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怪,不大对劲。”卫紫衣嗅出那股不寻常的气氛。
“怎么啦?”她倒没去注意,事实上,她全副心思因为塞了满满的爱,感觉有点慵懒,再加上长途骑马,更是困倦不已。
“没什么,大概有什么喜事吧!”他不再多想,听到宝宝那没气力的声音,心疼的说:“你累了吧,应当让你坐马车才对。”
“不要,我要和大哥在一起。”
“任性的孩子,所以你要吃点苦头了。”
宝宝轻声一笑。“我吃苦头,大哥的心又要疼了,扯平!”
“我但愿能保你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那恐怕要遭天妒呢!”宝宝抬起自己的右手,看向手腕处,被蛇咬过的痕迹清晰可见,耸了耸小鼻子,说道:“破相了,也好。”
“宝贝,别难过。等回家后,大哥找来最高明的金匠,为你打造一对金手镯、一对银手镯、上头还要镶些宝石、翠玉或珍珠.让你套在手腕处.正好可遮住伤疤。”
“有长袖遮掩,其实也瞧不见。”
“但你心里总是想着它,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你伸手去拿筷子,眼睛也看向那里,怕它从袖子里显露出来。”
“我真是这样?”她自己倒没发觉。
“宝宝,我很高兴呢,这表示你已下意识的认定自己是女孩子,晓得爱漂亮了。”卫紫衣双眼的看着她,笑嘻嘻的。
“你取笑我?好没道理。”她嗔道:“我若不是女孩子,能当大哥的未婚妻吗?除非你有断袖之癖。”
“胡说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宝宝吐了吐小舌头,可惜她坐在前头,又有面纱覆掩,他没瞧见。
到了房明镜所居的任院,正是夕阳西下,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晕黄的余晖使他们的发、他们的衣都染上一道金色光芒,晶晶亮亮的流波令人怦然心动。
“大爷和小姐来了。”马泰和小棒头欢然迎接他们到来。
房明镜胖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大门前,首先映入他眼帘便是一幅生动的图画,驾驭着神驹的金童玉女是那样的美丽,存心教人难忘,久久闪烁在记忆里。
“房兄!”卫紫衣跃下马背,握住他胖胖的双手。“几年不见,你看起来红光满面,更加健旺,想必家居生活如意。”
“托福!托福!”房明镜把惊讶的神色明摆在脸上。“我五年前见到你是这么年轻,五年后的今日再见到你竟然没有丝毫改变,卫兄弟,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来,我为你介绍———”他返身将宝宝扶下马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宝宝,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对我有救命之恩的房明镜房兄。”
“房大爷。”宝宝微微行礼。
“房兄,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姓秦。”
房明镜喜形于色。“原来是秦姑娘。你能与卫兄弟结亲,真是太好了。”
最感惊喜的莫过于马泰和小棒头,很快的互看了一眼:大当家与小姐终于大事底定了!他们的眼睛在笑,嘴巴都笑咧开来。
房明镜领着客人走过宽敞的晒谷场,一面对身旁的卫紫衣埋怨:“你好多年不来梧桐镇,怎么人还没到,就先遣家人送了许多礼物给我,你太客气、太见外了!”
“房兄此言有误,些许薄礼是送给两位嫂子和贤侄。”
“即使如此,也太贵重了。”
卫紫衣又说了好些话,使房明镜觉得不收礼反倒失礼了。
原来,卫紫衣心里很明白,房家在本地虽是富户,但乡下人节俭成性,日常煮茶多用点油都舍不得,以杂粮为主食,除了老人和坐月子的妇人才有特权多吃些滋养食物,遇到贵客光临,顶多宰只鸡或煎一尾活鱼,了不起捉几只野味回来烧烤,总之,以不奢侈浪费为人生宗旨。卫紫衣晓得这是他们的天性,即使真有心煮一桌山珍海味来待客,你替他把材料买齐全了,他家的老厨娘依然煮不出来,是真的不会。
卫紫衣从不为难朋友,他可以用两个窝窝头填饱肚子,但宝宝不行,她身子骨差,药补不如食补,于是,他先遣马泰和小律头备下干货。烧腊、火腿、茶叶、十全大补药材等等,另外准备几件适合妇人和小孩子用的布料,当作宝宝送的见面礼。
卫紫衣和房明镜到前厅喝茶话旧,饭要等天落黑了才开出来。小棒头晓得宝宝困倦,乘机引领她到已预备好的客房,洗了脸,喝口茶,换件宽松的衣物,躺下来休息,很快她就睡着了,睡了将近一个时辰,等醒来时,看到小棒头和小萱正在为她准备洗澡水,并从衣箱中取出她换洗的衣物。
外头已然一片沉黑,今晚的星月均黯淡无光,但卧房里已点上两根蜡烛,洗澡用的水,也洒了几滴江南来的香油。
治毕,宝宝感到通体舒畅,仿佛又活了过来。
小棒头为她梳头,鼓着勇气询问她:“小姐,你行行好.告诉我吧,你什么时候和魁首订了亲?我们都蒙在鼓里。”
“就要踏进梧桐镇之前!”宝宝轻描淡写的说。
“怎么……怎么……这样突然?”
