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断岩矗立,绿荫蔽天,依山形筑有许多亭台楼阁,大多是佛寺,其中明洪武帝兴修的「崇庆寺」最为有名。
萧傲云时常在寺中寄居数日,喜欢居高临下俯瞰黄河滔滔从他脚下流过,一时心胸鼓满壮志,有一种豪雄的感觉。
他在山上游荡一日,翌日过午方回总坛自己的住处。
倪芷柔在他房里苦等了一上午,见到他回来,又急又气,口气充满幽怨:「你去哪里了?一天没回来,也不派人通知一声,可知道我多着急,一个晚上没法合眼┅┅」
「怪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外宿,你急个什麽劲儿?」
「听探子报,有一名外地姑娘对你十分无礼,似乎没把『黑蝎子帮』的少主放在眼里,嫉妒叔父的敌人不少,我怕你成为有心人暗算的对象。」
「笑话!你当我是孬种吗?还是睁眼瞎子?好人、坏人我分得清楚,不劳你操心!还有,我警告你口舌谨慎点,不许毁谤宝儿!」
「宝儿?是谁?那位外地姑娘吗?为什麽你这般袒护她?听说她长得不错,是不是┅┅」在美人的小心眼里,其他的貌美女子都只能算是「长得不错」。
「你有完没完?烦煞了我!」一连串的追问使萧傲云十分不耐。「你说,你来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倪芷柔名字虽柔,性子却不脱大小姐脾气,这时见表哥对她没有半分怜惜,又不敢对他发脾气,气苦道:「我关心你也错了吗?为何对我不耐烦?」
萧傲云的声音很冷:「我心情不好,对你很抱歉。只是,你一个姑娘家没事来男人房里像什麽?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倪芷柔气得直跺脚。「你┅┅你吃了火药啦,说话这等冲法。我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素来不避内外,有什麽闲话好说?我来找你谈天也不成吗?」
「陪女人谈天?我情愿帮『黑龙』洗澡。」
「你┅┅你就这麽讨厌我吗?」她忍不住鼻头一酸,哽咽低泣。
他又惊又无奈,乱了手脚。大多数男人都怕女人哭,他也不例外。
「你是我至亲表妹,除了师姊,就属你和我最亲,我怎会讨厌你。好啦,好啦,你别哭了!你该明白为兄的不是斯文人,说话有时不堪入耳,加上今天心情不好,若有得罪,请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歉疚的帮表妹擦拭眼泪,毕竟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倪芷柔趁势偎进他怀里,将表哥不懂自己一腔深情蜜意的委屈化成眼泪哭出来。萧傲云有点慌,他不懂表妹的泪水为何今日特别充沛,一时不忍将她推开。怀拥美人应该是件惬意的事,不过他心里充塞着宝宝的倩影,暗自决定非找到她不可,这一次,一定要想法子留住她。倪芷柔心中甜丝丝,以为几滴柔情泪已使得顽石点头,大有斩获。
相偎在一起的「情人」,心中各自想像着自己描绘的美景,其中景色差异何止万里,说出来岂不可笑!
这时,有侍从在外头求见,两人连忙分开。
「进来。」习惯使然,萧傲云在属下面前立即恢复威严。
「禀少主,有位自称叫宝儿的小孩说是你的朋友┅┅」
话没听完,他已迫不及待道:「她在哪里?」
「在外头等回音。」
「太失礼了!只怕她不高兴又会跑掉。」
萧傲云正愁找不到她人,闻言立即飞奔出去迎接。
倪芷柔蹙紧眉头:「宝儿?」表哥阴沉的脸色一瞬间光彩起来,是因为宝儿,不是为她,这使她很难忍受。她忍气追问侍从:「那位姑娘多大年纪了?」
「姑娘?他作男孩打扮,看不出是位姑娘,年纪大约十二、三岁。」
倪芷柔的眉头舒展了,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可是这宝儿究竟是男是女,可引动了她的好奇心,迈开莲足非去瞧个明白不可。
走过长廊,斜刺里,一名蓝衫男子出现在她眼前,文质彬彬的一揖道:
「祝文韬见过芷柔姑娘。」
倪芷柔笑了笑。「原来是祝相公。」这人新加入「黑蝎子帮」不久,已是甚得萧一霸看重的谋士,听说他狡智百出,文才很好,萧一霸让他没事多和萧傲云亲近亲近,所以她也时常有机会见到他。
祝文韬一表人才,举止十分潇洒,很易博得女性的欢心,更何况,他有意无意的让倪芷柔感受到他的爱慕与崇拜,「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崇拜一位天仙化人的姑娘」,这是倪芷柔所听到最动人的一句恭维了,若非心系表哥,几乎把持不住。
虽无爱意,对一名热恋自己的男人总有一点得遇知己的感激和产生莫名的虚荣心,倪芷柔证实自己是有魅力的,对祝文韬无形中更多了几分好感,含笑道:
