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店小二走到一旁坐定之后,又见小二哥服务周到地拿着一条抹布在桌面上擦拭。“请问客倌是要顺便住宿么?”
“不用,给我来两盘小菜、一碗热汤和一碗白饭就好。”她简单地说。
“是,马上来。”店小二客气万分,又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后,才匆忙离去。
原来,谷外还是有点人情味,或许应该说,每个人都有善待他人的天性,不尽然是冷漠。
嬉嫦看着客栈外冷雾茫茫,心底就像冷雾般冰寒,想起另一半的金锁片,感叹便不由自主地产生,唉!她逐渐沉溺在后悔的浪潮中了!
多事的父亲、扰人的姻缘,倘若一切真是天意在定,她也只能认命。
长居深谷,养成她乐观的天性,对不可违逆的定数,也是一派坦然的接受,反正她从不曾抱有美好的期望,应该是不会太失望。
想开之后,她恢复了开朗的心情,不作多余无用的抱怨。
“客倌,上菜了!”店小二笑嘻嘻地端来托盘,将盘上的碗碟一一摆上桌,笑道:“请慢用!”
“嗯,谢谢。”嬉嫦抚了抚饿扁的肚皮,抄起碗筷开始大快朵颐。
客栈里人声鼎沸,交谈的音量有大有小,此起彼落,一波接一波,话语重复,配着别人的聊天内容吃饭喝汤,也很不错,有热闹的味道,不知不觉中胃口倒愈来愈好。
外头天气阴冷,但是人群汹涌,里头温暖舒服,依然人潮不绝,无论是里是外,气氛很好。
在他人闲嗑牙的言论里,嬉嫦最常听见有关“四大帝爷”的消息——
“四大帝爷?”她小声嘀咕道:“帝爷不是皇上么?四大帝爷岂不是指四个皇老爷了。”
“说起四大帝爷,其实就是四位尊贵得像皇帝的大爷,他们不是皇亲国戚,却富可敌国啊!而且四位大爷全都身怀绝技,单是大爷身边的四位总管都是武林高手了,更可预见四大帝爷超然卓越的风范!”一旁的男子正向朋友叙述四大帝爷的不凡,恰巧也解答了嬉嫦心中的疑问。
得到答案之后,她的注意力又落在身后的客桌,继续挟他们的话来配饭。
“我最喜欢北庭爷了!”一名妇女细声道,音量刚好够嬉嫦入耳。
“为何啊?”有人发问原因。
“哎呀!谁不晓得北庭爷乐善好施、见义勇为,和冷酷的南宫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门爷相比,实在好多了!”
嬉嫦低头猛扒着饭,心里不自主漾开愉悦的笑意。
“可是听说东方爷也是菩萨心肠呢?曾经荼害生灵一时的邪灵教都是他发起的剿灭行动耶!你怎么不喜欢他?”
妇人含饭而言:“嘿!没听么?北庭爷可是长相俊美的美男子哩!”
美男子?
哦!好熟悉的形容方式啊!
“只有北庭爷俊逸潇洒么?听说四大帝爷皆是风采非凡、魅力无敌呢!”
“这我当然晓得!不过听说北庭爷是四人中,最得天独厚的美男子,所以我最欣赏他……”
嬉嫦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江湖上盛名如日中天的四位男子,就是他们口中的四大帝爷。不管是他们自封的名号也好,或是外人赞扬的称号也罢,四大帝爷这四字,都太狂妄了些!
很少出谷闯荡的她,自然不明白四大帝爷有何威能,竟然能让众民百般推崇。
更奇怪的是这些百姓,难道他们都没注意到彼此的谈论间,都是以“听说”来阐述四大帝爷的事迹么?如此一来,可信度即减少了!
嬉嫦在不以为然的态度下,终于享受完午膳,她举手招来忙碌的店小二。
“客倌,有甚么需要?”
