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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扮鸳鸯 page 10 作者:羽柔

  他不能回头了。

  他决心要面对,就算只能抓住短暂的幸福,他也不再逃避。

  看着悦悦纤弱单薄的身躯,怕她着凉,他拉起了厚被将她紧紧包裹住。悦悦翻了个身,一只手在被子下无意识地探寻,霍毅知道她在寻找他,赶紧将自己的手臂靠近。

  悦悦将手紧密地握住霍毅修长的指头,她叹了一口气,又沉沉睡去。

  霍毅看着悦悦满足的表情,不禁莞尔。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悦悦的表情,即使老天爷很快就要让他死,他也没有遗憾了。

  他就在这月光华华、星光迷离的夜里怔怔地端详着悦悦许久。

  “你没睡?”悦悦扇了扇长长的睫毛,醒来的脸上蒙着一层柔和的光彩。

  “嗯,我在想事情。”霍毅的语气弥漫着忧虑。

  “什么事情?”悦悦问。

  “看着你,又忘了!!”霍毅又使出了老伎俩。

  “看着我,会让你忘事情吗?如果是坏事,那我真希望你要多看看我。如果是好事,那么,这——这麻烦可大了。”悦悦仰着小脸振振有词地说着,她总有办法瞬间就挥掉霍毅阴霾的心情。

  “麻烦?很快你就会知道,你会有什么麻烦。”霍毅玩笑地翻身靠近了悦悦。

  悦悦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说道:“不了,够了够了。毅……你睡不着,不如这样——咱们可以说说话!告诉我你到英国做些什么?爹说过,你在那里有活动,别说你忘了!”悦悦顽皮地用手指点了点霍毅袒露坚实的胸肌。

  “我到英国攻习建筑,中国还没有几个人学这玩意呢!”霍毅让悦悦躺回他的胸前,再将两手当枕,神情轻松地往后靠着。

  “建筑就是盖房子的吗?”悦悦问。

  “是啊——我就是盖房子的。”霍毅觉得悦悦对建筑的解释又直接又可爱。

  “外国人和咱们盖房子的方式就是不同,对不对?”

  “在中国,建筑学还算是新传进来的西洋近代科学,所以我到英国去学习。”

  “喔,然后呢?”悦悦神情充满着敬仰。

  “回来后,有到一些租界地去,发现中国租界里的建筑业很兴旺,不过全由外国人的建筑事务所独占,中国的工匠们,却只有师徒相传的手艺。到了北京后,我想先向工部局注册开一家建筑事务所,开设第一家由中国人开的建筑事务所,设计一所最现代的学校,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来读,教育中国学生什么是民主、什么是科学?可是——”当霍毅提到建筑的事情时,眼中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但是说到最后,语气停顿,眼光不禁黯淡了下来。

  “可是什么?这么好的事情,说做就做,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明明有雄心壮志,悦悦不解他为什么退缩。

  “在一个没有尊严、没有权力、动乱不安的国家里,要做什么都是空谈。”

  “动乱?你是说义和团和拳匪?”悦悦慢慢地开启霍毅一直不愿打开的心门。

  “不只是义和团,八国联军、割地赔款、强权肆虐,君主压抑百姓、贵族压制平民、平民欺凌奴隶,这种君主制度,这种人民地位不平等的国家,根本就是个祸源。”霍毅侃侃而谈。

  “如果君主制度的国家是个祸源,难不成你要百姓做主吗?”悦悦大着胆问。

  “没错!悦悦,你懂得,百姓做主,就叫做民主。”

  “如果要百姓做主的话,那么就不能有皇上了!啊——霍毅,这话咱们可不能乱说的!”悦悦惊讶于霍毅的论调,毕竟这种话只能关着门说,否则将会祸从口出,甚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悦悦,我在国外开拓了眼界,才知道要改变,看看四周,电报、电灯、火车、科学,甚至于民主,这些都是文明。就要从我们这一代做起,打破一切旧有的制度,改朝换代,才有办法造出真正的文明国家。”

  “文明国家?改朝换代?你说的是……革命——”悦悦有些许的恍然,她听说过朝廷正在严办革命党,南方还闹了好几次革命,好像就是为了要让中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和外国人一样的文明国家。

  “没错,我就是朝廷缉拿的革命党人,悦悦!这就是我不能留下来的原因。”

  “那么——”那么他们的将来呢?悦悦想说。

  霍毅捧起了悦悦精致的小脸端详。这些日子以来,悦悦又多增了股成熟和妩媚的风韵,不论何时看着她,都有着不同的发现和惊喜,想到要分开的日子就在不远,他心中实在不舍。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悦悦努力想从他的眼中读出讯息。

  “原谅我的自私,悦悦,我是不应该耽误你的。明年初,我将到南方和兄弟们策划革命,兵变武装夺取南方的政权,这一去,生死未卜。我不能留在北京,更不能拖累家人,拖累你——”