「祝相公是来寻表哥的?他人在前厅,你和我一起去吧!」
祝文韬一副欲言又止,极欲表达什麽而又不便启齿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男人!倪芷柔笑得千娇百媚,当然,不能让他表现出来,且将爱慕永埋心底吧,一辈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关心她、崇拜她。
「走吧!表哥有客人,正好趁机引见。」
她高姿态地走在前头,自信祝文韬非乖乖跟来不可,如果她肯回头多望他一眼,必然会被他眼眸里突然浮现的阴狠目光所吓倒。
当然,她是千金大小姐,不能做出有失身分的举动。
前脚尚未走进前厅,耳朵已听到清脆的小孩嗓音正不满的数落道:
「萧呆子,我警告你哦,我爱穿男装便穿男装,爱穿女装便穿女装,不喜欢人家评长论短的,你再噜嗦不停,我可要走了。」
「好、好、好!随你,随你!你就安心的住下吧,不管男装、女装,我都会命人为你准备齐全。」萧傲云轻轻握住她的手,急促的说。
「还有,你少动手动脚的,我不习惯。」宝宝马上抽回手。
「也答应你。」萧傲云反而高兴,男女授受不亲,宝宝知礼,可见是
好家庭出身的,他愈发的看重她了。
「表哥!」倪芷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不是她飞扬跋扈、心高气傲的表哥了。他怎麽了?发了失心疯啦?她轻叫:「表哥,你看你像什麽样子,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鬼低声下气,哪还像个少主!」
「芷柔,不许你对宝儿无礼!她不是小鬼,是冯姑娘。」
「哼,谁知这名字是真是假的?」
倪芷柔咬咬牙,用一对充满戒意的眸子望着这不速之客,摇了摇头。「不,我没办法接受她!」她心里一阵乱喊。表哥的失常已使她心生警惕,如今秦宝宝栩栩如生的站在她面前,美得找不出一点瑕疵,谁见了谁傻眼,再衬以她顽皮精灵独特的气质,使人一见难忘。怎麽办?怎麽办?她年纪虽幼,但已是一大劲敌了!倪芷柔满脑子乱转,苦思良策。
宝宝也正奇怪的看着她。她在干什麽?想吃人?那模样儿好似被人横刀夺爱,恨不得与之拚命似的。
「宝儿,我来为你介绍,」萧傲云不去理会表妹突发的神经质,为她引介:「这位是我的表妹倪芷柔,从小和我一块长大;另一位是本帮新近延揽的祝文韬祝相公。」
祝文韬?!宝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就是祝文韬,那个「三笑书生」祝文韬?他没有死,没有被囚,没有一丝被人逼入绝境的落魄相,反倒神采奕奕,在「黑蝎子帮」内部行走自如,结交上大角色,很是春风得意嘛!这是怎麽回事?完全和大夥儿预料的相反。嘿嘿,这其中的内幕肯定精采,既然教我碰上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回去好与大哥说说,别拿我当长不大的孩子看。
祝文韬一阵忐忑,只觉得有两道火焰般的目光对他直射而来,看得他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宝宝开心的笑了起来,心道:「果然宝宝一出马便不同凡响!」她的眉毛抬得好高,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彩。
「宝儿,你怎麽啦?」
「没什麽!你们家专出俊男美女嘛,害我一时看呆了。」她天真的仰起脸,望着他。「我决定了,在你家打扰几天。」
她的活泼,她的善变,她的笑靥迎人,使萧傲云眩惑了。她笑起来这样好看,若是肯梳妆打扮起来,岂非倾国倾城!他突然觉得她扮男孩也好,因为他要带她出去玩,不希望也遇上另一名慧眼独具的男子来欣赏宝儿,争夺宝儿。
「天香楼」靠窗的座头依旧为他们保留着,那些夥计们见到宝宝这小磨人精再次光临,个个眉开眼笑,前两天的好酒好菜差不多全喂了他们的五脏庙。
这次宝宝没再乱点菜,笑嘻嘻的请在座的唯一姑娘倪芷柔点菜,萧傲云自是没意见。
倪芷柔高傲的对夥计道:「来一盘蟹,其他酒菜就看着办吧!」
一名夥计躬身离去。萧傲云明白表妹有意使宝宝出丑,故意叫一盘吃起来很麻烦的蟹,他心中自有打算,另外点了几样小吃。
「表哥,你怎麽尽点些蜜饯果子点心?我们又不爱吃。」
「给宝儿吃的,她不爱吃大鱼大肉。」
倪芷柔斜睨着衣着普通,全身没一件值钱东西的秦宝宝,不屑之意犹胜言表:老百姓自然吃不起大鱼大肉。