“大哥说乡下民风守旧,一对年轻男女,既不是兄妹,又没个名分,只怕招人议论,麻烦得很,干脆说订亲了吧!”
“就这么简单?”小棒头困惑的说。
宝宝颔首。“是这么简单。”至于两人剖心缠绵,千言信誓,万句盟约,依然回荡于心,却是不便与人诉说。
小棒头总感觉好像短少了什么,不过她那颗老实简单的脑袋无法想得太深远,半晌,才又悄悄偷闲一句:“这样子,到底算数不算数?”
宝宝笑了笑。“‘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没听过?”
她这么说,小棒头便放心了,全心全意的代主子高兴。至于中间少了仪式或少点什么,她不以为那很重要,只要大当家珍爱她的宝小姐,便算十全十美啦!
姑娘家坐在铜镜前的工夫硬是比男子多些,好在宝宝天生丽质,正当妙龄,不须涂脂抹粉,用不了太多时间便理齐云鬓,不过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我看小姐睡得那么甜,真的是倦了,去回禀魁首,魁首叫我们别吵你,等你醒来饿了再吃。”小棒头报流水帐似的道。“因为要照常熬参汤、炖补品,依礼我到厨房去知会一声这家的老厨娘。顺道瞄一瞄今晚的菜色,还算过得去,魁首命我们先来送礼可没白送。不过,小姐若吃不惯此地的口味,我会另外为你煮点吃的。”
“别忙了。你随便瞎张罗,倒显得主人待客不周,扫了主人颜面。怎么别人都吃得,就我吃不得。”
“是的,小姐,可是,参汤和燕窝是绝不可少的。”
小棒头把话抢在前头,她太了解这位小姐啦,只要找到一丁点理由,就会要赖不肯进补。
“不过住两天就走,就省省吧!”
“这找可不敢作主,小姐。你去问大当家,大当家也会说长途车旅不便,参汤时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好不容易歇脚几天,正该好好补一补,否则哪有力气上路?”
宝宝赏她一个白眼。“你是吃了偏心药啦,不肯帮我省几顿苦的?”
小棒头忙摇手。“叫我欺上瞒下,我不敢。魁首那样精明厉害,别说我瞒不了他,即使侥幸瞒过,一旦被他查出,我还有命吗?”
“瞧你怕得这样子,真是没救了。”她眼珠子转了转,莞尔笑说:“反止我饿了,你就先把补品端来吧!”。
“可是,你晚膳还没吃呢!”这很使下人为难。
“我不管。反正晚饭和补品,我两样只吃一样,随便你送哪一样来都行。若是你向大哥通风报信,今晚我便一口也不吃,饿给你看!”
这分明是要无赖嘛!小棒头苦着脸走出去,心里想。,那个躺在病床上,文文静静、安安分分、乖乖巧巧的任由人哄着喂着的小姐是消失得形影不见了。秦宝宝死里逃生复活啦,她小棒头又得过着“捧大头”的日子,一个头两个大。
事到如今,只好自我安慰:红颜薄命嘛!
唉,丑媳妇见公婆——事事小心罗!
在这里,且把时间往前挪,把镜头拉到卫紫衣二人刚到房家的那时,在后面宅院里的一间耳房,胡天和胡地这两个沉瀣一气的兄弟,臭嘴寻畔的乌鸦,此刻倒像两只垂头丧气的癞皮狗,被顶头上司阴冷冷的连骂带损,差点永世不得超生。
云非易真后悔收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不该带他们出来跑码头见世面,他们只配窝在乡角落,当个无赖混混!
“你们说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胡天嗫嚅道:“就是没找到尸体。说也奇怪,他中了我两只毒嫖,应该死在林子里,可是却找不到,大概被野狗拖去吃了。”兄弟俩商量妥当,绝口不提在林子里碰见那对金童玉女和企图抢马之事,免得办事分心,罪加一等。
“你是猪生的!”云非易轻蔑地说:“你当这里是你以前住的荒山野沟地,有野狗吃人的事?就算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沿途也有血迹可寻。”
就是这样!
他喜欢揭他们的疮疤,提醒他们曾在多么糟糕的穷乡僻壤里鬼混,跟今日吃香喝辣的局面不可同日而语,应该心存感激,衔环结草以图报。
他更喜欢随时教他们明白,他们是两只蠢笨到极点的笨猪。
难得他们也想得开:只要不被宰杀,没有比猪更好命的了!
