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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安姑娘出来了。”
当安彩衣和翠儿踏出安顺钱庄时,躲在墙角的一名大汉立即和他身旁像是主子的男人禀告。
“嗯。”那人微微地点了下头,像是意兴阑珊的样子,可他的视线却直锁在安彩衣的身上,表示他并不像外表那样不在意。
她瘦了。见到她苍白瘦弱的面容时,他微微地感到心疼。
才不过离开三个月而已,她就瘦成了这样,难道说他的离开真带给她极大的痛楚吗 ?
怜惜她这些日子所受的苦痛,他多么想将她搂在怀中疼惜。
现下他回来了,他一定不会再惹她伤心、难过。
“爷,她们上街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平顺不解风情地询问。
彭崭岩思索了下,才做了决定。“跟着她们。”
他得找个好时机再出现,给她一个惊喜。
“哦!”
他是不懂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将她们拦下不是更快吗?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违背他的命令。
他们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悄悄地跟在安彩衣的后头,还尽量掩饰,不让她们察觉他们 的存在。
安彩衣脸上虽然带着幸福的淡笑,可彭崭岩总觉得她的笑容里藏了些许的落寞。
她是怎么了?他发觉自己好像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咦?”平顺突然发出讶异的呼声。
“怎么了?”彭崭岩不明所以地问。
平顺看了彭崭岩一眼,不明白他为何没有察觉安彩衣的异样。
“爷,安姑娘一直在看童鞋及小孩子的衣服,而且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他将他的发现告诉彭崭岩。
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为什么要看小孩子的衣物呢?是打算送人的吗?可若是买来送人的话,她为何会亲自上街挑呢?
“看小孩子的衣物?”彭崭岩讶异地再看个仔细,果真看到翠儿笑开了眉眼,拿了件小孩的袍子和安彩衣交谈。
而她却没了方才的孤寂,笑得非常幸福。
“平顺,上去听听看她们在讲些什么。”他命令道。
他若是一现身,她们马上就会认出他;可平顺是他彭府的人,他相信她们不可能识得他。
“是!”平顺领命上前。
他装作在挑小孩的衣物,并拉长了耳朵凑在她们的身边偷听她们的谈话,可他越听脸色越难看,手上拿了件衣袍,视线却望向彭崭岩的方向。
他相信,爷要是听到他偷听到的消息,铁定会暴怒。
直到安彩衣她们离开了,平顺仍是立在原地,没有移动。
他在考虑,要告诉彭崭岩吗?
“公子,要不要小的帮你打包起来啊?”老板见他一直拿着同一件,还以为生意上门了。
“不,我不买。”他立即回绝。
有小孩的人又不是他,他根本不必买。
直到安彩衣远离了,彭崭岩才缓缓地朝平顺走去,开口就问:
“你听到了什么?”他知道平顺的表情铁定是有事。
“爷,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动怒,要平心静气。”平顺在说出来之前得和彭崭岩约 法三章。
“快说!”他没有应允,也没有反对。
生不生气得要看是什么消息,并不是他想不生气就能不生气。
“是……是安姑娘有喜了。”这孩子的爹是谁应该就不用他多说了。
“什么?她有喜了?”彭崭岩先是惊讶,随后感到高兴。“我要当爹了!”他揪着平顺说。
天啊!要是他没有回来,那他不就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吗?
“平顺,快追!”
他一股作气地追了上去,决定要和安彩衣见面。
当他们看见了她的背影时,彭崭岩原本想要出声唤她,却突然看到有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跑向她,还抓住她的手臂。
可恶!竟敢碰他的女人!彭崭岩心中一阵狂怒,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当他正要付诸行动时,他听见了旁人在窃窃私语。仔细听他们讲话的内容,他的脸色立即自得像张纸,双手握拳忍住心中的冲动,脚步停滞不前。
平顺在心中大喊不妙,生怕彭崭岩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恶!那人竟然是她新娶进门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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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的话一直令安彩衣耿耿于怀,她永远无法忘记,大夫尴尬地问她──
你知道孩子的爹是谁吗?