  “我不怕!我等你——我会等你,一年,十年,三十年,甚至我死了,我还是会在黄泉等你,你说过,你要我的,你也知道,我是你的。”

  “悦悦——我不知道,想到前途,想到我们的将来,我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沾惹你,不应该爱上你。霍毅想要说出口。

  这一次是悦悦攀上霍毅的嘴,用力地堵住它。她终于知道霍毅处心积虑假扮夫妻的计划,一半是为了碧柔;另一半的原因,就是霍毅宁愿用一百两银子,买个婚姻,也不愿自己为了革命身有不测,而拖累了家小。

  他们紧紧相拥,纵使只有短暂的时刻,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幸福,悦悦觉得她的世界里,就仅剩这瞬间的感动,未来纵有残缺,也没有遗憾了。

  第一次,悦悦开始觉得这初冬的季节里,竟然充满了生离死别。

  第8章(1)

  半个月后,霍家的人终于回到了北京的老家。

  北京城在一片战乱后,慢慢恢复了秩序。

  悦悦看着这时常在梦里萦想的城市,笼罩在一层黄尘波动的雾气中,霍毅说这四处飞扬的走沙是北京的特色。一路上时而可见不同装束的汉人和满洲人,各式各样的车行驶在宽广的街道上,悦悦一直小心压抑自己惊异的眼光。

  霍家有霍楚、碧柔夫妇留守,还有十几个奴仆,因此没有遭到任何劫掠,只有大门外的红砖墙上,还可以看到几个弹痕,令人怵目惊心。霍家大宅的红墙一直延展了一百多尺,悦悦跟着霍毅来到上着明亮朱漆的大门口。

  下人们早就准备好等着老爷回来,守门人一见到骡车驶近,就急忙进去通报。

  大伙儿一到,跨进大门门槛,就赫然见到大厅前高挂着两盏白色的大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黑色、硕大的“霍”字。

  霍夫人还没来得及跨进大厅门槛,就已经昏厥了。

  大伙儿一阵慌乱地将霍夫人送回房内。

  悦悦看见姥姥脸色发白、脚步不稳,也赶紧搀扶着姥姥进了房。

  霍毅还是不敢相信,怔怔地走到大厅的灵前,堂上挂满了白色的布幔,写着“英年早逝”,一直看到了堂后盖着白布的棺材,他才慢慢地省悟事实。

  霍毅的大哥,霍楚死了。

  霍老爷跪在灵前高声地痛哭流涕,刚回来的男女仆佣们全都上前鞠躬跪拜。

  霍毅掀开白布幔走到灵堂后面,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素缟、身形窈窕、曲线优美的女子,跪守在棺木旁。

  碧柔的美还是将霍毅震慑住了,曾经让他销魂疯狂的美色依然不变,然而不同的是,霍毅的心已经不再如年少时候般为她痴狂、迷恋。他冷静地走上前,对碧柔轻唤一声。“碧柔,大哥他什么时候去世的?”

  碧柔定定地看着霍毅。多年不见了,他俊逸的脸上如今多了份沉稳和风霜,身形也比从前更高大魁伟。她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辨不清他脸上的愁容,是全为了霍楚,还是有些许为她?

  “昨天,他等不到你们回来,就咽气了。”碧柔明亮的大眼睛惹人怜惜,漱漱滴落泪水。

  “大哥……大哥他是什么病?”霍毅忍着哽在喉间的悲痛。

  “大夫们也说不出来,就是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什么药都试了、什么大夫都看了——”碧柔用着京片子哽咽地说道。

  “碧柔,你要节哀。”霍毅看她哭得像个泪人儿,忍不住上前想要安慰她。

  想不到碧柔几年来的满腹委屈,看到了霍毅就全都崩溃了。

  她紧紧攀住霍毅的肩头,抽抽噎噎不住啼哭。

  “你……你终于回来了,霍楚临死前,还不忘叫着你的名字,他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就是等不到你,你——你为什么不早回来?为什么?为什么?”碧柔痛心地捶打霍毅的胸膛,霍毅动也不动地任她发泄。

  霍毅想到他们三人,曾经是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如今往事不再,人事全非,不免愧疚。

  “大哥他说什么?”霍毅低哑地问道。

  “他……他说、他说是他害你离乡背井、不愿回家,他说……看不到你的新媳妇,来不及说声恭喜——”碧柔又哭得说不出话来。

  碧柔想到了霍楚临终前对她说的几句话——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西风误。

  当年她选择了大哥,却让他误了她一生的青春。

  如今这春风霍毅回来了,却再也不是她的了。

  “霍毅——”碧柔依着他的肩,哭声令人肝肠寸断,霍毅忍不住举起手,轻拍她的背脊,让出自己的阔胸,任她哭湿了衣衫。

  当霍楚的灵堂开祭,所有北京城的亲朋好友全来行礼。

  在告别式里,霍毅一直都站在碧柔身边替她答谢宾客。

  供桌上的一对大白腊烛,映着站立在旁的小寡妇碧柔,除了惊人的美貌外,更显得苍白和无助。

  在这样的场合里,悦悦才有机会细细审视碧柔。看她顶着粗麻白布的帽子,身穿白里麻布的丧服,哭得红肿的眼还是不掩她艳丽的外貌。

  姥姥说的没错,碧柔真是少见的美人胚子。也只有这样的绝色,才会获得霍毅的青睐和爱恋。悦悦心里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酸楚。

