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风踏着极轻快的脚步、心情十分愉悦地回到家里,末踏进家门前就瞥见老母亲在井边打水,他不由眉头一皱上前询问:“怎么是娘在打水?这不是映雪的工作吗?”
杜大娘放下水桶,看着儿子冷冷地说:“你把映雪给气出病来了!你回来得正好,换你来打水,我去熬点草药给映雪喝。”语毕便朝厨房走去,末了还不忘交代一句。“要把水缸提满。”
杜子风站在井边,暗暗气恼妻子真是没用,只会耍大小姐脾气,不过是变卖了点首饰,有必要气得装病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水,想着胡府那奢华的排场,满桌的醇酒、山珍海味,和金碧辉煌的屋宇……若是能住在那里头,即使不当官,也可过得像皇帝老子般的享受。他愈想不觉开始对妻子心生怨恨。
当晚,杜子风就把巧遇昔日亡父故交,以及答应娶其女的事向母亲秘密禀告。
可是,任杜大娘想得肠枯思竭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亡夫有个叫胡梭的故交,不由疑虑地说:“我不记得你爹有这样的朋友,该不会是那个人胡说的吧?”
“有没有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要飞黄腾达了!娘,只要我与仙儿拜堂成亲,就算哪日他们说认错了人,届时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杜子风得意地说。
“可是映雪怎么办?那位胡姑娘愿意当侧室吗?”杜大娘问。
“怎么可以让仙儿当侧室呢?”杜子风惊叫,随即嘴角漾起抹阴狠的笑意:“只要把映雪给休掉就行了。”
杜大娘闻言大惊失色,骇然地问:“你怎幺可以有这种想法?映雪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媳妇,而且她又没犯什么过错,你这样无缘无故休妻,亲家翁会来找我们理论的。”
“我才不怕她家那小小布商呢!”杜子风豪气干云地说:“胡世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呢,虽然已告老辞官,但朝廷里一定有为数不少的朋友和门下,只要世伯一纸书信或一个口信,谁又敢拿我怎样?”话落抬手扶着母亲的肩头,激动哀求地问:“娘,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平步青云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地错过吗?”
杜大娘迟疑了,她当然希望儿子有好前程!她之所以处心积虑和梅家结这门亲事,无非也是想靠梅映雪的关系,为儿子图谋个好将来啊。“可是——映雪并没有犯下任何七出之罪呀。”
杜子风知晓母亲似已同意他的做法,又听见母亲提到七出之罪,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让妻子从他眼前消失的好方法。
梅映雪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前方。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她并不觉得哪里会痛或怎样,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口郁闷,感觉像是累积了过多的疲劳,一下子爆发出来般。
杜大娘端着汤药进来,看见媳妇面容苍白憔悴,又想起儿子的打算,胸臆间不觉涌上一股深深的歉疚,上前扶起媳妇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梅映雪见婆婆如此关心她,颇感过意不去,便点头轻答:“觉得好多了。”
杜大娘把汤药递给她,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说:“映雪,如果杜家有什幺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能原谅我们吗?”
梅映雪以为婆婆讲的是典卖首饰的事,她现在是无力也无法再跟他计较这些了,因此有气无力地说:“娘,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
杜大娘实在舍不得这样的好媳妇,但为了儿子的将来,她也只能这么做了,思忖片刻又说:“为了这个家、为了子风,也只好委屈你牺牲奉献了。”
事情都已到了这田地,就算知道被骗又能怎样?她还有反悔的馀地吗?都已是他的人了,梅映雪纵使感到无奈、气忿,却也只能暗叹口气认命了,遂轻声说:“我已是子风的妻子、杜家的媳妇,我会为这个家奉献出我的一切。”
杜大娘心里感动,却也更加深了心里的歉疚。
这时,杜子风从外头回来,一进房看见妻子还躺在床上,劈头就痛骂:“你这个懒女人,没事装什么病!我娶你是要你事奉公婆、照顾家庭的,现在可好了,你三餐不煮、衣服不洗、家事不做,双袖一甩躲进房里装起病来了,甚至还大逆不孝地要婆婆伺候你!若让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岂不成了纵容恶妻欺公婆的不孝子了?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地治治你这个恶妻、不孝媳,否则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梅映雪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闻丈夫不实的指控,惊骇之馀就欲起床上前向丈夫解释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不是为了偷懒不做家事,哪知脚才一落地便觉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抬首含泪辩解道:“我……我没有装病偷懒,我是真的觉得浑身无力啊……”
杜子风只是冷冷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丢至她面前。
“拿去!你这恶妻,不事奉婆婆,已犯了七出之罪中的‘不事舅姑’之罪,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杜子风的妻子,我们杜家也没有这样的不孝媳,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梅映雪捡起那张纸,展开一看,开头“休妻书”三个字,霎时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心口冰冷,良久无法回神,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字迹逐渐模糊不清的三个大字……
杜子风见她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上前伸手拉起她,拖着往外走,一把将她推出大门外。
“你给我滚出去吧!”说完将大门关上,并上闩。
梅映雪扑倒在门外的地上,疼痛使她回过神来,听见身后传来关门上闩的声响,她返身爬起跪步至门前,奋力地拍打着门板,哀声叫唤:“相公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支使娘来伺候我……我也不是装病偷懒,相公……你开门听我说呀,相公……”
门内静声悄然,直到声嘶力竭,梅映雪才知丈夫是铁了心要把她休离出门,最后她只能心灰意冷,转身拾起那张休妻书,跌跌撞撞地站起,满脸是泪、步履踉跄地离开破旧的杜家。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当梅映雪心神逐渐回复时,眼前是一潭碧幽幽的水潭,她觉得口好渴,本能地走至潭边,想捧水解解渴。
当她低头欲掬水时,水面上映照出一个发丝蓬乱、双目无神、面容憔悴的女子……梅映雪看了好久才认出那是自己。她抬手轻理乱发,轻抚苍白无血色的双颊,许久才喃喃自语道:“这真的是我吗?两个多月前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连我都几乎认不出我自已了?”