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孩子的爹是谁她可是一清二楚,只是,不知情的外人是否会在背后讪笑她的孩子是个父不详的杂种?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纠成一团。
她可怜的孩子,竟然被她连累而得受这样的待遇。
“彩衣,你这次一定要救我。”
当安彩衣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道她最不愿听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又是他!当街抓住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现任的相公涂文重。
安彩衣不悦地蹙眉,双眼直瞪着他抓住她的手。
“我……”被她这么一瞪,涂文重忘了他的求救,立即缩回手。
“虽然你是我娶进门的相公,可我没有必要救你,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别想我会拿一毛钱救你。”她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她只是不想理他,并非她真是那么好惹。
听到她说不肯救他,涂文重心一惊,也不管现在是在大街上,拼了命地哀求。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相公。”
“你是吗?你配吗?”她讥讽地反问。
若是不知他们俩关系的外人还情有可原,而他竟然也不知自己的地位,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配不配也无所谓了,我只求你帮我还了赌坊的债,否则,他们会砍了我的手、我的……”
“你的一只胳臂、一个手掌、一条腿还是一条命。”安彩衣接续他的话说。“这话还真是耳熟啊!哦,我想起来了,这话是我传给赌坊的,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听话,打算照做了。”
听了她的话,涂文重傻眼了。
他失算了,他没料到她这一次会如此地铁石心肠。
“彩衣,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赌的,你就大发慈悲救救我,我不想当个残废,更不想没命啊!”
她是他的救星,他怎么也不能放过。
任凭他如何哀求,安彩衣就是不为所动。
“你不是很厉害吗?”她揶揄地细数着他的罪状,不想再当个沉默的人。“你可以夜夜上青楼狎妓、可以花天酒地、可以豪赌一场,把我安府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既然 你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解决自己的赌债似乎没什么困难的,那根本就难不倒你。”
这次她已经决定要狠狠的给他一个下马威,绝不心软。
“彩衣……”
“不要叫我!”她不想自己的名字由他的口中喊出。
“涂姑爷,这钱你到底还不还啊?”一群凶神恶煞由看戏的人群中出现。
一见到他们,涂文重立刻吓得躲到安彩衣的身后,希望她能保护他。
没用!安彩衣在心底冷哼。
“翠儿,我们走。”她不打算插手管这件事。
“可是……”翠儿觉得似乎不太妥,若是放涂文重一个人在这儿,说不定真会被当街打个半死。
“彩衣,你一定要救我啊!”他拉着安彩衣,不让她走。
“安老板,这相公欠债、娘子归还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就行行好,给我们一个方便,赶紧替他把欠款清一清。”
安彩衣觉得他的话挺好笑的,她笑着反问:“凭什么要我替他还钱?他只是我用钱娶进门的一个废人,名分上虽然是我的相公,可他在安府的地位比一个奴才还不如。”
她就是故意要当街羞辱涂文重,才会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棍的。
这样的一席话立起引起街上众人的热烈讨论,纷纷对着安彩衣指指点点。
她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反正她成为扬州的恶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我们走!”甩开了涂文重的手,安彩衣领着翠儿离去。
“哇!彩衣!”
涂文重想要拉住她的人,却被赌坊的人给拦住。
“叫你娘子没用的,她不可能救你了。”
安彩衣挺起胸膛越过人群,丝毫不为所动,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失去了彭崭岩之后,她便没有软弱的权利。
***
“爷……”平顺担忧地望着彭崭岩,怕他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他们以为安彩衣会一直等着他,可事实却是如此不堪,令人难以相信。
她不但又招赘,还变本加厉地不把她的相公当人看。
看到她今日这样对待她的新相公,令彭崭岩又回想起往事,他被她压榨的点点滴滴 。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竟然还是死性不改,仍是这么唯我独尊。
彭崭岩觉得心惊,不懂她为何会这么可怕。
“平顺,我们走吧!”他已经失望透了。
“可是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平顺不认为他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你还不懂吗?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彭崭岩心里是如此地认为。
一个有相公的人,怀的有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吗?
彭崭岩怎么也不觉得那会是他的孩子。
既然她已经选择忘了他,那他也不必再出现,反正她现在似乎并不需要他,说不定他的出现只会令她更加愤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必下去蹚这场浑水,否则到时可能又会替她引来另一场风波。
知道她过得很好,那就足够了。
原以为她那时休夫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她对他还是有情意的,结果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空想罢了。
事实证明,她没有他依然可以过得非常好,而且还找到了个新的相公。
虽然一想到有别的男人搂她入怀他就难以忍受,可他除了忍受也别无他法,毕竟他只是她的前任相公,一个她不要的男人。
“会吗?”平顺可不这么想。
像那种懦弱没用的男人,平顺不相信安彩衣会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他。
“走吧!”彭崭岩说完就掉头离去。
只要他没有打扰她,她定能过着如鱼得水的日子。彭崭岩不了解她的内心,净是这么以为。
第六章
肚子渐渐隆起,安彩衣每天都满足地抚摸着自己肚皮,感受里头孩子的存在。
虽然她现在是大腹便便,但她还是一手掌控着安府的家业。
“小姐,你该休息了。”翠儿见她又挑灯夜战,心里是万分的不舍。
唉!如果彭姑爷还在的话,她就不必这么劳累,也就能够专心待产了。
“我还不累。”安彩衣嘴里虽是这么说,但眼神还是不时显现出她的疲惫。
“都快要临盆了,还不知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她忍不住地叨念。
“就是因为快生了,我才想先把一些事情处理好。”她已经开始担心等她做月子时,这堆生意该怎么办。
“你忘了还有我吗?”