“麻烦算帐。”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喔!好。”店小二简单一算,道:“客倌,总共是五钱银子。”
“嗯。”嬉嫦伸手欲掏出钱袋,却捞了空,不好的预感随即浮上心头,她慌张地全身上下摸索一遍,蓦然惊觉——
荷包不翼而飞?
突然间,她回想起方才在街上被一名男子撞了一下……这该不会就是“江湖险恶”吧?
呃——老天!她竟然如此倒霉!
嬉嫦抓紧包袱,当场手足无措起来。
“客倌?”
虽然她身上没有钱,但是看这位小二哥笑脸满盈,应该是很亲切的人,不如她就老实向他求救,或许可以解决问题。
“我……”嬉嫦抬头看着店小二,诚恳道:“我的钱袋被偷了,所以现在没银子付给你,不过我可以留下来当杂役,抵偿欠银。”
只见原本一脸和善笑容的店小二忽然暗下脸色,沉着声音道:“想白吃白喝?”
“不!我没这个意思——”
店小二一喝,客栈里立刻走出几名彪形大汉,缓缓逼近练嬉嫦。
哎!她都说要留下来当杂役抵债了!怎么还故意加罪于她呢?
一见店小二防备不严,嬉嫦抱紧怀中的包袱乘机窜逃!
“快!抓住他!”
不逃是傻瓜啊!
她拔腿往前冲,死命地奔出客栈,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换来一身疲惫和气喘如牛。仍不敢停下逃命的脚步,只怕被逮到的下场就是客死他乡
她可不能还没找到未婚夫,就让未婚夫提前当鳏夫,太残忍了,她不能将不幸推到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身上,很不道德!
练嬉嫦抱持不成信念的信念,越过层层人群,最后弯进一条胡同,才紧靠着墙喘气。
终年深居山谷,她对人心的险恶尚不能判别,谁又晓得一个陌生男子会是扒手?她从来都没遇过这么荒唐的事啊!
“应该……没追来吧?”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人来人往中,没看到追债的人马,此时此刻,她才当真放心松了一口气。
“好可怕呀!”嬉嫦不禁摇头叹息。“爹竟然叫我来这里寻夫?嘿!要不是我跑得快,命早没了!”
侥幸遇后,不能逃避的问题接踵而至——盘缠遭窃,她的寻夫之旅该怎么继续下去啊?今晚又该住哪儿?难道真要露宿街头不可?
天哪,从这里回绝尘谷,可不是两三天的路途呐!没干粮又没银两,她会饿死!她真的会死——没想到老天竟让她英年早逝……
思及此,嬉嫦忍不住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一道人影慢慢移近,最后步伐停伫在嬉嫦身前,开口道:“施主——”
“啊?”嬉嫦一吓!整个人狼狈地往后跌仰而去,还以为是追兵赶至。
“不要紧吧?”
平复情绪,镇定注意力后,嬉嫦才瞧清楚来者是一位女尼。
“呼,吓、吓死我了!”她用力拍抚胸口,也忘了刚才的悲泣。
“施主因何事伤心落泪呢?”女尼眼眸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稍纵即逝,心绪处于慌张中的练嬉嫦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没、没甚么……我只是因为盘缠被偷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抹抹脸颊上的泪痕,觉得自己身处进退两难的困境。
“施主毋须担心,不如今日暂且在庵守住下,贫尼再为施主设法。”
嬉嫦眨了眨泪水汪汪的双眸,顿时觉得好感动!
原来,江湖还不是非常险恶,依然有好人呐!“师尼,谢谢你!”
女尼伸手扶起跌倒在地的练嬉嫦,趁机摸索她的骨腕——
果然没错!是个女扮男装的标致姑娘!
怀着不为人知的诡计,女尼扶稳了练嬉嫦,带着无知的她,一步步走向危险的黑洞……
“谢谢!”
