:「事实上,我在旧金山的最后一晚已经 恢复大半记忆,只有台湾的那部分始终想不起来,因此我没有说……」
「妳为什么不说呢?」他问。
「我怕无法对比尔族长做交代。」她擦掉又泛出的泪,「现在我们可以找到「朝阳 」了,对不起,我拖到那么晚,害大家徒劳无功。」
「我不在乎那些。」尚恩凝视着她说:「妳记起了一切,是不是也包括我们之间曾 有的不愉快呢?」
「那些都不重要了。」她闪避地说。
「不!那对我很重要,很多事我必须解释。」他说。
「我们应该快点去找「朝阳」吧!」她催促他。
「芷乔,妳为什么不听我说呢?」他急躁地按住她的肩说:「妳还记得「好朋友尚 恩」吗?妳记得我说的那些话吗?我多希望妳接纳我、属于我、爱我……」
「尚恩,你何必再拿那些话骗我呢?」她咬着唇说。
「我没有骗妳!」他充满无奈地说:「天呀!我有这么多话要说,但时间却那么少 。芷乔,妳至少想想我在山坡上说的话吧!那都是我的肺俯之言,我真的需要你,全世 界我只在乎妳……」
「你需要我什么呢?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只会用眼泪来骗人,让人蒙了心智。
我一无所有,身边除了丑闻,仍是丑闻,你在乎我做什么?」她重复他以前的话。
「我就是在乎妳。」他急切地说:「我说过很多可恶的话,也做过很多莫名其妙的 事,但都是因为嫉妒。我嫉妒杰恩,有时你们的笑声都快把我逼疯了!我好怕杰恩抢走 妳,好怕我的爱不能表达,好怕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又是想要说服她的话,他向来是天之骄子,有什么好怕呢?她用极为疲倦的声音说 「尚恩,我不要再受伤害了!我才恢复记忆,世界对我仍然在十七岁,很多事情必须先 接受才能思考,你或许会笑我笨,但拜托不要再混淆我的感觉。妳的话,我不能当真, 只要你能不讨厌我、轻视我,把我当成妳的朋友就够了,但不要再提爱和在乎,好不好 ?」
尚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生第一次倾诉内心最深处的感情,却被直直弹 回来。但他并不怪芷乔,她只是个迷惑的小女孩,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空间去自我建设, 他不该操之过急。
「好吧!」他叹口气,「有些事对妳是人意外了,我不再逼妳去看清楚或接受什么 ,我会耐心等待的。」
等什么呢?她没问,只想停留在「朋友」的阶段。
冷静下来,她用平日认真的态度,递上木娃娃说:「老地图就钉在「太阳之女」的 背后,我们非要劈开它不可吗?」
他看她一眼,拿过木娃娃反复审视说:「钉子落得很深,不劈开不行。妳舍不得, 对不对?我会再雕一个给妳,一模一样的。」
「再一样,也不是同一个了。」她不自觉地说。
「妳真难过,我们就不劈。」他说。
看他不是玩笑的样子,芷乔又急了,说:「劈吧!我不能害你们永远找不到「朝阳 」。」
「真的可以?」他再次问。
「真是啰唆!」她踝踝脚,有点气急,「妳是雕刻者,你忘了吗?要劈要割,全权 在你,还问我做什么?」
尚恩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慢条斯理地拿出小刀,他由背后开始动手。芷乔不想看, 走到一段距离之外。
半晌的寂静后,有纸张的声音,尚恩惊呼着:「原来如此!瀑布竟然在山洞里,难 怪地面上找不到,难怪它可以在漫长的冬季不结冰。芷乔,这太神奇了,那么简单的道 理,我居然没想到。」
见他高兴,她也快乐。但看地上一截截的木头,不免悲伤,「太阳之女」就这么牺 牲掉了,她的心里彷佛少了什么。
「芷乔……」他喊她,边蹲下来帮她收拾断木。
「总要好好「安葬」它吧?」她说。
「我现在终于知道童话书为什么会那么迷人了。」低声说。
她不解地看着他,但他不再往下说。
「走吧!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朝阳」的真面目了。」尚恩又露出了笑容。
他们由出的谷地绕回去。任务或许过两天就结束了,芷乔忽然心生不舍,尚恩和她 的缘分是否就此行到尽头了?