水镜中的影像逐渐模糊,两行清泪汇聚成珠,滴落水面漾开几不可见的波纹……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那个新婚之初,温文尔雅又自我期许日后必让我享富贵的良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变成嗜赌又如此绝情的人?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真的不知道……难道我崇爱我的丈夫、处处以家庭为重、事事顺着婆婆的心意,这样也错了吗?如果牺牲奉献一切所得到的结果竟是一无所有,还得背负恶妻、不孝媳的罪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做才是个孝顺的媳妇、贤良的妻室了,有谁能告诉我啊……”
梅映雪抬首望着碧幽潭水,既然她已被丈夫所摒弃了,更没有脸回娘家去,今后的唯一之路就只有——死亡一途了。思及此,她站起朝潭中走去,慢慢走向潭心。
这时,潭边芦苇丛后的小径上,走出一位身着道装、白髯飘飘、手持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的老道长。
老道长看见一位女子走入潭中,不由惊噫一声,本能地就想走上前去救那女子。
突然间,平静无波的潭面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迅速扩张,更隐约可见黑色漩涡内有异常的闪光。
早已失神的梅映雪,眼见异象出现在眼前,却已忘了害怕、更忘了要逃,转眼间就被黑漩涡给吞噬无踪了。
有如流星电掣般快速,黑漩涡从大又缩小,然后消失无踪,潭面又恢复至原有的清澈碧幽,只馀轻波荡漾。
老道长因这个奇景而呆怔了,待他回神时,黑漩涡和那女子已消失无踪,老道长低头略思量,抬手招指一算,喟叹一声。
“难见的奇景,难得的奇遇。”说完朗笑两声,转身一挥手中拂尘,边走边喃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第五章
二00一年台湾
一片漆黑的潭面,映照着环潭公路黯淡的路灯,四周不时响着叽吱叽吱的虫呜声;远处漆黑一片的树林,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白色烟雾。
看着白色烟雾渐浓且从树林里开始飘向潭边,手持钓竿坐在潭边略高处垂钓的张伟杰,不由心底寒意陡冒,感觉四周的气温骤降了不少。虽说此时气候正值酷暑,却有种似深秋般的萧瑟感,让他不禁打个寒颤。
不远处,露营区里搭着近十个蒙古包帐篷,中间燃着营火,十数个人就围坐在营火旁喝饮料、聊天。
张伟杰转首朝火堆旁的人群高声唤叫:“舜翔,过来帮我一下。”
背对着他而坐的丘舜翔闻声回头看他一眼,起身向他走过来。“怎么,有大鱼上钩了吗?”
张伟杰把钓竿递向他,低声说:“我觉得有点急,想去解放一下,你先帮我看着。”
“喔,好。”邱舜翔接过钓竿在他旁边坐下,张伟杰立刻起身往幽暗处走去。
营火边,刚才一直坐在邱舜翔旁边的长发女孩,看见张伟杰离开,便起身朝邱舜翔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问:“你喜欢钓鱼吗?”