于是,逆来顺受,笑骂由人,云非易既不能真宰了他们,只有出出气,气出完了,要他们出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胡氏兄弟如蒙特赦,跑得比人人喊打的过冲老鼠犹快三分。
云非易咬牙叹道:“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才收了这两个孬种劣货。”
“他是房家的姻亲,他的妹子云山茶嫁给房明镜做小,生了一个儿子,母凭子贵,屋里屋外人人都叫她一声“二奶奶”。
在北方做小老婆的地位卑微,没人拿她娘家的人当正经亲戚看,不过,一来房明镜生性厚道:二来云山茶像个福星.她一进门,大小老婆都有喜了,且生的都是儿子,大儿子是小老婆生的,二儿子是大老婆的,相差不过半个月,这使云山茶的地位显得有些微妙,正室生的是嫡子,她生的却是长子。北方人最看重“嫡长子”,她少说也占了一半,是以很得房明镜宠爱,加上房夫人产后多病,家事几乎全由她支配。
人说“水涨船高”云非易这个大舅子也是很受礼遇。
“哥!”云山茶亲自拿两个包子来,惊讶地望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你气成这个样了。”
“那两个蠢货,懒牛上场屎尿多,真可以气死人。”
“怎么?”她放下包子,急问:“没找到那老家伙?”
“找是找着了,还赏了他两只毒镖,照理该是死绝了,谁晓得竟然找不到尸体。哼!话是他们说的,真真假假也只有他们自己晓得。”
“你别说风凉话,事情的严重性已到了危危欲穿的地步
云非易按住她双肩,要她稍安勿躁。
“你放心吧,二奶奶,这几天我会多留些神,不让老家伙靠近这宅院便是。他若敢出现,我总有法子扳倒那块老石头,把他压碎成粉。”
“狠话好说,狠事难为,你当自己是江洋大盗还是杀人魔?”
“虽非杀人魔,可也不是好吃的果子。”他怪异地笑着。“把一颗拦路的老石头推下山崖,使道路顺畅好走,算得上是罪过?喷!”
“总之,事已至此,须快快解决他才好。”她沉重地说。
“要不然,干脆提早下手,然后走人?!”他脸上浮起阻狠的笑意。
“你以为我不想?都怪你到现在才来。”她说得十分激动,几乎是用嚷的,被云非易低喝一声,才双眉深锁低声道:“这两天你稍安勿动,家里来了五个生人,不,六个,要加上马夫。人多眼活嘴杂,等他们走了再干咱们的事。”
“怎么一回事?”
“老爷的一个朋友突然来访,同行的人有他的未婚妻,还有三名伺候的人和一名马夫,光这派头便使人不敢看小了。早在十天前,老爷已一再叮咛我收拾几个好房间,要洒扫清洁,换上新的蚊帐……”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云非易打断了她的唠叨。
云山茶以半埋怨半警觉的语气说:“不清楚。你也知晓老爷不是多话的人,只说是个游走四方经商的朋友。我想,那些商客们五湖四海均走遍,眼皮子活得很,咱们可别在这节骨眼上露出马脚,万一给人捉着小辫子,这两年全白忙了。”
“哪里就像你说的严重,真是妇人之见!”云非易回头来冷笑。“一个乡下立财主所能结交的朋友,说厉害也有限得很,依我看,不是暴发户也是混充有钱大爷来此讹吃诈骗的角色,哼,我对付得了。”
“那就好。你能小心些,我就放心了。”她停了一下,重重叹口气。“也不知人家的未婚妻是怎么的金枝玉叶,出门也有两名女婢随行伺候,哪像我呀,唉!”
“他带了四个仆人充场面,我手下就少了虾兵蟹将?一个商人的胳臂再粗也挡不了我一招无影掌。”他以不可一世的声调道:“你少来这副没出息的样儿,惹人发火!你要奴婢伺候,我随时可买十个八个给你。”
这话便有点赌气,云山茶不得不放软了姿态,似喷似怨地抛过去一个白眼:“俗语说得好:‘宁为屋上鸟,不作房里妾’,我是心有感慨才发了两句牢骚,怎么就要吃你横眉竖眼、烧火剥蒜的轰我一嘴臭?!”
“谁叫你是猫见腥,胀破脊梁心。”云非易叽嘲地说:“吃了三餐馆饭,忘了过去的出身,你如今有这种日子过,还不知足?”
“龟儿不要笑鳌,同一个洞里歇!何苦自家人打自家人?”她拿话点醒他:不要月亮底下看影子,自看自大。
云非易辨一辨她话中的味儿,若有所悟。
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别一时贪快,买了便直柴,烧了夹底锅。
但他嘴上依然振振有词:“你也太小心火烛了。他是飞来的燕子独脚伙,我们可是本地麻雀帮手多。”
“在本地人眼里,你我也是外乡人,出了事,没人帮亲。”
“好歹你是房家的二奶奶。”
“只要正室夫人有一口气在,我做人小妾永远不算数。”
“你这是怎么了,尽说丧气话?”
“不知为何,这两天我眼皮一直跳,心里也乱得很。”