宝宝终於弄清楚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一会儿,清蒸蟹和酒菜上桌,宝宝只顾吃菜,对清蒸蟹不碰一下。其实她娘冯香蝶是道地的江南丽人,亡後归葬故里,每年祭辰,秦英就会带宝宝回江南扫墓,流连个把月,江南盛产的鱼虾 蟹等等水产,她是吃得不稀罕了,岂会教倪芷柔难倒?只是天生凡事不爱自己动手,有人替她服务,也就乐得坐享其成。果然,萧傲云将一只剥得很乾净的蟹肉挟到她碗里,她也就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倪芷柔在一旁愈看愈不服气,表哥素来豪气,不屑儿女情长,何曾对她这般细心温柔、百般屈就、千好万怜?不过,就算她再笨,也看得出表哥很喜欢这小不点,为了不使表哥讨厌,只有忍气吞声,不敢再出言讽刺。
宝宝吃了半饱,便开始投石问路:「萧傲云,你们社里那位祝文韬,他的底细,你了解几分?」
「他身家清白,曾在武当学剑,又中过解元,算得上名门子弟,只因家道中落,时运不济,远走兰州求一个安身立业之处。」他温和的问道:「你怎麽突然问起他?」
「好奇罢了。」宝宝装作深思道:「照你形容,他应该便是『三笑书生』祝文韬,可是,不对呀,太奇怪了。」
「哪里不对?」
「我在京师的时候,曾听人传说『三笑书生』的事迹,怎麽一到兰州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了?」宝宝很懂得吊人胃口,说完吃了口菜,当是闲聊。
「京师的人如何传说?」萧傲云蹙起了眉头。
宝宝口气平淡的说起祝文韬和辛彩雾那段三笑姻缘,接着道:「接下来故事可精采了:『钱娘子』张道洁也爱上风流倜傥的祝文韬,可是祝文韬断然拒绝她的求爱,任性、自负的张女侠见不得爱人琵琶别抱,一怒之下,掳走了辛彩雾,想以此胁迫祝文韬就范!祝文韬又惊又怒,毅然决定与未婚妻共死生,将胞妹托付好友方自如,便一人独闯『黑蝎子帮』,从此音讯隔绝,大家都以为他们双双罹难了。」
「胡说!传言必然有误。」萧傲云气急败坏道:「师姊何等心高气傲,怎可能去倒追男人?此事我完全不曾听闻,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
「我怎麽知道?你凶我干嘛?」
「我不是凶你┅┅」
宝宝狠狠白了他一眼,不等他解释,便道:「你觉得奇怪,我更加不可思议。京城里的人虽然比较嘴碎无聊,喜爱说长道短,打听人家的私事,闲着没事往茶馆、酒楼坐上半天,听饱各家的蜚短流长。可是,无风不起浪,像我在京城住那麽久也没人谈论,怎麽人家就会编一套故事安在祝文韬身上?更何况令师姊是一妙龄女子,名气还没大到能从兰州远传至京城吧?那些人又怎编得出『铁娘子』张道洁这名号,而且那麽准,说中她是『血手魔君』的爱徒,你想,若非有人刻意造谣,那些人编得出这种谎言吗?」
萧傲云深吸了口气,好像有把锤子在撞击他的脑门,他的面容扭曲了。宝儿说得那麽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她不可能编造这麽一套谎言来诬陷祝文韬,那麽,整个「黑蝎子帮」,他爹萧一霸和他自己全被祝文韬骗了?!他们全被他唬得团团转?!被玩弄於他的股掌之间?!为什麽?他的目的何在?
「表哥,不可听信一面之辞。」比起这宝儿,倪芷柔认为祝文韬的可信度高些。「京城的传闻从谁而起,我们并不知道。无凭无据的不能诬指祝相公是始作俑者,你想想,他这样做并没有好处啊!相反的,自他入帮以来,贡献不少,忠诚可感,确是叔叔的好帮手。你不能听信谗言,误会自己人。」
宝宝对着她冷笑:「我不过凑巧知道有个祝文韬,把我知道的传闻说给你们听,至於信不信在你们,我才不在乎哩!祝文韬又不是我的仇人,我也没必要讨好『黑蝎子帮』,有可能编出这故事来挑拨离间吗?」
「宝儿没有错,她出自一番天真的善意才会自然道出那段无头公案。」萧傲云已冷静下来,胸有成竹了。「表妹,我们不冤枉祝文韬,但我们的确对祝文韬了解不多,所知的一切几乎全由他口中得知。兰州和京城相差何只千里,我们的探子打听不到那边去。就因为他是名门子弟,就因为他文质彬彬、气宇非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便全都信了吗?」
倪芷柔无辞巧辩,勉强道:「可是┅┅没有道理呀!」
「我也觉得没有道理,想不出他这样做有何好处?」宝宝喝了一大口新泡的黄山云雾茶。「不过,我最好奇的是他的未婚妻辛彩雾为何没在他身边?」
这可提醒倪芷柔,祝文韬既有已订婚的妻室,因何神色间对她流露出情意,这不是太不道德、太卑鄙了吗?对她更是一种侮辱!幸好她一向对他不假辞色,不然可丢脸了!
「他真不是好东西!」女人的心变起来可厉害。
萧傲云持平道:「我不下定论。不过,此事必须让爹和师姊知晓,提防一二,再慢慢查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