“出家人慈悲为怀,本是应该。”女尼皮笑肉不笑地说。
无依无助的练嬉嫦早已无法多想,现在,她只求别流浪街头就好,阿弥陀佛!
缀风酒楼
夜灯初亮,弯月如勾,是饮酒作乐的好气氛,但是北庭缺月的恶劣心情,已经连续数天,仍不见转好的迹象。
见他酒一杯又一杯地狂饮着,看来,今晚又是醉卧酒楼的日子了。
“你这种饮酒方式,上天看了都想哭!”一派优雅的东方皇宇,调侃人依然不费吹灰之力。
他怎么会不了解北庭缺月的烦恼呢!只是他生性就爱见他人陷入苦难中,别人愈是想挣扎上岸,他则愈觉得有趣!
“如果老天会为我哭泣,当初就不会让师父卜出那样的卦象。”北庭缺月抱着怨对,目光迷离地注视手中的酒杯。
或许大醉一场后,命运会变得不一样吧!
忽然间,黑漆漆的天空产生了变化,乌云层卷,光亮的明月被黑云遮蔽,星子也不再闪耀了,夜色染上不平静的气味,不一会儿,雨珠滴滴落下,细细地、密密地,千丝万丝,丝丝不断,织成一片黑暗的世界。
“呵!上天果真为你哀泣。”东方皇宇对这场及时雨感到无奈。“整个冬天都是在下雨,真闷!找件事来做吧?”
北庭缺月懒懒地扫了东方星宇一眼,此时此刻他只想醉在酒国里。
“你不适合意志消沉,无趣。”东方皇宇发觉看缺月痛苦一点也不好玩。
“既然无趣,就请自便。”他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或许自处会比较畅快些。
东方皇宇睨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对他毫无助益之后,又看了看楼外的雨势,也打算告辞,反正留与不留都是多余。
“你尽量醉生梦死吧!既然老头儿已经传来书信,就表示你大祸临头了,算算时间,你能借酒浇愁的机会也无多了,请尽量。”东方星宇揶揄道,幸好他不是女人,否则就真应证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了。
离开缀风酒楼之前,东方皇宇瞟见躲在梁柱后的孟迁,于是大步走向他,硬是从柱子后面拎出他来。
“呃……东方爷?”孟迁急慌慌地跪下,恭敬道:“吉祥!”
吉祥?
“呵!”东方皇宇轻笑出声,觉得这傻小子比他主人有趣多了。“你躲在柱子后面作甚么?”
“我、我在保护爷……”
畏畏缩缩简直就像在避难,还说甚么保护?一点架势也没有。
东方星宇觉得好玩极了。“如果我真要动手伤缺月,你保护得了他么?”
孟迁城实地点头道:“或许我护不了爷,但是爷绝对不会被您所伤。”
“哦,为何?”东方皇宇挑眉问道。
“爷不可能打输您的!”在他孟迁的心中,主子爷是举世无双的强者,也是最伟大的人啊!
“你是说我会败给缺月?”东方星宇佯装不开心的表情。
“当然。”孟迁慢慢移动身子,一个不注意,又让他躲到梁柱后面去了。
“我终于了解缺月为何如此疼爱你了!”东方星宇看了门口的莫离一眼。又道:“和我家不苟言笑的莫离比起来,你是可爱多了。”
东方爷是在称赞他么?孟迁暗暗猜想着。
“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好好照顾缺月,看他喝得酩酊大醉,恐怕也回不了府,今晚,你们就在缀风酒楼住下吧!反正这是北庭府的产业之一,明儿个休馆一天,也没甚么影响。”东方皇宇扬笑而去,顿时,酒馆里便只剩下孟迁和北庭缺月。
打了个哆嗦,孟迁才从柱子后走出来。“变冷了耶!”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漫天酒味,外头下着霜雨,酒楼里也添了寒意,孟迁摇着昏昏欲睡的脑袋,直往主子爷身旁走去。
“爷!下雨了。”
“嗯……”不胜酒力的北庭缺月早已趴着桌上睡着了。
孟迁叹息。“都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不知道要盖被子!”