丘舜翔转首看着这位大学时同班的系花,笑笑说:“不讨厌,可是也谈不上喜欢,可能是因为我老是钓不到鱼吧。国中时曾在自家的水池里钓过我妈妈视如宝贝的锦鲤,结果被我妈妈骂得好惨,从此我就不太钓鱼了。”
长发女孩笑了笑,在夜色的掩护下,放胆尽情深凝着他。因为丘舜翔在大学时期不只是系上公认的好老公人选,更曾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专院校“大学先生”选拔,获得第一名,几乎是当时全校所有女孩子的理想伴侣人选,可惜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今天难得班上举办同学会,她暗自期盼能有机会和他擦出一点火花。
这时,又有一个女孩过来笑问:“张伟杰从烤肉结束后就一直在这钓鱼,不知钓上了多少,我可是很期待他的烤鱼宵夜呢。”
邱舜翔朝看放在旁的水桶探看一眼,笑答说:“好象还没有钓到的样子,也或许钓上的鱼都太小又被他放回去了吧。”
一会,有三个对昔日系花有意思的男士也趁机靠了上来。
原围坐在营火旁的人,见大家都往这边靠,也不约而同起身往这边走来,一起加入钓鱼的话题。
解放完毕回来的张伟杰,看见刚才自个儿枯坐喝潭风的地方,这会已成了聚会的中心点,除了暗自感叹大学死党万人迷的魅力不减外,也替那几个想爱又不敢表白的女同学感到同情。
他走上前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舜翔啊,这几年咱们的大学母校,听说招进来的女学生美女如云,你有没有看上哪一个,或者正和哪一个女学生谈恋爱的呀?”
邱舜翔目前在母校教课,听说很受学生欢迎呢!
女孩子们听他问出她们心里迫切想知道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不由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丘舜翔仰首看他一眼,笑着说:“你的思想很不纯正哦。虽然我的学生都已不是小女孩,或许师生恋听起来很浪漫,但实际情况是问题多多,所以我绝对不会考虑的。”
女孩子们听完这话,美眸中俱闪过一丝希望之光;而男土们则对这个鸡婆的张伟杰投以怨毒的目光。
虽然夜色昏暗,但张伟杰依然可感觉到那汇集而来的杀气,不禁苦笑暗想,呵呵,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从帐蓬里出来的尤莉,看见原围坐在营火旁的同学们,全围到张伟杰的身边去,不由猜想他是不是钓鱼的运气变好了,钓到了大鱼,所以大家全围上去看热闹。待她上前一看,才知原来是丘舜翔这块大磁石移动到这里来了。
“怎样,有钓到鱼吗?”尤莉问。
“半条也没钓到。”
尤莉看向漆黑潭面,以及对岸树林里那片带点诡异的白茫烟雾,只觉今天的夜特别地漆黑,眼眸一转看了四周一眼,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说:“我觉得晚上还是不要钓鱼比较好。”
张伟杰本能地反问:“为什么?”他最喜欢的就是夜钓了。
尤莉看了大家一眼,用一种十分神秘的语气说:“忘记在什么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据说是真实的故事,有个男子也很喜欢夜钓,有天他到一个湖边去夜钓,当他感觉到鱼儿上钩时,心想这定然是条大鱼,就收线用力拉起,没想到钓上来的不是鱼儿,而是一颗有着长发的骷髅头……”
众人听到这里皆不由吓了一大跳,倒抽了一口气。
“那骷髅头忽地飞出水面,朝男子迎面飞来,‘卡喳’一口就咬在男子的头顶上……”
她说到这里,女同学们已不由自主惊声尖叫,歇斯底里地说:“尤莉,你不要再说了!好可怕,不要再说了。”说完本能地往身边的男同学身上靠。
男同学虽亦觉毛骨悚然,可是却也暗暗感谢尤莉替他们制造这样难得的机会,遂趁此舒开臂膀保护女同学。
尤莉不理,又继续说:“那个骷髅头紧咬住那男人的头皮不放,虽然经旁人的协助拿了下来,却也扯掉了那男人一大块的头皮,后来探究之后才知道,原来那骷髅头就是被那男子所抛弃,后来在那个湖中投水自尽的女人!说穿了就是女鬼来找那负心汉报仇啦。”
众人听完心底寒气直冒、寒毛直竖。
爱夜钓的张伟杰听完,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强自镇定心神开口说:“尤莉,你不要在这难得的同学会上讲这种恐怖的故事嘛,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幺呢?”
尤莉开口欲再言之时,左前方环潭公路的路灯突然忽明忽灭了起来,四周唧唧虫呜声亦在同一时间全寂静了下来。
正当众人察觉到此一诡异现象时,附近突然传来数声异于寻常的狗吠声,众人本能地转首望向狗吠声的来源处,惊骇得连呼吸都不敢了,个个屏息静观四周的动静,以至于没人发现潭中出现黑色漩涡和隐隐闪光的奇景。
未久,路灯又恢复正常,虫儿又开始叽吱叽吱地呜叫了起来,狗吠声也恢复成平时的汪汪叫,众人这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都是你啦,没事讲这种会吓死人的鬼故事做什幺。”张伟杰抱怨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