  快到了正午,许多宾客慢慢离开,霍毅的父母悲伤过度,许多事务都交由霍毅来处理,俨然家中的一家之主。

  悦悦负责和厨房的下人们准备客人的便餐,还替霍夫人料理了许多事宜和杂务。

  这一场丧礼,像是将霍毅和悦悦两人隔开了千重山、万重水。几天的忙乱下来,他们说不到几句贴心的话,霍毅并没有将悲痛表现在脸上,只是让自己不停地忙碌来遗忘丧兄之痛。

  悦悦时常端详着霍毅和碧柔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模样,觉得他们真是一对璧人。悦悦甩了甩头,想要抛开这种想法,她知道心中越如此想,就越是折磨自己。

  “悦悦,客人几乎都离开了,你带碧柔回房间休息吧!”霍毅站在碧柔的身边,转身对悦悦说道。“好!”悦悦顺从地上前,牵起了碧柔冰冷的手,带着她回到了她和霍楚的房间。

  来到了房内,悦悦看见了一张雕花的檀木大床,床柱上还刻着花鸟的木纹,点着几个不同的彩漆。淡鹅黄的帐子、金色的帐勾,床顶板上还有着富丽堂皇的檀木柜子。

  碧柔一直就是在这样富贵的家庭里长大,一举手一投足,就是有一种娇慵的富态。她回到了房里,放开了悦悦搀扶的手,就将麻衣麻帽往地上一丢,整个人投进了这精致的大床上,抽抽噎噎地又嚎啕大哭起来。

  悦悦在旁看得不知所措,心想碧柔刚刚在灵堂上一直强忍着不哭,现在她终于忍不住崩溃了。“碧柔,你要节哀啊——”悦悦脑子里不断想要找适当的话来安慰她。

  “不——不可能了!不可能了!我这辈子不可能——”碧柔的脸埋在绣花枕头上,呜呜咽咽听不出个所以然。

  悦悦上前坐在床榻上,轻抚着碧柔的背脊。

  “碧柔,已经是正午了,你要我替你端碗面来吗?你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肚子一定是饿了。”悦悦好心地问道。

  “不要!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这里,悦悦,悦悦,我看见你,一点都不悦——”碧柔转身将悦悦拍在背上的手用力地甩开,她终于爆发出对悦悦的敌意。

  悦悦颇为讶异,这几天看到的碧柔,一直都是温温婉婉惹人爱怜的,想不到也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她不想留下,转身想走。

  “不!悦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留下来,留下来和我做伴,我不想要一个人在这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好吓人——”碧柔急忙回身,抓住了悦悦的手哀求。

  “你不要怕,这屋里有这么多人,你需要什么,随口一叫,就会有人来的。”悦悦只好又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就是人越多,才会更觉得孤单,我知道,你们过完年就要走了,宅子里还是有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可以和我说体己话的,他们只在暗地里看我、猜我,看我是不是守得住,猜我是不是熬得过。我真希望所有的人都从我的眼前消失,就只剩——”碧柔将话打住。

  “你该珍惜的,这样的环境衣食无缺,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我们从河间府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好多逃难的百姓,他们——”

  碧柔将悦悦的话打断:“我知道,你的口气和姥姥一模一样,我听说你也是留洋回来的,可是看你的衣着打扮,一点儿都不像。”

  “嗯,是吗?有人就这么说过。你饿了吗?我去端面来。”悦悦被碧柔说得心虚,想要转移话题。“悦悦,告诉我!告诉我国外的情景,我想知道你们都去过些什么地方?看过什么样的人?”碧柔毫不理会悦悦的反应,更不管自己是个丧夫之妇,抹掉了泪水,想要知道霍毅离开家后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碧柔心里有多后悔当初的选择,自从和霍楚成婚后,他身体就一直不适,长久病榻上的折磨,对碧柔来说,早就磨光了所有情意,霍楚的死,说不定对他们都是个解脱。

  当年碧柔决定下嫁霍楚时,霍毅还求她一起离开中国。她没有答应,因为当初考虑过,霍楚是家中的长子,将来霍家偌大的家业全都要由霍楚继承。而霍毅像个浪子,老是行踪飘忽不定,她没有把握可以和他一起吃苦流浪。

  想不到碧柔当初的盘算,全都要化成泡影,她不但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家产,现在连回来的霍毅都已经成亲了,如今她两头落空,怎不让她心痛欲绝。

  “碧柔,这些事情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来。”

  悦悦急迫地逃离碧柔的房间。她不知道她还能隐瞒多久,但是这个谎言一天不揭开,她在霍家的日子就一天都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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