“没忘。”她当然不会忘记翠儿是她的得力助手。
“这不就得了!你现在就乖乖地去休息,这些东西我先帮你收起来了。”翠儿不分尊卑地赶人。
安彩衣对于她的踰矩不以为忤,反而还感到一丝丝温暖。
自从她爹病倒、彭崭岩走后,就只剩下翠儿会关心她、对她好,若是没有翠儿陪在她身边,这段日子她不知要如何熬过来。
“别赶了,我去歇息就是。”安彩衣笑着起身。
这时,有个丫鬟匆匆忙忙地闯进来。
“香儿,你这么冒冒失失做什么?”翠儿不悦地问。
她要是吓着了安彩衣,害她动了胎气,她定会剥了她的皮。
“翠儿,别凶她了。”安彩衣没了以往的骄气,反而能替别人想。“香儿,你这么着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老爷……”她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爹?我爹是怎么了?”她着急地揪着香儿的衣襟问。
“老爷,他吐血了!”香儿被安彩衣的表情吓得差点哭了出来。
安彩衣无心去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只想着要赶紧赶过去,看看现在的情形到底是怎么样了。
“香儿,去叫大夫。”翠儿下了命令后立即追了出去。“小姐,你小心点走,当心动了胎气。”
见安彩衣在回廊中奔跑,翠儿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都飞了。
着急的心情令安彩衣无法理会翠儿的叮咛,她现在只想赶紧赶到她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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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一进门安彩衣就见地上有一摊剌眼的红,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爹!”她赶紧扶起趴在床畔的安老爷。
“衣儿,爹大概是不行了。”吐了几口血,他不但不觉得虚弱,反而更加有精神,他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不,爹会没事的!”她的话是用来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大夫呢?快叫大夫来 啊!”
安彩衣像是快疯了般地四处乱闯,就为了要人去找大夫。
“小姐,你先静一静。”翠儿不要她这样就乱了心绪。“我已经要香儿去找大夫了,大夫等会儿就来。”
“衣儿,你有孕在身,别乱跑乱动。”见她不要命般地又跑又闯,他可是越看越心惊。
“小姐,你就乖乖地坐下,老爷会没事的。”翠儿搬了张椅子放在床畔,让安彩衣 能静静地坐下。
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她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衣儿,你静静地听爹说,我怕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机会告诉你了。”他想趁着现在有点精神时把想说的话说完。
“爹……”她不明白为何他的语气像是要交代遗言似的。
“那时爹要你再次招赘,是真的做错了,我知道你和文重之间的事,所以一直内疚在心底,责备自己当时不该逼你。若是爹走了,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你做什么决 定,爹都支持你,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幸福就行了。不过,孩子需要一个爹,我希望你在作决定时多替可怜的孩子想一想。”
若是可以,他宁愿她回头去找彭崭岩,他才是她这一辈子的寄托。
安彩衣净是哭着,摇着头无法言语。
她为了要让爹放心,所以她才照着他的心愿去做,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为她担心。
“好好地把孩子抚养长大,这样爹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虽然她没有相公,可她至少还有个孩子,当她年华老去.还有人能依靠。
“不要哭,答应我。”
安彩衣不停地流泪,咬着牙点头。
她不要他再为她担心了,她只要他专心养病,其余的,她不愿去想。
“乖。”他伸出他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地轻抚着她的头。
“爹……”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摸她的头,令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完全忘记自己招赘过两个相公,忘了自己快要成为孩子的娘。
见他们父女俩相处的气氛那么感人,没人敢出声打扰他们,就连十万火急被拖着前来的大夫也只能站在门外干瞪眼,不敢擅自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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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温柔乡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一抬眼就见大门上方吊了两盏白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