她随他的脚步,好希望这美丽的谷地永远走不完。
这是今人兴奋的一天,一早大家就精神百倍准备出发,连两个女生都被允许同行。
尚恩和彼得昨夜就守在山洞,等着他们一起去取「朝阳」。
山路不再漫长,莽林不再荒凉,连偶尔钻出的蛇虫也不冉可怕。他们一路唱歌,杰 恩的高音足以吓跑鸟兽,芷丽一旁和着,与前几日的萎靡不振判若两人。
山洞在一排密密的高厥类后面,排比的叶子一层又一层堆覆,他们几乎错过招手的 彼得。
「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九头怪兽、喷火翼龙,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吗?」芷丽开 玩笑地说。
「昨天是有一个头上长满蛇的女妖,不过被尚恩和我这两个天下第一战士降服了。 」彼得顺着芷丽的话瞎办。
「女妖?真酷!你们怎么降服她的,用美男计吗?」杰恩挤眉弄眼地也参一脚。
「那只有尚恩够格,你去问他吧!」彼得眨眨眼说。
「喂,你们!」比尔族长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圣地所在,不可以态度轻狂,口 出不敬之语。」
芷乔因为心念着尚恩,趁着他们聊天时,已到洞口。
拨开纵横生长的枝叶,人口并不大,芷乔循着火光而行,逐渐听到哗哗的水声,身 体也感觉那份舒适的沁凉。
一个转弯,山洞突然拔高,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可供数百人集会的广大空间,尚恩 他们已在各处置了火把,所以一点也不阴森可怕。
「看,德渥族的壁画!」比尔族长在身后说。
每个人都在研究那天然染料画出的熊、水牛、沅熊、猎人……等图形,红黄色彩依 然鲜艳如新。
「来看看我们费尽心思找的瀑布,那才是奇观。」彼得引他们往更黜暗曲折处走。
「尚恩呢?」芷乔问他。
「在裹面吧!这山洞可深呢!」彼得说。
穿过一个窄道,又到另一处大空问。他们首先被那各形各状、闪着莹白光泽的钟乳 石所吸引。
「哇!太美了!」芷丽忍不住惊叹。
但她的声音多半破水声盖去。
那瀑布其实不大,但因上下的落差,就造成极大的声势。往上看是无止尽的黑洞, 往下看也是无止尽的黑洞,杰恩丢一块石头下去,久久没有回音。
「不会是通到地狱之门吧?」杰恩说。
「昨天我们刚一进来,就有一堆蝙蝠冲出来,的确像地狱。」彼得说。
瀑布的一部分水形成小溪,澄静的水中竟有透明的心虾小虫。
「他们久不见天日,都是瞎眼的。」彼得又说。
「据说中国西南也有一群长年住在山洞裹的人,皮肤雪白,眼睛也是盲的,因为不 用嘛!」杰恩说完,见大伙不信,又加一句,「是尚恩告诉我的。」
「没想到尚恩也会乱盖。」彼得说。
「他不是乱盖,而是武侠小说看人多了。」芷乔说。
「嘿!妳真是恢复记忆了!」杰恩再一次确定。
因为记挂尚恩,芷乔又率先走过临时搭建的木桥,往一条清过的小道走去。
幕地,她感到一个移动的身体,伸手不见五指中,那人轻轻靠向她。她知道那是尚 恩,他们应该说话,却都保持沉默,只面对面,让心全然去感受彼此的存在。
黑暗狭小的空间裹布满了一触即发的悸动,像随时可以潦成一片烈焰。她的心狂跳 ,呼吸急促,应和他传来的热气。他几乎碰到她,但没有:只是如此近,近到汗毛微绷 ,轻颤似蝶翅般纤锐敏感。
此时无声胜有声,相近胜相拥,感情更难自抑了。
众人的笑语打破魔咒,火把晃亮时,他们迅速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