他也不懂主子爷在烦恼甚么,不过他多少明白,一定和那封信有关!
“早知道,就不把信交给你了!”孟迁扶起酒醉的主子,摇摇晃晃走到后厢房。
或许是想睡觉的关系吧!孟迁忘了很多事,例如——锁门。
今晚的雨下得突然,不知道何时停止?唉!
第三章
乌天黑地,久雨绵绵下个不停,躺在禅房里的床上,练嬉嫦辗转不能成眠。
她心中烦恼的仍然是遭窃的盘缠,没有钱,她要怎么寻夫?连回去绝尘谷都是问题!
“爹,这种劫难你竟然忘了提醒我?还是你根本没算出来?”对爹亲的预知能力,嬉嫦显然略有微词。
若不是静心院的师居善意收留她,恐怕她早被禅院外的这场雨淋成残废,
夸张么?她倒觉得不中亦不远矣。
“唉!”深深地叹一口气,轻抚胸前的金锁片,她的情绪更低落了。
雨声中,传来数人的脚步声,似乎走得很急,奇怪的是脚步声由远至近,好像朝她而来,不一会儿,禅房外灯火通明,门栏上照出好多人的影子。
嬉嫦起身下床,穿好衣服,顺势将怀中父亲交给她的这封信藏得更好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有不祥的预感,觉得门外那些人会对她不利!
眼皮也忽然在此刻猛跳起来,正象征着坏事即将发生——
嬉嫦倒吸几口冷气,慢慢移步至门边,欲伸手开门的同时,门突然被冲撞开,嬉嫦一不小心,随即被撞倒在地。
瞬间,原本幽暗的禅房倏地光亮起来,闯进好几个人。
“唔……”嬉嫦抚着摔疼的屁股,努力睁眼看清楚来人。“师、师尼?”
是师尼么?嬉嫦不禁怀疑——
白天还是一身尼姑装扮的慈眉师尼,怎么到了晚上就摇身一变?不仅是穿得妖娆艳丽,身体更只有几片薄纱所掩蔽,说有多暴露就有多暴露!
嬉嫦讶异地张大双眼,愈看愈觉得可怕!哪有出家人穿成这样?简直和脱光衣服没甚么两样嘛!而且白天的师尼戴着僧帽,根本看不出她是蓄发出家……这位师尼怪怪的!
嬉嫦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依然在臀部轻揉着。“师尼这身打扮……很不对劲。”
嬉嫦有话直说,也从未想过要隐瞒甚么。
只不过她的话却惹来所有人哄堂大笑,她是愈来愈迷糊了。
“我有说错么!”嬉嫦指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问。
“小姑娘,你还真是天真呐!”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笑道。
嬉嫦有些摸不着头绪,对众人嬉笑的嘴脸她是既看不惯又讨厌。
师尼缓缓走到练嬉嫦身前,笑脸道:“其实,我不是尼姑,而这座静心院也不是禅院。”
“嗄?”嬉嫦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师尼不是师尼?禅院也不是禅院?”
“没错。”她伸手抚摸练嬉嫦柔若无骨的身子,惹得嬉嫦极不舒服,赶忙避开。“好美的体格,若换上女装,肯定绝色。”
闻言,嬉嫦脸都绿了!
“我、我是男人!怎么能穿女装——”
“我看你还是甭装了!”她尖锐的笑声,如针刺耳般。
练嬉嫦下意识拢紧衣襟退了一步。“我没有装啊!我真的是男人。”
她是死鸭子嘴硬,怎么都不肯坦承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
气氛愈来愈诡谲了!嬉嫦在数道目光的逼视下,感觉自己似乎无所遁形。
“你以为我是谁?”
嬉嫦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回答道:“师、师尼啊!”
这个答覆是理所当然,不过嬉嫦知道这绝不是正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